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通話,直直送進謝枝山的心縫裡。
是了,總盯著他瞧,要麼天生色鬼好他這一口,要麼,就是本身對他有那份意。
要怪,就怪他找錯方式,去得太快,也試得太淺。不過……幸好方才走得不失風度,沒讓她瞧出端倪來。
苗九又敲起邊鼓:“郎君剛走不久,趁這會兒表姑娘還在,您不如回去把話給說清了?”
謝枝山垂下手,摸摸腰上的五毒香囊。
玉佩擊著珠串,打出琅琅的脆響來。
他雖有所動搖,但堂堂男兒為情所困的模樣多少有些可笑,也不可能彆的事都撂了,一天天專圍著女人打轉。
想了想:“晚些罷,準備準備,先去一趟趙府。”
忽然要出府,苗九微愕:“郎君是要去探望趙閣老?”
“有日子沒見,趙府,遲早是要去的。”謝枝山眸光沉沉,複又添一句:“況且丁淳很有可能下午會過府,我不在,他就缺個進府的由頭。”
男女間的事麼,不管誤會賭氣還是鬥嘴,多擱上幾天,誤會大了氣也壯了,等再見麵,什麼都涼了。
……
另一頭,司瀅回到蕉月苑,見房裡多了好些東西。
一問,說是袁逐玉那位雙胞胎哥哥送的。
織兒忙著歸置,打開幾樣給司瀅看:“聽說那位袁小郎路上得了頭白蟲,這會兒正蹲城郊跟人鬥蛐蛐呢。天兒太熱,怕東西醃壞了,就緊著讓人先送過來。”
司瀅撓了撓臉,有些啞然。
說多疼妹妹,可妹妹還病在榻上,他倒有心思鬥蛐蛐。這麼想來,那位袁小郎好似也是位不靠譜的主,怪不得祝姑娘說他頑童似的。
東西不算少,桌麵擺著些盒盒罐罐,其中有一隻長頸的瓷瓶很惹眼。
撇口,通體施白色的釉,隻簡單描有幾顆青色的梅子。
拔開塞子,入目便是堆起的青梅,嗅著甘甜中又帶些酸,哪樣味道都不過量,意外的好聞,讓人挪不開鼻子。
織兒也被吸引了:“挺香的,姑娘要不要吃幾顆?”
司瀅說不餓:“等晚上吧,當點心,剛好能消食。”
“那我一會兒去找個白瓷的碟子來,盛著肯定好看。”織兒緊上塞子,趁機問:“姑娘剛剛……去哪兒了?”
小丫頭眼和鼻都透著小心,司瀅沒說謝枝山的事:“睡不著,出去隨便走了走。”見她鬼眉詐眼,又指了指:“腦子裡歪想呢?”
“我以為姑娘心頭難受,一個人躲著哭去了。”織兒細著聲,憋了老長時候沒敢說的話,這會兒見她麵色鬆和,也便一並問說:“那什麼表妹的事,姑娘不問問丁將軍麼?或許……是讓她做個妾呢?”
興許是尋著那罐梅子的味,有烏蠅過來覓食。司瀅揮著扇子趕了趕,再輕輕搖頭。
擺台麵上講,不可能是妾的名頭。就算有一個妾,應該也會是她。
再說這裡頭,又哪止那位表妹的事。
丁將軍自幼失怙,家裡更是舅舅大似天,不得西寧侯那位母舅滿意,事情就懸了。
扶搖直上的夢總是讓人不踏實,她這謝府表小姐尚且當得有些虛,更何況將軍夫人呢?就算嫁過去,也要受人質疑,興許還會鬨得舅甥失和……何必呢。
還是踏實些,官階家世不求,找個人品好的,便該足意了。
織兒雖然覺得可惜,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更是鬱鬱不已,但又驚訝於司瀅的豁達。
說放就放,這股子魄力比好些爺們都強。
這事且說吧,織兒隻能跟著念叨:“我覺得可以再等等,看丁將軍會不會上門解釋,又會怎麼擺置他那位表妹……不過要真黃了也沒什麼,郎君認識的人那麼多,讓他再介紹新的就是了!”
