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都說了, 如果不是因為江果果特地把寧蕎喊過來,才不會想起提醒她帶孩子配眼鏡的事。
於是小丫頭深切體會到,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空氣一瞬間的凝滯。
江果果乾笑兩聲。
班主任什麼孩子沒見過, 這會兒對上寧蕎和江果果古怪的表情, 立馬就懂了。
坐在教室裡第一排的項嘉平,牢牢握緊江果果給自己帶來的小木車。這麼好玩的小木車, 估計一會兒,就得被收回去了……
“所以,江果果同學沒有近視?”班主任問。
小丫頭耷拉著腦袋。
剛才去找小嫂子的時候埋頭, 是因為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聲, 現在埋頭, 是認真的。
幸福稍縱即逝, 她上揚的嘴角, 早就已經往下撇, 還順帶打著顫。
“果果, 你自己向老師解釋。”寧蕎說。
江果果咬咬牙。
豁出去了!
整個三年二班剩下的七十二位同學都敢說, 自己和江果果同學同窗幾個月, 還從未見過她這慫包樣呢。現在,她一邊解釋, 一邊找補, 圓溜溜的眼睛時不時瞄瞄她的小嫂子,還露出賣乖的尷尬笑容。
同學們真的很疑惑, 她又不是第一次做錯事,這回怎麼這麼老實巴交的!
江果果的聲音像蚊子咬。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頭, 並不是頭一回犯錯誤,可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這一世她洗心革麵,重點任務是當小嫂子的乖巧小姑子, 撒謊被拆穿,美好形象破滅,她愁得眉毛都要垂到眼角去了。
“江果果同學,老師能理解你的心情,你認為坐在第一排,能夠好得聽見上課內容,同樣老師能對你起到監督作用。但無論如何,撒謊都是不對的,誠實是最好的美德,你說是不是?”
都到這份上了,江果果當然隻能用力點頭稱是。
班主任批評完,就輪到小嫂子批評,這個坎兒是躲不過去了,小丫頭硬著頭皮,認真聽講。
隻是一不留神,思想還是開小差。一會兒回家,小嫂子會不會不搭理她了?
本來就已經是下午即將放學的時間段,挨完了批評的江果果,死活都不願意再回教室。
就算接下來還有一場暴風雨,她依舊要跟著小嫂子,畢竟回頭進教室,是會被其他同學指指點點的。
背上書包的江果果,還不忘拿上自己的成績單。
她牢牢跟寧蕎後邊,寧蕎往哪兒,她就往哪兒,隻是不吭聲了,安靜得跟小鵪鶉似的。
人事辦公室裡,傅倩然已經下課回來了。孫老師還在嘀咕著江果果肯定考不了高分,看她平時那調皮頑劣的模樣,就不是讀書的料。
正說著,孫老師突然閉嘴。
她看見遠遠地,寧蕎帶著江果果一起回辦公室。
到底是在私底下議論人,雖然不確定有沒有被寧蕎看見,可這會兒,孫老師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原本就多話的人,一感覺到尷尬,就更加無法忍受沉默的時刻,她說道:“寧老師,你剛才去哪裡了?”
“去果果班級了。”
孫老師一看,寧蕎很冷淡,而江果果同學,則是一臉黯然惆悵的表情,立馬就想明白了。
敢情這孩子是沒考好,被請家長了。
孫老師笑著衝傅倩然說:“得提前恭喜傅老師了,正式成為二年二班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
傅倩然愣了一下,抬頭對上寧蕎的眸光,立即躲閃。
她擺擺手,輕聲道:“先彆這麼說。”
孫老師又對寧蕎說:“沒考好也不是你的錯,多大的頭戴多大的帽子,”
“果果。”寧蕎轉頭看向江果果,“孫老師關心你的學習,給她看看你的成績單。”
江果果絲毫沒感受到孫老師的陰陽怪氣,雙手將成績單遞上。
畢竟是同事,表麵工夫要做好,孫老師誇了一句:“江果果現在可比以前有禮貌,都是寧老師的功勞。隻不過在學習方麵,咱們當了十幾年的老師,都知道,不是每個孩子都是這塊材料。我看看,是哪門功課落下——”
孫老師正笑吟吟地說著,忽然神色一頓,還沒說完的話像是被卡在嗓子眼。
她一隻手握著成績單,沒看清楚似的,湊得更近。
朱老師看孫老師這見了鬼一般的表情,滿心狐疑,也走上前去。
她隨隨便便這麼一瞄,先看見的是三年二班班主任手寫的各科分數。她雖不是科目老師,但在學校工作多年,對三年級學生考的分數肯定是有大致概念的。這樣高的分數,不管在哪個學校,都不可能算是考砸了。
朱老師好奇,看得更仔細了一些。
整個人事辦公室的老師們,胃口都被她倆吊住了。
到底考得多差?怎麼還賣關子呢?
