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蕎要報名參加軍區小學的應聘, 最積極的當之無愧是江果果。
雖然對學習毫無興趣,平時不管來上課的是哪個老師,她的內心都毫無波動, 可如果小嫂子能來他們班就不一樣了。她可以每天和小嫂子一起上學,一起放學, 連中午帶飯都能跟小嫂子一起吃。
“小嫂子一起去, 大哥肯定會給我帶更好吃的飯菜!”
“我以後就不用在教室裡吃飯了,可以上小嫂子辦公室。”
“回家的時候,小嫂子還能騎車載著我呢。”
江果果滿心美好的期望, 滿臉的向往。
但夢想很快就因她二哥三哥的話破碎。
“學校招的又不是你們班語文老師。”江源說。
“小嫂子如果成了其他年級段的老師, 你都不一定能每天在學校碰見她。”江奇說。
江果果嘀咕:“我可以去小嫂子的辦公室找她。”
“辦公室裡都是提問課堂知識的同學, 你又不學習, 找她乾什麼?”江源一本正經地問。
江果果人小, 腦子轉得也沒兩個哥哥快, 一臉怨念地瞪他們一眼, 轉而找大哥幫忙。
江珩說:“你也好好學習不就行了?”
江果果眼睛一亮:“對!我也去辦公室學知識!”
江源和江奇偷著樂。
江珩神態自若, 仍和他們排排坐, 等待寧老師上課。
江果果完全沒注意到這一點, 翻開課本考慮著要提問。
所有知識對她而言都是新鮮的,根本不知道應該從哪裡問起。
“就算你小嫂子以後真有了辦公室,辦公室裡都是學知識學本領的孩子們,你一個腦袋空空的三年級學生,壓根就擠不進去。”江珩的語氣雲淡風輕, 說完之後繼續坐得端端正正。
江果果的嘴巴癟了一下,轉頭可憐巴巴地看向她小嫂子。
寧蕎抿著唇笑:“難道果果是個小文盲?”
“我不是!”江果果急切道。
“她是。”江珩說。
寧蕎“哦”一聲,遺憾地看她一眼。
江果果露出震驚的神色。
將書本翻到第一頁,埋頭苦讀。
江珩和寧蕎對視, 眼底帶著笑意。
很快又彼此挪開目光。
江源和江奇默默觀察。
不得了,大哥和小嫂子突然很有默契,開始一起治江果果。
這回是老四,下回呢?
他們閉上嘴巴,儘量讓自己的存在感低一點,再低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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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大孩子還是有點兒心眼的,他們知道軍區小學教師的職位是個香餑餑,如今是董晶梅給的小道消息,公示還沒貼,他們仨就捂緊嘴巴,不走漏任何風聲。
雖說小嫂子在他們仨眼裡就是最優秀的,可萬一呢?
軍屬中還有其他符合條件的同誌,大家都提前做準備,競爭變得激烈,小嫂子入職的希望就會小一些。
寧蕎原本還隻是抱著嘗試的態度準備麵試,如今見江果果越發來勁兒,便提前幫她做好心理準備。
“不一定能成事,你現在高興得越早,到時候就失望得越厲害。”
在原劇情中,江果果是個輸不起的孩子。這一點,在平時與其他孩子的相處,以及日常生活中都能體現。
爭強好勝並不一定是壞事,可如果連鬥蟋蟀都要爭個第一,輸了就氣得麵紅耳赤,到頭來受傷的隻有她自己。
“那要做好失敗的準備嗎?”江果果茫然地問。
“平常心吧。”寧蕎溫聲道,“儘最大的努力嘗試,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沒成功也能接受。”
江果果歪了歪頭,姑且答應下來。
軍區小學人事處的效率太低了,江果果掰著手指頭數日子,等了兩天都不見公示牌上貼新的告示。
沒等到通知就算了,居然等到隔壁唐奶奶來向她借書本。
敲門聲一響,打開門看見賠笑臉的唐奶奶,江果果就立馬回頭,去找小嫂子的身影。
寧蕎在煮粥,這段時間她沒生過病,精神也好,實在不願意讓江奇每天放學回來還紮進廚房裡給自己做飯吃,便儘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幸好出嫁後,和以前在娘家不一樣,過去她想幫母親分擔,但常芳澤總是待在家裡,牢牢盯著她。現在住在海島,江珩和他兩個弟弟還沒回來,江果果放學最早,不過畢竟是孩子,很容易就搪塞過去。
聽見動靜,寧蕎轉身出了廚房。
唐母是鼓足勇氣來敲江家的門。
自行車輪胎被紮漏氣的事,算是已經過去了,大院裡還有人議論 ,但翻來覆去地說,顯然他們已經開始覺得沒勁。整件事裡,就隻有蘇青時一個人沒覺得難為情,連一絲窘迫都沒有。
可唐母是個臉皮薄的。
她一把年紀,硬著頭皮來給兒媳婦借書,老臉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唐母平時和江果果沒什麼交集,即便對方就住隔壁,可來去就像一陣風,在此之前,她們沒說過話。
現在,她儘量擠出笑臉:“這是果果吧?”