“還有那位祝姑娘,不是跟姑娘約了端午出遊麼?姑娘有伴了,往後常跟她約著出去玩,什麼廟會啊雅集啊,公子哥多得是。脾性樣貌姑娘哪樣都不輸,咱們不愁找不著好的。”
念叨聲中,司瀅往凳麵一坐。
她左手撐著臉,兩條腿伸出老長去拉筋,少見的鬆散樣,跟二世祖似的。
在謝府住了這麼些時日,桌椅鏡凳熟悉之後,這蕉月苑漸漸有了家的味道,私下裡也就越來越放鬆。
“我還沒問過呢,姑娘想找個哪樣的夫婿?”忽聽織兒遞一句問。
夫婿夫婿,聽多了,臉皮子竟也厚上不少。司瀅交疊起腿,真就搬著手指頭開始數:“找個好看的,皮肉白淨,身量傲人,最好有趣,天天樂樂嗬嗬的。”
末了想到謝母的話,又咕噥一句:“會逗我開心的。”
說完,自己先掩嘴笑了。
其實好看不好看有什麼打緊,謝菩薩夠好看了吧?但一時一個樣,讓人勘不破到底是怎麼個脾性。
這樣的夫婿,難伺候。
……
懶坐半個下晝,晚飯上桌,司瀅用了半碗涼麵,又拈著剛盛出來的青梅嘗了嘗。
味道跟聞著差不多,但更醇厚些,隱隱帶點酒味,而且越吃越覺得欠一口,不知不覺,竟把碟子裡的都給吃光了。
瞧著空蕩蕩的碟子,司瀅木木地喃聲:“我怎麼吃了這麼多?”
說撐也不撐,沒到要打嗝的地步,司瀅離了飯桌,照例去院子裡走路消食。
走沒兩步,感覺人有些迷瞪,便摸索著想歇歇腳。
原來的小榻換成了老爺椅,又因為先前的芭蕉樹下總遇見謝枝山,乾脆也搬到了另一向去。
才剛坐著,人就打了個小小的嗝。這下子,織兒聞到了一絲酒味。
“怪哉,那梅子也不像是酒泡的啊?”
司瀅確實有些頭暈,但她她沒醉過,不知道醉是怎麼樣的感覺,又總覺得自己耳清目明特彆有勁,還沒到醉的程度。
織兒跑進去,拔開瓷器塞子聞了又聞,回來琢磨著說:“不行,我去廚房弄碗醒酒湯吧,要真是醉了,今晚上姑娘可得頭疼,得受罪。”
倒也是,反正醒酒湯不是什麼藥,吃了不怕礙著身體。
織兒走後,司瀅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在老爺椅上躺了會兒,複又站起來,覺得渾身有勁沒處使。
彼時謝府大門口,謝枝山剛從趙家回轉。
心頭想著事,本來都快到陶生居門口了,他站在原地立了立,還是扭過身子,朝蕉月苑走去。
一路走著,心頭哪樣想法都有。
總偷瞄他還說對他沒有非分之想,不是有意是什麼?拿他當肉菜碟子,想看著下飯?
所以下午時候那樣說法,她羞是一方麵,應該也覺得他暗示不夠明顯,缺乏真誠,所以故意朝他心上紮釘子?
這麼想著,尚還腳下生風,恨不能飛到蕉月苑去。
可哪瞧著那苑落近了,陡然又生出些不確定來。
苗九是他的近隨,這小子愛揣摩他的心思,話裡興許帶著些水分,如果拿那些個話當了真,而實際不是他想的那樣呢?那他這麼巴巴地上門,豈不是又要窩窩囊囊地挨擠兌,去了也是落個沒臉?
鑒於前幾回的慘痛經曆,謝枝山心有餘悸,又想起下午時的種種。
好端端的,她做什麼要提起進府時候的事?那樣杵他肺管子,存的什麼居心?
人一踟躕,各色想法跟線頭似的亂冒,壓不住,理不清。
腳下邁著,等到熟悉的芭蕉叢前,幾步刹住了腳。
總這麼三番五次地夜頭尋來,她會否覺得他不夠莊重,更不尊重她?
越想越不合規矩,這事,恐怕還得從長計議。
生了退意後,謝枝山往回倒了倒,隻才背過身,突然聽到一句命令:“……站住。”
含含糊糊,不是太真切。
謝枝山僵了僵,疑心是聽錯,便仍舊邁腿想走,哪知一個石子過來,鐺地砸到他的發冠,還有他剛好不久的後腦勺。
被砸懵了,謝枝山轉過身,不可思議地望過去。
芭蕉被拔開,出現一個穿著綾襪的司瀅,嘴裡吐出兩個清晰的字:“過來。”
她神氣活現,睥著眼看他,眼裡發著餓狼一樣的綠光。
像橫行鄉裡的惡棍,走在街上突然瞧見好看的皮囊,便生了欺男霸女的心思。
謝枝山捂著腦袋愕住了,這是……想對他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