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剛好和我有些相反之意。”論起解字, 尚謹最是在行,“信,人言, 言語真實。謹,言堇,言語謹慎。”
“信也從仁,仁言,包含人們對人言誠實的期許。這個信字,於你而言, 很合適。如果你未來走上仕途, 我希望你遇到的是一位能接受你的真誠的皇帝,他不會與你有那麼多彎彎繞繞, 信就是信, 不信……也彆傷害你。”
韓信這直來直去的性子, 確實是人言誠實,也讓人擔心。
韓信對他的話似有所感, 也不知低著頭在想些什麼。
“讓我想一想吧, 不過這事, 其實應該回去問你母親才對, 你現在年紀還小, 她以後會為你取字的。”
原本的韓信或許沒有機會, 如今的韓信卻可以。
“嗯, 明章, 母親喊你也去吃飯, 說你這幾天都沒好好吃飯!不吃好飯有氣力冶鐵呢?”韓信改口改得快得很,他餓了,現在就想拉著尚謹去吃飯。
“下次讓你和仉夫人嘗嘗我的手藝。”尚謹確信韓信以後肯定長得高, 簡直比自己小時候還能吃,這要是不長高就隻能長胖了。
“真的啊!”韓信眼睛一亮,他喜歡吃好吃的。
“你啊,走吧。”尚謹哭笑不得,他身邊怎麼一個個的都和他一樣是吃貨。
*
驪山。
凝視著彩繪的兵馬俑,尚謹歎道:“少榮,這些人俑,真是精美。”
不同於後世兵馬俑坑中因出土而氧化褪色的土偶,這時尚未埋入地下的兵馬俑栩栩如生,甚至能在有的兵馬俑上看見畫出來的雙眼皮。
“工匠們心血造就,又是陛下所定,怎會不精美呢?這一批馬上造完了。”章邯長久地待在驪山,望著皇陵一點點建造起來。
“是啊。”這幾年他與章邯也是熟識了,對章邯的觀感也越發複雜。
這裡距離章邯被殺的廢丘也不過七八十公裡。
秦末之際,獨木難支,想起巨鹿之戰,王離最終的結局,他大概也明白王離和章邯關係不會好到哪去的。
不過這兩人至今也沒什麼交集,一個在驪山監管皇陵,一個在南方軍中。
兩人登上高處,俯瞰整座皇陵。
“謹,你大都看過了,可有建議?”
尚謹是奉了嬴政的旨意來的,毫無疑問,這是嬴政允許他參與皇陵之事。
“建議?我可不敢說,隻是在想,何年何月,這皇陵能建好。”
“按照如今的進度,少說還要二十年。”章邯說的還是比較謹慎的數字。
曆史上,皇陵的修建一直到胡亥登基的第二年才草草完成。
“二十年……”他看著地上忙忙碌碌的勞工,本想要歎氣卻還是忍住了。
“謹,我勸你一句,不要為了黔首違背秦律。”章邯半輩子都在為大秦兢兢業業,他始終是忠於秦的,不希望尚謹自己害了自己。
“少榮,我此次來隻是一觀,畢竟我如今一心撲在冶鐵上,哪裡有心思管彆的事情呢?”
言下之意,他不會犯錯。
他就像在和祖龍拔河,繩子上的彩頭是百姓,他隻能儘力把人往中間拉。
章邯這才放心些,又論起冶鐵來。作為將作少府,章邯自然會關心冶鐵之事,尚謹也常常與章邯論起此事。
“聽說你已對鼓風進行了改進?”
“嗯,就差最後一步了。”從袖中取出一張紙,那是鼓風的構造圖。
“當真是年輕有為啊,你就沒想過上戰場,立下軍功封爵?”章邯曾經在軍中,也是有軍功傍身的人,他的固定思維就是要入軍中,立軍功。
“你是說,百越?我這人上不得戰場,雖說武學還不錯,可直到如今,手上也沒沾過血。”即使身在古代,他仍然固執地保留自己現代的價值觀,殺人在他心中,除非是正當防衛,不然他真的做不來。
征百越已經一年了,初起勢如破竹,而後遭遇劫難。
“倒是少榮你以前還在征伐趙國時立了軍功,當真是能文能武。”
“哪裡哪裡,如今朝中哪個不是文武雙全的。我當時想過要不要待在軍中,後來還是回來了。”過往沙場征戰之事仿佛曆曆在目,章邯不由得感歎,“要我說啊,陛下如今對你算是賞無可賞了,你也就差個封侯了。”
“怎麼會賞無可賞呢?我可缺錢了。”
章邯打趣道:“也是,你可是朝中赫赫有名的愛散財。”
*
公元前222年,始皇帝第三次巡遊。
“公子,你這回同陛下一起巡遊,可要好好親近。”
扶蘇得知自己要一起去的時候,頗為驚訝,轉念一想就明白了。阿父從未帶任何公子前去巡遊,如今帶上他,未必是看重,怕是尚謹做的。
“誰讓你總是不主動啊?我隻好去和陛下說,你想跟他一起去,卻不好意思說,我就替你傳話了。”
“你說你,明明小時候還會和陛下撒嬌,怎麼如今……我總覺得你和陛下的距離拉遠了。”
他記得幼時扶蘇也會靠在祖龍身邊撒嬌,偶爾也會做些小動作,幾十位公子中,扶蘇和祖龍是最親近的。當然,現在扶蘇也仍然是祖龍最親近的公子,隻是和過往總有不同。
“我都快二十了,怎麼可能還和阿父撒嬌啊?”扶蘇哭笑不得,轉而感歎道,“至於疏遠,你如今不也是嗎?”