江果果點點頭,和平常一樣,露出生人勿近的傲嬌小表情。
唐母扯了扯嘴角:“果果和你哥長得真像。”
“我哥是我親哥,當然長得像了。”江果果說。
再和這小孩掰扯下去,恐怕到天亮都不一定能借來書。
唐母隻能說道:“果果,你能不能借我一本語文書?”
江果果一臉警惕:“乾嘛?”
“我們家——我們家有用。”
“我們家也有用!”江果果擺擺手,“不借不借。”
她今年三年級,家裡的幾本語文書,是幾個月前搬來海島時,爺爺非要她帶著的。現在留著給小嫂子準備麵試的內容,終於派上用場,她才不外借。
江果果這人,說話不懂得含蓄,那拒絕的陣勢,能讓人要多尷尬就有多尷尬。
唐母僵在原地,餘光瞄見寧蕎出來了,下意識想要躲。
可下一刻,她看見小姑娘臉上溫和的笑容。
唐母愣了一下。
最後,唐母還是沒有借到課本。但她聽見寧蕎用溫柔的聲音告訴他們家小孩,對待客人要有禮貌。小孩聽懂了,也聽進去了,到底沒有再凶巴巴地衝著她。
“既然你們自己還有用,那就算了。”唐母說,“不好意思。”
“沒事。”寧蕎說,“門邊擺著盆栽,您回去的時候當心點,彆絆倒了。”
話音落下,寧蕎俯身,將江珩帶回來的盆栽挪開了些。
唐母來到軍區大院這些日子,還從沒聽到過關切的話。
自己的兒子和兒媳是家人,對她的付出全然心安理得,如今一個外人,卻會關心她。
擔心她摔跤。
唐母心情苦澀,點點頭:“我說不好意思,還是為了我們家青時的事情。”
寧蕎笑道:“小輩做錯事,哪有長輩幫忙道歉的理,您彆放在心上。”
唐母的眉心緩緩舒展。
江營長家的新媳婦,看著年紀小,卻是個明理的,一番話說得好聽,倒讓她覺得自己更委屈。
自己兒子和兒媳婦怎麼不這樣?人和人之間,真是沒法比。
唐母轉身離開時,身後傳來寧蕎和江果果的對話聲。
“小嫂子,我為什麼要有禮貌?”
“彆人對你有禮貌,你也有禮貌,大家和和氣氣的,不好嗎?”
“如果彆人對我沒禮貌呢?”
“那你就自己怎麼舒服,就怎麼來。”
“我就凶他們!”
“如果遇到比你更凶的呢?”
“回來找三哥、二哥,最後是大哥!”
“怎麼不找我?”
江果果調皮地笑,飛速跑回屋:“我寫作業去啦!”
身後,房門被輕輕帶上。
唐母的眸光黯淡下來。
曾幾何時,她也盼著自己家能這麼其樂融融,和和美美的。
那會兒閨女還活著,兒子是個懂事的,她以為自己熬了大半輩子,終於熬出頭。
可人生的波折總是讓人措手不及。
閨女和女婿不在了,留下一對苦命的雙胞胎,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兒媳婦每天給她臉色看。
兒子常說,蘇青時心善,隻要他們用心去溫暖她,總有一天,一切會慢慢好起來。
唐母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這一天。
她站在家門口許久,最終還是沒進去。
還是到大院裡再轉轉,看誰家孩子也在念小學,借本語文書回去。
要不然她也沒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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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批下鄉的知青,往往要用很長一段時間適應。這些城裡來的年輕人,過去沒吃過苦頭,去紅林公社報到之後,被帶到知青點,隻感覺天都要塌了。
島上一共有三個大隊,這批知青被分到禹山村的山連大隊。
知青點的住宿條件差,山上的屋子破舊不堪,茅草頂、石頭牆,聽老知青說,下雨天還漏水。海島天氣濕熱,偶爾會刮台風,如果真遇到刮台風這樣的惡劣天氣,大家一定不能強撐著,得往外跑,找個安全的地方。
知青們完全傻了,哪裡是安全的地方?
莊亞亞下船時就掉了一會兒眼淚,是被陳文安慰好的。現在她實在接受不了,雙手掩麵,淚珠一顆顆往下掉。
陳文還在問老知青:“姐,這邊我們平時要用水的話,是打井水嗎?”
