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鬨得厲害, 老大爺被氣懵了。
這動靜太大,吸引了邊上人的注意。江源是有經驗的,帶著弟弟妹妹們找到的位置特彆靠前, 都不用伸長脖子, 就能看見銀幕。這位置搶手, 因此邊上早就圍滿了人。遲來的人,錯過了黃金座位,心情本來就不妙, 現在看著無理取鬨的爺孫倆,更煩躁了, 很有正義感地站了出來。
“你們擱這兒跟小姑娘和孩子們鬨什麼?”
“誰家蠶豆是大風刮來的?彆人自己都一顆一顆慢慢吃, 你們倒好, 直接想拿走一整碗!”
“這小娃娃又不是他們家的,人家憑什麼要心疼你家娃?”
“看這小姑娘臉皮薄, 就可勁兒地欺負!”
“還好意思說軍人津貼高,罵他們家屬摳搜……軍人津貼高, 是因為他們保家衛國, 你這老大爺都多大年紀了, 胡攪蠻纏的, 是一點思想上的覺悟都沒有!”
“你是哪個大隊的?我要告訴你們生產隊長!”
小熊娃膽子大,完全沒被嚇到,打著哭嗝, 又眼饞地瞅寧蕎。
本來隻有寧蕎在吃蠶豆,現在可好, 弟弟妹妹們一人一顆,嚼出不小的動靜,“咯嘣咯嘣”的, 還眯起眼睛一臉享受。
小熊娃哭得厲害,老大爺著急忙慌地哄著。
邊上人更煩了。
“這麼大的聲響,一會兒還讓不讓人看電影了?”
“等了一兩個月,才等到部隊放露天電影,孩子這麼鬨,還能聽見個啥?”
“想吃炒蠶豆,就趕緊回家炒唄!”‘
小熊娃吸了吸鼻子,哭鬨的目標頓時轉移,抓著他爺爺的衣襟要回家炒蠶豆。
老大爺也想看電影,可一道道嫌棄的目光望過來,看得他再厚的臉皮,都擋不住。
“我要吃蠶豆!”
“回家炒蠶豆!”
三五歲的小孩,放聲尖叫時的聲音,穿透力非常強。
部隊放映組的放映員全場巡了一圈,見這一塊兒鬨成一團,就上前來勸退。
要麼先帶娃到操場外,哄好了再回來,要麼就先回家,彆打擾影響了其他群眾和軍人家屬。
老大爺急得麵紅耳赤的,最後實在拿孫子沒辦法,提溜著他往外走。
“喂,你板凳還沒拿!”
老大爺憋著怒氣,回頭拿板凳,走的時候狠狠地瞪了那些人一眼。
可誰都沒空搭理他,一群人瞅準時機,搶著要將自己的板凳塞進空位裡。
“什麼人啊!仗著年紀大,連臉都不要了。”
“本來位置就緊張,這麼小的娃,居然也占著個座位。”
又是一場搶位置混戰,老大爺走了幾步,聽見孫子開始哭鬨炒完蠶豆要回來看電影。
他氣得伸手往孫子的屁股上猛抽兩下。
被抽老實了的小娃娃,吸著鼻涕,呆呆地站在原地。
爺孫倆不甘心,但也沒辦法,隻能回家去。
走得遠了,老大爺又回頭,看剛才吃得“嘎嘣脆”的小姑娘一眼。
這小姑娘看著跟兔子一樣乖,沒想到居然比狐狸還精。
實在是,太氣人了!
-
等到天色一黑,等待看電影的人都坐滿了,羅琴的心才定一些,同意和身邊室友一起進操場。
自從江營長的新媳婦來島上之後,她就再也沒來過部隊,但部隊裡的角角落落,早就已經被她摸得門兒清。羅琴繞過軍人同誌們進操場兩側的入口,彎著腰,從小道通過,走的時候還將腳步放得格外輕,小心翼翼的,生怕和江營長以及他媳婦偶遇。
“什麼人?”
低沉嚴厲的聲音傳來。
“站住!”
