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擦背(2 / 2)

也是這時候,才從哥哥嘴裡聽說了趙家的一些事。

不儘全,但備受矚目的事情裡頭,跑得最快的,往往是能被人們拿來調侃的,牽扯到私己最大的那一麵。

比如引得趙家父子吵翻屋頂的,教坊司女樂戶,徐貞雙。

前頭還有哪些爭執暫不得而知,但這件事據說吵得最凶,或說直接引得趙閣老上不來氣的,就是徐貞雙這個名字。

司瀅擰好帕子,伸手遞給哥哥:“趙閣老不同意兒子跟徐姑娘來往,所以……才找人處理徐姑娘嗎?”

楊斯年接過來擦了擦臉:“說處理輕了,趙閣老雖然躺家裡養病,心腸還是一如繼往的狠。按他的吩咐,徐家大姑娘連個囫圇身子都難留。”

司瀅皺了皺眉,為這些所謂權貴對人命的漠視。

掌握生殺予奪大權的人,好些本也不該活在世上。

“所以那位小閣老,也是對徐姑娘有情的吧?”司瀅喃喃一句。

談彆人的情愛,楊斯年沒這份心,隻嗤道:“閣老都沒了,他還算什麼小閣老?”說還給手巾還給妹子:“當初我查你的身份,趙東階就已經開始盯上了咱們,還派人看著我查到哪裡了……自作聰明的人,早晚是個作死的命。”

對外,楊斯年永遠善氣迎人,在家人跟前就沒那麼多偽飾,也沒有過度的謹慎,哪怕與妹妹說起朝堂上的事,也沒什麼好避諱的。

“趙閣老沒了,朝中勢必有大動蕩,原先依附趙家的,陛下會趁機收整。”他坐到桌子旁邊,探手倒兩杯茶,一杯推給司瀅:“趙府沒落,太後娘娘的手,慢慢也就插不到朝政上去了。”

茶水溫溫的,司瀅把手圈在外壁:“哥哥先前說過,表兄……謝大人當初犯下人命案子,其實是那位小趙大人作的怪。”

楊斯年點點頭:“趙黨想要把持朝政,更欲斬斷太後其它臂膀,於是便想治倒謝家,好讓太後除了趙府,再無人可用,無人能信。”

“所以太後娘娘私下給趙閣老生了個兒子,但那對父子隻想要權?”司瀅有些愣眼。

代入太後處境,哪個知情人都會生出這樣感慨,楊斯年笑了笑:“身為宮妃卻與臣子苟合,還誕下私生子,本身便是天理難容的事。想來,這也是一宗現世報。”

司瀅喝了口茶,艱難咽下。

所以太後對付自己外甥,其實也有被逼無奈的意思。

一個是親外甥,一個是親兒子,念起來手心手背都是肉,但當真放在一起作比較時,當然還是兒子最重要。

當初人命案發,太後知是趙東階動的手腳,但礙於種種,卻隻能選擇裝傻,甚至由著趙東階借她的勢去給謝枝山定罪,好讓他順利押入死牢。

而她唯一做過的,便是儘力周全他的身後事。

隻萬事皆有變數,沒料想謝枝山居然靠自己翻了案,且後來越來越能感覺到,他已知曉一切真相。

比如他開始被皇帝重用,再比如,他在皇帝的勢力之下,著手對付趙家。

昔日親如母子的姨甥慢慢成了對家,當中有多少無奈,應當隻有太後才知曉。

不過再多無奈也是太後的事,糾其根本,在於她與臣工有私生子埋下禍端,更在於她不甘待在後宮頤養天年,而是要把手插到朝政上,與帝爭權。

雜思之中,日頭熄掉,司瀅跟哥哥去飯廳用飯。

天角暗了,一應菜色都躺在燭光裡頭。家裡就兄妹兩個,沒有什麼食不言的規矩,於是閒話說著說著,再度扯到了謝家身上。

楊斯年牽起袖子,舀了個獅子頭到妹妹碗裡:“小芽兒,哥哥跟你說句實心的,等趙府沒落,太後也受了牽製,接下來就該輪到謝府了。”

他放下勺子,正色道:“萬歲爺恨極了太後,若不是怕有辱皇室體麵,令先帝爺臉上蒙羞,早就捉著她有私生子的把柄狠治一回了。等太後倒台,血緣上與太後至親的謝府,他不會留。”

拋卻私怨,往直白了說,總也離不開狡兔死走狗烹那一套道理。

謝枝山一個朝堂新貴,一個還在翰林院磨勘的文官,僅憑萬歲爺有限的權力支撐,便能讓趙府陣腳自亂,那份能力與謀略,甚至捭闔的天分,俱是為上者需要忌憚的。倘使不及時清理,謝府,說不定就是下一個權勢坐大的趙黨。

倘使謝枝山夠謹慎,會慢慢下手,會平衡著這幾方之間的鬥爭。

哪裡都過得去,或許對他來說是最保險的,但眼下看來他完全沒有藏拙的意思,鐵了心要跟著陛下倒趙,不給自己留餘地。

那麼待收攏權柄之後,陛下肯定要開始對付他。

為了讓胞妹知曉這當中的利害,楊斯年也是直陳要害,隻望胞妹能打消再與謝枝山來往的心思。

司瀅聽完,訥訥地咬了咬筷子:“那他真是……腹背受敵了。”

“沒錯,等趙家倒台,太後便沒有了依仗,而太後弄不了權,陛下親政再沒了顧慮,還要他做什麼?”楊斯年漠聲道:“除非他方策絕倫,且已找到存身之法。”

“叩叩——”

門外有人敲門,一道嬌脆的聲音遞進來:“掌印,雪蛤燉好了,可方便現在上?”

