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番外二】(2 / 2)

春寒未過,嗬氣成霜。

宮道一早就有人除過冰,踩上去雖然濕,但不滑。

等到坤寧宮,袁逐玉聽了通傳,也剛好到了門口。

她穿著柿蒂紋的通袖襖,揣了隻南瓜樣式的手爐,左右都跟著宮女太監,站在軒楹下頭。

“臣婦見過娘娘。”司瀅上前行禮,被袁逐玉托了起來。

袁逐玉做秀女時學過規矩,如今身居高位,不用特意端著,早也是一幅端靜模樣。

但人不會一天就變,還是那張不冷不熱的臉,隻在摸到司瀅的手後她皺了皺眉,把爐子塞過去:“拿著吧,凍得跟鐵一樣。”

“謝娘娘。”司瀅接過爐子,跟著她進了殿室。

殿室裡燒著地龍,坐下沒多久,渾身慢慢也暖和起來。

拉了幾句家常話後,袁逐玉忽然盯著裙襴沉默起來。

左右已被摒退,司瀅遲疑著問:“娘娘和陛下,處得可好?”

“好啊,你沒聽說嗎?陛下專寵我一個。”袁逐玉無神地答著,喃喃似自語。

她沒想到,自己曾經嚷嚷著要嫁個和尚,哪知雖然進宮當了皇後,可嫁的那個人,還真是做過和尚,敲過木魚的。

和尚不好,一點也不好。

新帝喜靜且少言,非必要的話,他一句都不會多說。

宮裡妃嬪們戴花冠,往素淨裡打扮,怎麼像尼姑怎麼來,妝服還得淡出韻味,以圖能博他喜愛。

然而新帝就像他敲過的木魚一樣,不撞到眼皮子底下,壓根看都不會看一眼。

他清心寡欲幾乎不近女色,要不是依祖製,每月必須有兩天要來她這裡,恐怕整個後宮都見不到他的身影。

新帝不翻牌子,後宮個個都閒得很,也怨得很。

這份怨,自然有些是針對她的。

每天一群人來她這裡請安,表麵和和樂樂,實則夾槍帶棒。

她享受過權力和地位給予的虛榮,卻也吃過苦頭和暗虧。

自打進了坤寧宮,不少人說她能當皇後應該偷著樂,要不是大表兄跟新帝有交情,謝家又會使手腕,壓根輪不到她來當這個皇後。

說她德不配位的有,還有人拿她爹當初指害大表兄的事戳她脊背,或是因她曾經對先帝爺動過心思,而拐著彎地奚落。

有回一個才人說話實在難聽,她氣不過,便動手掌了那人的嘴,驚得眾妃嬪叫得像炸了廟。

那個才人更會作戲,不過挨了一巴掌,捂著臉就暈過去了。

曾太妃當時沒有反應,但轉天就把她母親召到壽康宮,且把她也喊了過去,笑著說一家人敘敘話,親近親近。

然而她去了,聽了些砸人臉的話,且看到母親對曾太妃小心翼翼賠笑時,忽然心酸得難以自抑。

彼時才知道,那次名為敘話,實則敲打。

後來更是想通了,那回沒忍住動手,全是中了人的套。

當晚她實在憋不住,想要對新帝訴上兩句,可自己悶在被子裡想半天的措辭之後,轉頭看到睡在旁邊呼吸清淺的少年,卻萬般話語都堵在喉頭,說不出來。

那是頭一次,知道苦往心裡咽的滋味,也是頭一次,真正意識到天家不似平常百姓。

她這個妻,也不是普通人的妻。

她進宮不算久,要說一夕間就有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大可能,但越待,有些事她就想得越明白。

比如身為袁家女兒時,她可以依著性子來,不高興就還嘴,嘴上爭不過就走,可進宮做了皇後,她得顧慮袁家謝家。國母這樣的字眼壓過來時,更得時刻提醒自己身為後宮之長,言行都要謹慎。

又比如皇後不止是皇帝的妻,還是個職銜。

這些時日來,她積了滿肚子話不足為外人道,就連母親也不好說,實在憋得難受,隻有把表嫂叫進來聊聊。

手指頭搓久了,骨頭都有些疼,袁逐玉不再盯著裙麵,抬頭問司瀅:“你有沒有聽說,曾太妃外甥女要進宮的事?”

司瀅點點頭:“好像聽說過,是一位姓杭的姑娘?”

“對,姓杭,跟陛下差不多大。”袁逐玉笑起來,語氣鈍鈍的:“你知道嗎?陛下居然記得她。陛下那麼靜淡一個人,能記住個姑娘,也是出奇了。”

司瀅沉默了下。

能被新帝記住,親昵應該不至於,但總歸是特彆的。

上首,袁逐玉長歎一口氣:“我想清楚了,明天開始就勸陛下幸後宮,他要能有個寵妃寵嬪什麼的,也能替我分擔一下,再不會所有人都盯著我,又是臉又是肚子。”

又歪了歪頭:“我隻要當好這個皇後,做好我份內的事讓人揪不出錯。討好皇帝和邀寵,那是後宮妃嬪做的事,跟我沒多大關係。”

她故作輕鬆,看得司瀅心裡不是滋味。

當初袁謝兩府送她入宮,且費儘心思讓她當皇後,要說沒有私心是假的。眼下看,表姑娘在這宮裡待得並不開心。

“娘娘……受苦了。”

袁逐玉搖頭,歡實地笑起來:“我受什麼苦?現在的風光和榮華,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母儀天下,攝六宮事,多少女人羨慕我還來不及,有什麼好苦的?”

沒兩句,又提及曾太妃來。

“太妃是個好人,吃齋念佛的性子,對我沒什麼惡意,也不至於磋磨我。至多,是對我有些要求罷了。”袁逐玉聲音懶淡。

再聊一會兒,就該到時辰了。

宮裡有規矩,就算是到皇後太後,召見的人也不能逗留太久。

司瀅起身拜彆,袁逐玉也站起來,手裡帕子扯了又扯,忸怩道:“你要閒了,就往宮裡遞條子……我如果手頭沒事,會讓你進來的。”

司瀅笑起來應了聲好:“倘使得了閒,臣婦一定來叨擾娘娘。”

袁逐玉嗯了一聲,腳下纏綿,往前幾步忽又停住,狠掐著手心說:“你走吧,本宮不送了。”

司瀅朝她行了個禮:“娘娘保重。”

出了坤寧宮一路往外,見得殿庭恢弘,宮闈深深。

原來率性而為的姑娘,也收起性子,開始學著做皇後,當國母,平衡六宮。

帶著複雜心緒,司瀅走到宮門。

遠遠看到有個人迎麵而來,身形偉岸,披了件雲狐皮的裘衣。

風吹得司瀅眼睛亂閃,待到近前,那人朝她施了一禮。

她這時才看清楚,竟是丁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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