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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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件事,織兒很執著,甚至比司瀅本人還要積極。
她喃喃說:“方才那事,郎君如果半分不顧姑娘,我一個丫鬟,發落就發落了,哪管那麼多?可他容我放肆,明顯是顧著姑娘,才沒有即刻發作。”
司瀅覺得太牽強:“表兄雖然嚴厲,但近來平和許多,不會動不動發落人的。”
“是啊,怎麼突然變好了呢?”織兒順勢接話,且自問自答:“這叫放下身段,為的什麼?肯定是對姑娘動了心啊!”
動什麼心?司瀅撿起抓鈴,收拾起元元的玩具來。
凡事得有因,要真按織兒說的,謝菩薩喜歡她,那是怎麼來的呢?
難不成是因為她多次試圖冒瀆他,的確也得過手,所以他由憤怒轉嬌羞,才對她產生彆樣的傾慕?
那他心儀的,是她最丟臉,最無賴的那麵?
按這樣想,到底是她有毛病,還是他不正常?
不過,謝菩薩剛才那彆彆扭扭的模樣,真是怎麼想怎麼好笑,跟他以往的深沉太有出入。
散在桌上的玩具一件件歸了箱器裡頭,主仆二人往蕉月苑回轉。
織兒還在歎:“其實剛才……我以為郎君跟姑娘表明心意,姑娘不願意,他就惡人行徑恐嚇您,想強取豪奪使橫的,才把您給嚇哭了。”
司瀅嘴角一抽:“大白天的奪什麼奪,越說越不像話。”
不過回想那幅呆相,眼睛鼓得老大,連呼吸也頓住,直挺挺活像僵屍。
有那麼一瞬間,她差點以為他要流哈喇子了,可見男人都一個臭德行。
織兒猶不死心,敲缸沿問:“對郎君,姑娘怎麼想的?”
“我覺得不大可能。”司瀅捵了捵衣角,實話實說。
“為什麼?”
“因為我想不到,他為什麼要喜歡我。”
織兒撐了撐眼:“姑娘想歪了吧,喜歡就喜歡唄,郎君還能是圖姑娘什麼?”
司瀅噎了下。確實,她渾身上下有什麼不是他給的?他……能圖她什麼?
織兒開始長籲短歎:“郎君不是膚淺的人,肯定不是對您的相貌身段動心,不然出來那會兒,直接就給您接房裡伺候去了,哪用繞這麼大彎子,又是認表親,又是給介紹夫家……”
哩哩囉囉一長串,織兒果斷地跺了下腳:“我直說了吧,郎君喜歡姑娘,肯定是貪您這個人。這叫日久生情,越瞧您越覺得稀罕,覺得順眼,想跟您在一塊兒!”
“盯著路,彆激動。”司瀅看得好笑。
正好穿過花圃,有隻粉蛾子朝人麵門撲過來,她拿扇子擋了一下。
看那舉止,八成是對織兒的猜想過耳不入心。
要問她在想什麼,左不過覺得自己這丫頭從揣想到妄想,儘瞎琢磨。
聽這份急切,恨不能明天就改口,喊謝菩薩作姑爺。
再看織兒呢,簡直哭笑不得,認為自家姑娘這腦子裡,總有道彎擰不過來。
不過想想也能理解,本來也是傍人門戶,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郎君先頭又造了一幅等閒莫近的姿態。雖說改得快,但最開始的態度銅牆似地矗在那裡,要想讓姑娘相信他的愛慕,恐怕不容易。
所以說來說去,也是自己造的孽。
但不能就這麼不理會,於是點拔道:“姑娘,咱要想,也該想郎君是幾時喜歡上您的,您覺著呢?”
日頭刺眼,司瀅覺得這丫頭八成是沒睡飽,犯迷糊了。不然怎麼一個勁鑽牛角尖,愣要說謝菩薩喜歡她?
明明他前些時日著急得很,見她和丁將軍沒了可能,就立馬過來催她另找……
走到蔭處,踩過梅花門,司瀅忽然停住。
如果織兒猜的是對的,那上回在廊子裡頭,難不成……他是在暗示她,在毛遂自薦?
所以,不是他越來越怪,是她豬油蒙了竅,死腦筋一根,從沒能領會到?
這麼想著,突然打了個哆嗦。
而此時的陶生居,謝枝山剛從湢室裡出來。
一路走,一路係著領下最後那顆紐子。
自己孩子都沒尿過,先給個同輩尿了一身,像什麼話?