楊斯年沒答話,但反曲起手指,在桌麵點了幾下。

門被推開,打外頭進來個穿青褂子的丫鬟,尖尖的眼頭豐隆的鼻,生得極俏。

她把一盅木瓜雪蛤放在司瀅跟前,笑道:“這季節木瓜不常見,這是萬歲爺賞咱們府裡的貢品,掌印特意讓給姑娘燉的,姑娘快嘗嘗合不合口味?”

上個菜品罷了,尋常丫鬟哪有這麼多話說?司瀅心裡納悶,點點頭,道了聲謝。

楊斯年選了個薄胎的銀勺,遞向司瀅的同時摒退那丫鬟:“下去吧。”

丫鬟自然聽他的話,矮著身子行過禮,便退出去了。

在妹妹瞎琢磨的視線中,楊斯年張目道:“萬歲爺賞的宮女子。彆多想,當丫鬟使而已。”

司瀅綿長地唔了一聲。

怪不得容色那麼出挑,原來是打萬歲爺手裡賞的。

想了想,她敲邊沿問:“哥哥就沒想過,要找個人陪在身邊麼?”

“還有什麼好想的?”楊斯年指了指那頭木瓜:“東西快些喝,涼了怕是要腥。”

催著喝湯,但對於問題卻是撇過一邊不提的口吻,司瀅不好追著問,隻能瘟頭瘟腦地把湯給喝了。

楊斯年在府裡待不了太久,吃過一頓飯後稍歇了歇,便又往宮裡去了。

司瀅站在府門口目送馬車走遠,回身跟織兒往院子裡走。

她心頭想著事,廊道窄深,燭火投出的光斑一輪又一輪照在眉心,滾過肩身。

四下無人,織兒倚近了問:“姑娘,您跟郎君、跟謝大人,還能在一起麼?”

“嗯?”司瀅揚著調門,納罕地看了她一眼。

織兒壓著嗓子:“雖然沒怎麼聽掌印老爺說話,但我總覺得他老人家不大待見謝大人。”

連身邊人都能看出來了,司瀅摳了摳腦門:“應該……能吧。”

她想起謝菩薩,不止眼下的,還有先前的。

親近了這麼些年的姨母害他的命,知曉真相後,那時的他也不知是怎樣的百念皆灰。

被冤成那樣,家裡又沒個父兄可以商討……唉,他可真難。

那會兒陸慈怎麼說來著?好像是說定罪那會兒他心灰意懶,像是巴不能早點死了清靜。

當時的那份求死之心,除卻有與太後親情間的崩毀,應該也不想節外生枝牽連家人,於是才認命地摔破罐子,打算一死了之。

不過奇怪的是,他後麵怎麼又想自救了呢?難不成大少爺脾氣發作,受不住死牢那份邋遢環境,才又不想死了?

想到這裡,司瀅老成地歎了口氣。

背負太多,家裡又沒個父兄可以商討,謝菩薩這一路處境,要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足夠讓人生出憐愛之心了。

走著想著,回到房裡洗漱休息。

後幾日,楊斯年照樣忙個沒停。

司瀅偶爾見他一回,兄妹兩個飯桌上說幾句話,尋常家務有,朝堂上的事也有談及。

比如謝枝山調到吏部任職的事,也是她從哥哥那裡聽來的。

聽說是個有實權的肥缺,外人眼裡看著,多少有些青雲直上的苗頭,因而越發奉承巴結。

怕司瀅悶,楊斯年讓她邀朋友來府裡作耍。反正消息早已不脛而走,都知道了他們兄妹的關係,也沒什麼好避諱的。

司瀅笑說:“我到謝府也沒多久,其實認得的人不多,府裡待著也習慣了,不會悶的,哥哥不用擔心我。”

楊斯年想了想:“你與祝府那位姑娘,不是有交情麼?”

司瀅笑說:“是雪盼,哥哥記得她?”

楊斯年搖搖頭:“印象不大,侯府裡見過一麵,看她跟你一起走,便留意了下。”

忖度片刻,又寬妹妹的心:“雖然祝老侍郎有時糊塗,但到底有年紀的人了,朝堂進退自有主意。與他們府裡來往,不礙事的。”

既然哥哥這麼說了,司瀅也便寫了帖子,讓人送去祝府,邀祝雪盼來府裡坐。

然而沒料到的是,頭一個來這府裡找司瀅的,竟然是泉書公主。

“貴主。”司瀅到前頭去接駕。

跟著一起的自然還有袁闌玉,小郎君在後頭喪眉喪目,像提不起精神似的。

司瀅彎著眼對他笑了笑,正想打招呼時,袁闌玉卻調開視線,裝出同她不熟的樣子。

這時候,泉書公主應了司瀅的喚:“聽說你不在謝府住了,我來瞧瞧你,會唐突嗎?”

問這麼直接,哪個會說唐突?

司瀅以禮相待,說了幾句客氣話後,便把人往裡頭引。

泉書公主不是個拘謹的,一路跟著走,一路打量這座府宅:“住得這麼樸素,楊廠公肯定不是個貪官。”

司瀅笑著做了個手勢:“有階梯,貴主留意腳下。”

說話間撞上袁闌玉的視線,剛才還裝不熟的小郎君,身形卻明顯朝她偏了偏。

許是藝高人膽大,趁在樓廳轉角,他迅速塞了個紙條過來,分開之後衝她擠了擠眼,又做嘴型說了幾個字。

司瀅看清楚了,說的是他那位大表兄,謝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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