第20章 醉酒(2 / 2)

寒暄未幾,又有人上得橋來。

二人放眼瞧去,俱是將手一揖:“楊公公。”

素衣玉帶,黃楊木的簪子。按說宮裡內監大都又矮又瘦,地精似的,這位楊公公卻是眉目舒稱,活脫一位白麵儒生。

他走上前來,與謝趙二人分彆行禮。

趙東階笑著提起件事:“聽聞此次自中州回轉,路上曾遇急浪,全靠楊公公指揮有方,才逢凶化吉,保了一船人的命。”

“小閣老抬舉了,咱家不通航行的門道,不過是急中犯渾,瞎指一氣罷了。”

楊斯年滿臉心有餘悸,渭然地歎著:“事後才知道,按咱家那種調度法,當時大浪的口子再高一些,整船人都要翻了喂魚。這樣看來,咱家也是靠無知,才有幸撿回小命一條。”

“那也是楊公公有勇有謀,且積福行善,才能有那樣的運道。為了這份運道,今兒也得好好喝上個幾杯。”

趙東階還在說漂亮話,而謝枝山,則自他前前後後的話語裡頭,琢磨出一絲刻意來。

站得有些久了,又都是貴客,很快便有國公府的子弟出來親迎,三人相互客套著,往宴廳裡去了。

……

遲些時辰,謝府。

司瀅沒什麼胃口,用兩口粥就下了餐桌,站窗邊發起呆來。

倒不因為置氣,下午回來時確實正在餘怒,但那惹火之人沒戳在眼窩子裡,事情慢慢也往腦後拋去了。

她食不知味,是想起在馬場時,丁淳被打斷的那半句……

心地純正,言談直率,光是回想他那幾句袒露,這張臉便還是燙的。

再想她進謝家前後的事,前頭有多像一場噩夢,到後來,就順利得多像一場美夢。兩相接壤,倒令人生出些不真實的迷瞪來。

門板響了響,織兒的聲音跟過來:“姑娘,雁南苑來了人,說是五姑娘找您去一趟。”

月頭都出來了喊她過去,大抵有什麼要緊事。

擎著這樣的想法,司瀅挑燈去了雁南苑。

到地方時,袁逐玉還在用晚飯,等司瀅到裡間了,她才慢騰騰放下羹勺,清口起身。

“好看麼?我三哥哥送的。”袁逐玉朝司瀅現了現手。

司瀅看到一隻珍珠軟鐲,細膩凝重,平滑剔透。

她那三哥哥,司瀅也是聽說過的。據說跟她是龍鳳胎,對她千依百順,總愛尋摸些好東西給妹子用。

袁逐玉得意地把手伸過來:“全是東珠,我三哥哥捎信來,說時下好些姑娘都戴這個,可襯手了。”

“好看,戴在五姑娘手上更光潤了。”司瀅笑著誇她。

袁逐玉舉著手臂,在燈燭下頭擺了又擺,才讓人把東西拿了出來。

一隻雨金的圓匣子,巴掌大小。據袁逐玉所說,這是謝府大姑奶奶,也就是司瀅那位乾娘送的禮物。

匣子打開,裡頭是一枚枷楠香木手鐲,赤金內壁,外環也釘著一圈小金珠。

“中晌送來的,你不在府裡,我怕你院子裡那些沒輕沒重的給摔了,便暫時幫你保管著。”袁逐玉這樣解釋。

其實都知道是借口,袁逐玉擺明了對白天的事耿耿於懷,心裡不舒稱,便這樣霸王作派,故意截一道手,又支使司瀅跑這一趟。

見司瀅不吭聲,袁逐玉又問:“你今天出去……見誰了?”

“沒見誰。”司瀅笑了笑,拿話敷衍她一句,收起東西道聲謝就走了,沒在那雁南苑裡多留。

織兒氣不過:“要我說,五姑娘真是太欺負人了,而且還是見人下碟。郎君麵前她不敢吭聲,就會拿您撒氣!”

走出一段,司瀅忽然在籠燭下停住,舉起手裡的匣子看了看。

繞到盒子側邊,活拴拔開,居然還有個暗格,可暗格裡頭卻又空無一物。

“怎麼沒東西?”織兒訝異。

司瀅抽出暗格裡的墊布,就著光瞧了瞧:“有道印子,應該不是空的。”

“那八成是落在雁南苑了!”織兒當即反應過來:“這可不興弄丟,我去找找。”

她是個急性子,說走就要走。走之前,還伸手指了指:“這頭蚊蟲多,姑娘往前走走,去廊子裡等我罷,那段沒什麼燈,蛾蚋少些。”

這丫頭腳程快,一霎眼的功夫,人已經衝進黑暗裡了。

蚊蚋像一個個麻點在頭頂旋著,司瀅蓋好盒子,揣著踏上石階。

直隆通的彩廊,籠燭掛得很稀,照得廊道半明半昧。

走到中段時,忽然看見左邊的凳子上躺著個人。

司瀅心顫肉跳,差點嚇出冷汗來,誰知定睛一瞧,竟是謝菩薩。

他雙手枕在腦後,單腿支著,淨白的汗衫被掰出一角,連鎖骨都隱隱露了半線。

明顯是吃醉了酒,冠服不再端嚴,眼皮子像搽了胭脂,平常冰清玉潔的一個人,醉得近乎胸懷大敞。

可惜這會兒的司瀅並沒有心思欣賞他的玉頸,這灘醉相,更激不起她的虎狼之心。

四代單傳的寶貝疙瘩,脾氣古怪些也就罷了,還隨意把彆人往壞裡揣度,就算是個泥人也得咬一咬牙。

下午的舊怨浮上心來,惹不起還躲不起麼?司瀅撇過臉欲要離開,可方要轉身,便聽得一句:“哪兒去?”

聲音有些笨,應該是醉大了舌頭。

司瀅動作停頓,回臉看著謝枝山慢慢坐起來,遲遲登登,侍兒扶起嬌無力的感覺。

所以,果然是喝多了躺這裡醒酒麼?

好容易坐穩了,他一雙眼雲山霧罩,半夢半醒似的,喉嚨裡咕噥了下,看著她的小腹:“怎麼平了,孩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