不過丟臉歸丟臉,但她憋笑的模樣極生動,笑起來也很好看。
當然,如果不是嘲笑他的話,他會願意留在那裡一直看。
她很……足,是他的福氣,更令他神往。
紐子扣正,謝枝山口乾舌燥,掉入好一陣的回想與幻想。
想得多了,差點沒齁死。
時川進來添茶,順便帶來一封拜帖:“郎君,是齊大人的。”
齊大人,便是原吳州總兵,前些日子無罪釋放的,丁淳那位恩師。
沒想到丁淳所言為真,這位堂堂總兵,竟然真要來造訪他。
見謝枝山垂眼,時川琢磨著問:“聽說西寧侯爺幾次登門,齊大人卻都以病體相拒,可這回卻要來見郎君,不知是怎麼個想頭?”
謝枝山嘴角微微一捺,聲音有些漠然:“將死一回的人,總是格外惜命。這位總兵原就不愛摻和朋黨,是西寧侯不足意,卻又不知自己在異想天開罷了。”
聖躬雖欠安,天子卻已不是初初即位的病弱少帝,像侯府這樣的功勳人家,可以予寵,可以利用,卻絕對不會允許其權勢坐大。
不過,倘或西寧侯不是那麼貪,當初他或許還得另尋法子,才能出得了死牢。
至於齊弼峰為什麼來找他……
“吱”的一聲,是外頭風起,將檻窗吹得闔上一扇。
時川趕忙去關,謝枝山坐進官帽椅中,背靠搭腦,手裡把起了玉滾輪。
小碾子精致,掛著的幾顆晶石也趣致,將來拿去逗孩子也不錯。
忖了忖,讓時川去喚鐘管家。
鐘管家來得很快,謝枝山也沒說彆的打岔,直接問他,當時挑的另外兩個人安置去了哪裡。
指的,是和司瀅一起被賣給謝家,給謝家傳宗接代的女子。
除司瀅外,那二人當中,一個是人牙子手裡挑的乾淨姑娘,另一個,則是隔壁縣城物色的,沒開過臉的清倌。
鐘管家如實答說:“都在新買的莊子裡頭養著。咱們的人看得緊,那兩個也本本分分的,連調笑都極少……郎君可是擔心她們走漏什麼風聲?”
謝枝山稍作沉吟:“再把看守的人都篩一遍,看近來有否異樣。另外,放幾個人暗處盯著,查有不對先彆動,報上來就是。”
鐘管家應聲,悄摸去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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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沒有回南天,不像中州,一過端午到處濕溻溻,牆上刮得出水來。
這日從沈夫人院子回來,司瀅挨著窗下抻了會兒線,一晃神,把那條長命縷掏了出來。
這長命縷如果表心意用,是有其講頭的。
要表心誠,且想有回應,最好自己動手編。
對姑娘來說這沒什麼難,但爺們多數會避懶,有攤上買了說是自己做的,大家公子則直接甩給府裡丫鬟繡工,也是很常見的行為。
而這條呢……上回她濕著手,曾經摸出過墨痕來。
如果是謝菩薩編的,也真難為了他。
既臉皮薄,想必沒有經他人之手,而是自己密密隙隙鑽研的。
謝菩薩那樣的,做學問之類的好說,但這種細致的活計,卻很難上得了手。
而且這種編繩說難不難,說簡單卻也絕對不簡單。三股好編,五股總要錯線,交來交去看得人眼花。
譬如這條,就有幾彎沒扯實,突兀地冒了出來。
看著,腦子裡就浮現一個暴躁的謝菩薩,悄悄關在書房,幾條絲線編了又拆,或是眉頭死擰。
興許不耐地摔過,像剛學針鑿活計的小閨女,編著編著跟自己發火置氣。被磨得發躁了又去練練字,等心緒平穩些,再重新撿起來。
織兒出現,撩開新掛的珠簾,珠子擠在一起,聲音清脆又忙碌。
“這簾子真好看,給咱們這兒襯得盤絲洞似的。”
“什麼盤絲洞,瞎用詞。”司瀅回神嗔她。
織兒嘻嘻地笑:“姑娘忙什麼呢,在給郎君做扇袋?”
司瀅嗯了聲,把長命縷收起來,就著織兒送來的筆墨,在紙麵寫下“絮卿”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