“全班第八?”朱老師看見成績單最底下的數字,驚呼出聲,“寧老師,江果果考了全班第八的好成績?”
在軍區小學,各班都有幾個“問題”孩子,這些孩子們是校長辦公室的常客,早就成名人了,教師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江果果也是名人之一,經常考倒數,上學期末她剛轉到軍區小學,拿到倒數第三的成績單,臉上沒有半點失落神色,該怎麼玩就怎麼玩。
就是這樣一個孩子,居然能在短短兩個月之間,進步幾十個名次。
要說不震驚,是不可能的。
孫老師遲遲沒有回過神:“這成績……”
寧蕎笑了笑,語氣柔和:“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每個孩子身上都有他們自己的閃光點,這還是孫老師告訴我的。”
孫老師一怔,動了動嘴巴,一陣難堪:“我什麼時候說的……”
“孫老師不是說果果在禮貌方麵進步了嗎?”寧蕎狀似詫異,“我還以為你在誇她。”
江果果撓頭,原來不是誇她來著?
大人的世界,真的很難理解。
“寧老師說得對,每個孩子都是有潛力的,得因材施教。”朱老師感慨道,“我們當老師的,如果隻是因為一個學生剛開始的學習成績不好,就看扁這孩子,就違背教書育人的初衷了。”
孫老師還不服氣,嘀咕道:“她、她真能考第八?”
朱老師不悅道:“成績單上就是第八,你不是看見了嗎?”
江果果眨了眨眼。
她現在已經多多少少能意識到,孫老師在嘲諷自己。
小丫頭一本正經道:“我這次能考第八,下次還能考第一呢。”
話音落下,江果果又回頭,小聲對寧蕎說:“小嫂子,是不是不能驕傲?”
“這哪裡是驕傲?”寧蕎唇角掛著淺淡笑意,“有鬥誌是好事。”
孫老師的臉上一陣火辣辣的。
辦公室內的時鐘,走到下午五點三十分。
直到寧蕎帶江果果離開,其他老師們,還是議論紛紛。
誰說寧老師不會教書?她這不是把自己小姑子教得很好嗎?這樣一來,恐怕接下來二年二班老師的競爭,要更激烈了。
孫老師被一個小年輕出言教訓,雖態度克製溫和,可也是丟了臉麵。
現在在這辦公室裡,沒人向著她,等到收拾東西回家時,她便刻意走慢了幾步,去自行車棚找傅倩然。
語文組的紀龍老師也在自行車棚等,一見到傅倩然,笑容靦腆:“傅老師。”
“紀老師,你不是沒車嗎?怎麼來車棚了?”孫老師問。
紀龍又忐忑地瞄了傅倩然一眼:“我……”
孫老師“哦”一聲:“是來等倩然的吧?”
傅倩然推著自行車,與他們一起走出車棚。
“不就是考了第八嗎?有什麼好顯擺的。”孫老師哼笑,“運氣好而已,誰知道是用了什麼法子。”
話剛說完,她忽地一驚,眼珠子滴溜溜轉:“她考得這麼好,該不會是寧蕎暗戳戳幫的忙吧?”
“這是什麼意思?”傅倩然問。
孫老師抬了抬眉,意有所指:“寧蕎跟你搶語文老師的崗位,這麼巧,她小姑子的成績就突飛猛進。你說,是什麼意思?”
“倩然,你也上點心吧,真想來人事乾這些收集資料的活兒?”
傅倩然上了車:“有勞孫老師關心了,公平競爭,該怎麼樣就怎麼樣,袁校長會考慮的。”
孫老師笑了笑。
假正經、假清高,軍區大院的年輕人都這樣?
等到傅倩然的背影漸行漸遠,紀龍才說:“孫老師,你彆詆毀寧老師。寧老師和傅老師是朋友。”
孫老師搖了搖頭:“所以說你還年輕,看人看事隻看個表麵。”
就算寧蕎和傅倩然是朋友,那也是以前的事。友誼是很脆弱的,為利益而破裂,屢見不鮮。
就像她選擇站在傅倩然這一邊,一是因為傅倩然的家庭背景、二是因為每天中午那些價格不菲的肉菜,同樣是利益關係。
而傅倩然,她如果真拿寧蕎當朋友,又何必故意在辦公室裡拉攏其他同事?
五十步笑百步,誰都彆瞧不起誰。
-
江果果的沒心沒肺,是刻在骨子裡的。
等回到家,她已經完全將撒謊被抓包的事拋到腦後。
因為二哥和三哥圍上來,正在研究她的成績單。
“哎呀,也沒什麼,就是隨便考考而已。”
“原來學習這麼容易啊,我都沒花多少心思。”
江奇一愣一愣的:“隨便考考,沒花多少心思,就考第八了?那如果努力一下,豈不是能考上大學?”