他記得小時候尚謹偶爾也會在阿父麵前撒嬌賣乖耍機靈,完全是“謹”的反麵教材,如今雖然誌向沒變,在外人麵前也越來越趨向“謹”了。
“可我至少會主動請求一起去,你就不一樣了。說真的,陛下雖然對你有所期許,可你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了,多累啊。”他現在看到扶蘇就好像看到了另一個祖龍,這兩個人都完全不帶休息的。
“這話就你說出來最不可信,我們三個裡,你才是玩命的那個。”扶蘇笑著搖頭,“你又不能一起去啊……”
他慶幸當年尚謹要他去郢陳,他去了。至今那也是唯一一次阿父與好友都在身邊,一起出遊。
在郢陳買的小玩意兒,至今他還珍藏著。
“沒辦法,我要去修建靈渠。”尚謹當然也想跟著去旅遊,也很想知道一切改變之後,張良還會不會行刺。
提起靈渠與征百越,尚謹倒有另一樁喜事:“王離,馬上就能實現他的心願了。”
“我也相信他,會在此次征百越中有所成就。”扶蘇揚唇輕笑,“你一向不喜歡修這些勞民的東西,這回卻如此積極,著實讓阿父驚訝了。”
“陛下派屠雎征百越,不會是好決定。為了我大秦幾十萬兵馬,我隻能選擇修渠,一則於戰事有利,二則可親赴前線,我擔心出事。”
*
“卿竟會請求修渠?”嬴政這才將他的工策五載看完,沒想到竟會主動提起修水渠,還是在西南。
“陛下,臣聽聞百越戰事有難,故而有此策。”他微微低頭,“陛下征百越是為了大秦,可百越絕不是善茬。糧草,炎熱,地形,陛下定是考慮到了的。”
“可百越與六國不同,六國說到底是都曾是周人,即使之間各有嫌隙,終究能算是同族。百越不同,嶺南與嶺北鮮有交流,方國臨立,他們在當地發展壯大了這麼多年,不論是實力,還是人心,都不可小覷。”
曆史上屠雎在百越遭到了嚴重的反撲,被打得如同喪家之犬一般。
“陛下派再多的人去,隻要人心不一,反叛就會此起彼伏,不可能將百越人殺儘吧?”
嬴政頷首肯定尚謹的說法,他還沒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
“修成靈渠,一是為運輸糧草,二是為灌溉土地,三,也是為了將來統一後,加進兩地人的交往。這些臣都在工策中細細說明了。”
尚謹毫無保留地展示自己的真誠:“陛下對臣最為了解,若非如此,臣何須給自己加擔子,又何須修這勞民的水渠?”
“需多久?”嬴政這幾個月收到的戰報都不算理想,靈渠的修建或許能成為破局的關鍵,又或許,尚謹會如同統一六國時一樣,成為一把利器。
“要完全建成,五年,已是最快。”曆史上就是五年多修成的,不可能比這個更快了。
“陛下,鄭國渠修了十年,不僅沒有疲秦,反而助我大秦一統天下。如今的靈渠,也是如此。”
嬴政基本認可了此事,問道:“為何取名靈渠?你一向不信鬼神。”
其實靈渠是唐代的說法,靈渠因為零水像緣故,原本叫零渠。
“這條靈渠,是為我大秦辛苦征戰的將士們所修。靈,是亡靈之意……”尚謹話還沒說完,便被趙高打斷了。
趙高蹙眉,言語間帶有訓斥之意:“尚司工,怎可輕言亡靈之事!如此不吉利的話!”
“車府令是覺得,打仗不會死人嗎?還是覺得,那些戰死的將士不值得祭奠?縱使這世間有鬼神,安敢侵擾陛下?”尚謹冷笑一聲與趙高對視,“臣不信鬼神,靈渠,是祭奠之意。若真有鬼神,那也是護佑大秦的軍靈。”
大約趙高也察覺到自己並不喜歡他。
[蕭落:趙高!他急了他急了!]
[水墨翎:能不急嗎?hhh現在祖龍身邊蒙毅和小謹一左一右兩個大紅人,把他擠下去了。]
[行簡:笑死了,看趙高暗戳戳試圖抨擊小謹的樣子,好搞笑!]
而趙高如此說,除去嫉妒與權欲之因,還是因為他從陛下的一位老侍從那裡得知,當年他原本可能成為大公子的夫子,卻被尚謹和韓非給阻止了,害的他又熬了一年,才登上車府令的位子。
雖說他如今成了公子胡亥的老師,那怎麼能和大公子比?
“臣之心,望陛下明鑒。”尚謹再拜稽首。
“朕命你為中護軍。”嬴政再次展現了他對於尚謹的信任,“中護軍,領軍史,掌禁軍,而你無需管這些,等到征百越之時,你在軍中監督軍政,你直屬於朕,與護軍都尉無關。”
“陛下,臣雖不熟軍事,但定當儘力,不負陛下所托。”尚謹心中一喜,那麼靈渠……
“靈渠之事,你著手去辦,全權交由你,再有監禦史祿協同你修成靈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