老知青笑道:“哪有這麼好的事。咱們這邊沒水,生活用水要自己下山挑,到時候你們男同誌就稍微多出點力氣,挑水的時候,儘量多挑點。要不然來來回回都要爬山,實在吃不消。”
“你們剛來,還沒習慣呢。不過下鄉就是這樣,就算我給你們時間習慣,大隊長也不會同意的。傷心難過也就是這陣子的事,大家把心放寬點,看我在這裡住了三年,不也挺好的嗎?”
莊亞亞都要嚇呆住了。
三年!
這會兒,其他女知青聽了老知青的話,逐漸反應過來。
生活用水得下山挑,大家想著能省點力氣就省點,便和幾個男知青說,請他們到時候多多幫忙。
莊亞亞好不容易才回過神,轉頭對陳文說:“陳文,你到時候去挑水,能不能喊我一起?”
“不好意思啊。”陳文指了指邊上一個女孩,“剛才答應薑小蓮了,我自己一個人就隻有一雙手,實在忙不過來。”
“那我——”
“薑小蓮,我幫你把行李抬進屋裡吧,你住哪張床?”陳文問。
薑小蓮走進屋裡。
這破爛房子,她一天都不想住,本來每個房間就已經夠小的了,居然還不是一個人一個屋。
“怎麼住呀。”薑小蓮說。
“你說你們家分配到的是職工大院裡最寬敞的房子,現在再住小屋,肯定不舒服。”陳文體貼地說,“不過還是彆再想以前的事了,要不然隻是為難你自己而已。”
陳文白白淨淨的,一臉書生氣,說話的聲音還好聽,安慰了一番,薑小蓮的心裡好受了些。
“靠窗那張床吧,比較通風。”薑小蓮說。
其他幾個女知青不樂意了。
“你說你要睡靠窗的床,這床就得給你嗎?”
“好歹得抽簽決定吧。”
“就是,憑什麼呀!”
“彆吵架,彆吵架。大家好好相處,咱們新知青要團結一點,才能一起對抗接下來的艱苦磨難。”陳文站在中間,好聲好氣道,“我說句公道話,薑小蓮家最遠,坐火車都比我們費時,從船上下來,膽汁都吐出來了,我們照顧她一點,好不好?”
另外幾個女知青還是不樂意。
陳文從兜裡拿出幾塊古巴糖:“一人分一塊,當給我一個麵子?”
誰都不缺這一塊糖。
但陳文會說話,也會辦事,他在意每個人的感受,又露出和煦的笑容,讓人不好拒絕。
再加上,剛才他還給她們分了手帕,幾個女知青也不好再糾纏下去。
莊亞亞也拿了一塊糖,垂著眼簾剝糖紙:“算了,讓給她吧。”
等到女知青都安頓好之後,幾個男知青跟著老知青一起,去自己的屋子。
薑小蓮捏著鼻子坐在靠窗的床上,伸手摸了摸窗戶:“買塊窗簾掛上。”
“哪有什麼窗簾,找些草皮糊上湊合著過吧。”莊亞亞說。
“草皮怎麼能擋得住光?”薑小蓮說,“大不了我出錢。”
另外幾個女知青不吭聲了,低頭整理自己的床鋪。
和這樣的人有什麼好爭的?人家仗著自己父親是京市領導,都炫耀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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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裡的公告欄上終於貼出軍區小學招聘教師的公告。
麵試時間就在兩天後。
軍屬們在公告欄前圍著,有文化的躍躍欲試,沒念過書的則滿心感慨,這麼好的崗位,卻不能去爭取,真是吃了沒文化的苦。
蘇青時心底本來是有底的,可站在窗邊,望著那些奔走相告的人們,忽地開始慌了。
家屬有隨軍資格的軍官們,大多年紀不小了,他們媳婦也不年輕,沒念過書很正常。可她忘了一件事,軍官們的孩子也能報名。
蘇青時皺了皺眉,重新坐在書桌前,翻開她婆婆借來的小學課本。
她提前和袁校長碰過麵,對方對她應該是欣賞的。
可再欣賞都好,她沒有背景,人家真願意給她這個機會嗎?
但無論如何,都不能自己先亂了陣腳。
臨陣退縮不是她的作風。
蘇青時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的心靜下來,專心準備。
在等待正式麵試的這兩天,唐母看得出兒媳婦的焦躁,連大氣都不敢出,說一句自己是夾著尾巴做人都不為過。
終於到了麵試當天。
麵試安排在上午九點,天剛蒙蒙亮,蘇青時就起床了,溫了一會兒書,換好整潔的衣裳。
軍區小學離大院不遠,但走過去也得花三十分鐘左右。
蘇青時提前出門,在大院裡遇到白主任。
白主任笑著問:“小蘇同誌,你也要去學校麵試嗎?”
“我不能去嗎?”蘇青時反問。
白主任被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