“三哥,我也考慮過大學。”江果果說,“但是現在已經取消高考啦,沒辦法上大學。”
“不是還有工農兵大學嗎?”江源湊上前。
“島上沒有工農兵大學,隻有高中。如果要去上大學,要離家很遠。”江果果慢悠悠道,“我考慮一下吧。”
寧蕎:?
剛才江果果小同誌還很有覺悟地問,是不是不能太驕傲。
原來那也是“驕傲”的一部分啊!
學業進步神速這回事,夠江果果吹一年的。
在家裡和倆哥哥顯擺完之後,她就把成績單往咯吱窩一夾,到大院裡轉悠。
快到飯點了,大院裡的家屬們也忙得很,壓根沒注意到小丫頭的成績單。
江果果沒被賞識,轉頭想回家繼續聽倆哥哥吹捧自己,突然目光一定,落在自家小院。
江家小院和唐家小院是連著的。
唐家一對雙胞胎,正蹲地上,研究小昆蟲。
“團團圓圓!”江果果喊。
兩個小不點很孤單,一抬頭看見果果姐姐,邁著小短腿就來了。
“你們去給姐姐搬一張小板凳。”江果果說。
團團連忙“噠噠噠”邁著小步子回屋,抱出一張板凳。屋裡他們姥姥喊著:“隻能再玩一會兒,馬上要吃飯了!”
團團奶聲奶氣地答應著,將板凳放在江果果麵前。
江果果坐下,拿出成績單:“你們看。”
團團和圓圓歪著腦袋,黑葡萄一般的眼睛裡隻有兩個字——疑惑。
“啊,我忘記啦,你們還不識字。”江果果開始苦口婆心,“不認識字,小時候是小文盲,等到長大以後,就成了大文盲。你們倆不小了,也是上托兒班的孩子了,應該體會學習的重要性,知道嗎?”
團團和圓圓很認真地聽,用力點點頭。
果果姐姐好厲害哇……
屋子裡,蘇青時還在疑惑團團為什麼要搬板凳,此時聽見江果果的話,眸光一冷。
兒時是小文盲,長大是大文盲?這是意有所指,罵她沒文憑。
蘇青時走到門邊:“團團、圓圓,回家吃飯。”
廚房裡,唐母對兒子說:“這都還沒做好呢,先讓他倆玩一會兒。”
“沒事,先進來等著也行。”唐鴻錦說。
“你一個大男人,進什麼廚房?”唐母換了個話題,“趕緊出去。”
“媽,你這都是老觀念了,男人就不能進廚房?”唐鴻錦笑道,“我得向你偷偷師,以後給倆孩子做飯吃。”
唐母深吸一口氣。
幸好明天一早就得回老家,這個軍區大院的家,她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對於兩個小的,雖不放心,可也隻能用“兒孫自有兒孫福”這句老話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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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果果的快樂,持續到江珩回來時。
一看見大哥,她就立馬消停了。
小嫂子手中還握著一則小報告,如果她太嘚瑟,小嫂子會把她撒謊的事情告訴大哥。
到那個時候,雖不會挨打,但重則沒收瓷娃娃,輕則寫檢討書,都是江果果無法承受之痛。
然而江奇一見到大哥回來,立馬奔上去。
“大哥,果果考了第八名!”
江果果:……
怎麼還多管閒事呢!
江珩麵不改色。
他拿著成績單,仔仔細細看了一番,很有當大家長的威嚴。
當時老爺子年紀大了,孩子們在他身邊,總是惹他生氣,再加上當時他剛退下來,還沒住進乾休所,老家的教育資源不及海島,江珩才將弟弟妹妹們接了過來。
但他自己年紀也不大,軍事化的管理,在部隊裡管用,但到了家中,就隻能造成三個小的口服心不服的局麵。
對於管教三個小孩,江珩談不上力不從心,可他自己心裡清楚,還差得很遠。
但這一次,江果果的成績單,給了他一個不小的驚喜。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江果果都不曾這麼爭氣過。
江果果對上哥哥的目光。
猜不透,真的猜不透。
怎麼沒笑?是不是因為,小嫂子已經告密了!
她又縮了一下脖子。
“你怎麼板著臉?”寧蕎問。
江珩愣了一下:“什麼?”
“孩子這麼厲害,得誇呀。”寧蕎提醒。
江果果縮著的脖子,一下子就伸直了。
她眨了眨眼,仔細觀察小嫂子的表情。
果然,小嫂子是向著她的!
江果果立馬挺起胸脯:“誇我!”
江珩失笑:“該誇。”
江果果是有了三分顏色就能開染坊的小孩。
她嚴肅道:“怎麼誇?”
江珩轉頭去看寧蕎。
寧蕎滿眼的笑意:“需要我教你嗎?”
“教他!”江奇點頭,“大哥不會誇人,很僵硬。”
寧蕎便坐在江珩身邊,很有誠意地教。
江營長學得也很有誠意。
“真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