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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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著楊斯年,謝枝山也回了一禮:“廠公相邀,豈能無空?”
“那也不是,謝大人若有事忙,咱家還是等得的。”楊斯年徐徐說道。
彼此都方方正正,恭而有禮。
謝枝山牽唇一笑,指了處空地:“廠公請。”
不及晌午,但日頭紅起來,漸漸像個火輪似的。
夏燕子唧唧叫個不停,宮裡有涼地磚沁著,宮外頭,就全靠扇子送涼了。
蕉月苑內,織兒把破開的西瓜分給院裡人,剩下的兩牙端進房裡:“姑娘,我幫你削到碗裡成嗎?”
司瀅說不吃:“放著吧,或者你全吃了,隻是仔細彆要落了涼。”
織兒端起一牙過去,熱得恍恍惚惚:“今年這陽婆子也太狠了,曬得人臉都痛。”
司瀅替她扇幾下風:“是挺熱的,燕京太乾了,最近不到晚上還不刮風。再這麼下去,元元怕是要出痱子。”
織兒聽了,腦袋不動,眼珠子卻作賊似地轉過來看她一眼,然後把臉埋進瓜瓤裡,密密地笑起來。
這小模樣太令人捧腹,司瀅拿扇麵敲她一下:“怎地了這是,西瓜這麼甜?”
“嗯,悶甜的!”織兒大嚼幾口,嚼得兩腮鼓得像鬆鼠,含糊地問:“姑娘,昨晚上的風……吹得涼快吧?”
司瀅心頭打了個趔趄,扇子都差點脫手。
她緊了緊扇柄,皮下隱有薄緋透了出來,不由小聲嗔道:“你這丫頭,昨晚上裝睡?”
“也沒有,姑娘出去太久了,我後頭眼困,睡過去也不曉得您幾時回的。”織兒憨憨地笑:“不過醒過一回,我把窗開了條縫,看見姑娘和郎君……”
後頭再不用說了,光是司瀅那回避的眼神,已足夠讓人品咂。
“我就知道不是我睡迷了,果真有那一出!”織兒興奮地睜大了眼,又問:“接下來怎麼辦呢?是郎君向沈夫人提親麼?”
小丫頭腦子快,眼瞳滴溜溜轉兩圈,很快就有新想法:“如果親事定下了,姑娘是不是要跟著沈夫人回武昌,從沈府出嫁?”
這思路一跑八百裡,司瀅沒脾氣地看過去:“你也太操心了。”
織兒嘻嘻地笑,低頭啃西瓜,啃完了往涼水裡一衝,再掰成小塊擦臉。
據老家的話說,這樣能養容。
不過……她扭頭去看司瀅,一徑羨慕道:“姑娘越來越好看了,這眼這眉,簡直跟朵花兒似的。好些人說新婦嬌顏,我們姑娘還沒嫁呢,已經讓人錯不開眼了。”
這話該啐,司瀅不大自在地放下扇子,拉過做針指的簸箕,動手去繞線。
然而人總歸是心虛的,坊間門流傳那樣的話,左不過是說新婦得了爺們疼愛,便生出一股子媚態,或說女人味。她呢?總不能是親了謝菩薩一口,就變得……
線繞幾圈,心神也像被縛住似的。
過不多時,聽見外頭響動,一大幫人來了。
起先還以為隻是沈夫人一家,等所有人都進來坐定,才發現袁逐玉母女也在,甚至向來移動懶安的謝老太太也來了。
袁夫人頭回到蕉月苑,四圍看了看,笑著說:“這院子不錯,裡頭景借得好,外頭鵝卵石的道鋪得也像樣,傍晚還有歎涼的地方……”
說著,又朝窗外看了看:“聽說那幾頭芭蕉樹,還是山兒親自種的。”
謝母拆台道:“他可沒那麼能乾,鏟了一擔子土而已,立馬說自己渾身土腥味,得回去洗澡換衣裳。要說是他種的,那可真是虧了栽植的下人。”
說起兒子這怪毛病,謝母也是好氣又好笑:“我也不知懷他那會兒到底吃錯什麼,他打小就有潔癖,一天換幾趟衣裳不說,吃食上也講究得很。”
再指了指元元:“你說這麼大的娃娃懂什麼,那不是給就吃麼?他偏不,比如在我碗裡待過的勺子,哪怕是乾淨的拿去喂他,他也不吃,真是氣死個人!要不是有個爺們樣子,我真懷疑我生的是個女兒!”
世上當娘的,說起自己孩子總是沒個停,沈夫人也跟著笑了幾句謝枝山那些過分講究的往事,末了誇道:“山兒挑剔歸挑剔,眼光還是沒得說。這院子精雅,選的山石也細膩,合適瀅丫頭住。”
長輩正聊著,袁逐玉兀地插嘴:“這哪裡好了?芭蕉樹下濕氣重,藏鬼的地方,陰得很,要我才不敢住。”
冷不丁一句噎得人死,母親袁夫人無奈地斥她:“胡說八道,我看你是討打!柳槐榕桑才招那東西,芭蕉葉子多好,胡仲弓的詩沒讀過?綠蠟一株才吐焰,紅綃半卷漸抽花[1],多好的意境!”
恰好織兒端茶過來,笑著搭話道:“我們姑娘八字重,也不怕那些的。”
謝母調轉視線,悠悠地滑過司瀅的臉:“那倒是。”
論陰氣,哪裡比得過死牢?要是八字不重,當初也不會挑她了。
略一忖,又掃了掃喉嚨,端起杯茶:“我兒還有多久下值來著?”
雖是大家都能聽到的問,但老太太的眼神卻隻瞟著司瀅。
袁逐玉待要作答,被袁夫人使手拽住,拖著盤李子過去:“吃點東西,剛才不是說餓了?”
這麼個氣氛之下,司瀅隻得看了眼天時,硬生生接話道:“應當……還有兩個時辰。”
謝母唔了一聲,滿意地點點頭,掰了些碎果子去喂元元:“來,我們小公子試試這個,蜜甜的,但不齁……”
老太太是真心喜歡孩子,平時總端著的人,這會兒架子全放,笑得眉毛都要飄起來了。
司瀅看了會兒,回頭摸杯子,撞上袁逐玉眈眈的眼。
對視幾息,袁逐玉一撇嘴,掏出東西遞過來:“送你的。”
東西看起來像靶兒鏡,直柄,末端是巴掌大的圓片,像是雲母片磨成的,鑲著金邊。透過它能看到桌麵的紋路,而且比人眼看得要清楚不少。
這樣精妙物件,怕不是隨便幾個錢能買到的。
果然袁逐玉就出聲了:“這是那些蕃商走船帶來的,可不是外頭能買著的通街貨!”
認識這麼久,頭回收到袁逐玉送的禮物,還是這樣稀奇的東西,司瀅有些困惑:“五姑娘,這太貴重了……”
袁逐玉也是初次上趕著給人送東西,本就不大抹得開麵子,這會兒見她像要拒絕,直接蓋上盒子推過去:“你不是總做針線什麼的?那事兒傷眼睛,久了看什麼都是散的,這東西反正我用不著,擱著也是擱著,給你使吧!”
好好的禮,送出不能不收的蠻橫意味,旁邊的袁夫人見女兒這樣子也是糟心,乾脆彆開心神去逗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