羅琴的腳步僵住,背也僵住了。
她身邊的室友一臉的莫名其妙,就隻是來看場電影而已,整個島上所有人都有資格進部隊操場,自己和羅琴為什麼要像做賊一樣?
室友於芬站直了些,轉過頭:“我們是去看電影的。”
賀永言仍舊嚴肅,走上前:“看電影怎麼往這邊走?”
“我同事說,這邊也能進操場,隻是正好能避過操場兩側的位置。”於芬說。
賀永言:“為什麼要避過?”
“不方便。”於芬說,“我們不能碰見軍隊裡的同誌。”
始終背對著他們的羅琴:……
你可快彆說了!
“為什麼不能?”賀永言愈發狐疑,甚至考慮喊戰友來幫忙。
再往前一步之後,他頓了頓,大聲道:“你!給我轉過來!”
兩秒鐘之後,羅琴黑著臉,幽幽地轉過頭。
兩個人四目相對。
借著月光看清楚對方的臉之後,賀永言緩緩在腦海中打出一個問號。
“你不是那個誰嗎?”賀永言問。
羅琴瞪他一眼,沒好氣道:“什麼誰誰誰的?現在能不能讓我們進去了?”
賀永言也是有脾氣的。
將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同誌逮住,是他的職責,有話說清楚就好了,這女同誌語氣多衝,還粗聲粗氣的,凶誰呢!
“沒認出來。”賀永言雙手背在身後,上下打量羅琴一眼,“就是那個,一天到晚來找我們江營長的那個?”
羅琴的臉都要綠了。
於芬點點頭:“對對對。”
“哦。”賀永言說,“播音站的羅琴同誌是吧?”
羅琴咬咬牙:“你早就認出來了,還裝什麼蒜?”
賀永言翻了個白眼:“你以為自己是什麼島上名人,還早就認出來了。行了,進去吧,電影快開始了。”
羅琴越想越憋屈,還打算跟他吵一架來著,但於芬急得很,抓著她往操場跑:“一會兒遲到就沒位置了!”
賀永言在後邊哼著小曲兒,在她們跑得飛快時,慢悠悠地喊:“已經沒位置了,啥也看不清,早點回家睡覺吧。”
摸著黑,羅琴和於芬進了部隊操場。
這兒人山人海的,她倆搬著的板凳根本沒地方塞。
播音站的同事們都坐在一起,遠遠看見她們,招了招手。
林小雯喊:“於芬,你過來跟我擠一擠。”
於芬為難地看看羅琴。
羅琴無所謂道:“你去吧。”
羅琴不傻,上次林小雯拉著她去軍區大院看江營長的媳婦,一看就知道是故意要看她笑話的。後來,她們倆鬨得不太愉快,一開始隻是不一起去食堂吃飯而已,到後來慢慢地,羅琴連話都不跟林小雯說了,同事情徹底崩壞。
現在,林小雯故意拉著於芬和自己一起坐。
羅琴輕輕將於芬往前推了一下:“沒事,本來就是我磨蹭,害得你沒了座位。”
沒人不想看電影,於芬也顧不上彆的了,抱歉地看了羅琴一眼,一屁股坐到林小雯身邊。
板凳小,兩個女同誌一起坐,屬實有點擠。
但林小雯覺得值得,挑釁地衝著羅琴挑了挑眉。
羅琴轉過身去,做了個深呼吸。
籲——不生氣,氣壞了身體不值當。
林小雯掐著嗓子說:“不好意思啊,我們這邊沒位置了。要不你還是先回宿舍吧,等下回早點來。我本來還以為你不好意思來呢。”
坐在林小雯邊上的,是一個個子瘦小的男同事,叫畢豐茂。
他是播音站的老油條,快三十的年紀,還在打光棍兒,每年單位裡來了新的小姑娘,他就立馬找機會追求,但回回不成功。羅琴也是他的目標之一,小姑娘長得好看,眼睛狹長,眼尾上挑,一眼就俘獲他的心。然而,小姑娘除了長得好之外,還有一個致命的缺點,脾氣火爆潑辣。畢豐茂追女孩失敗這麼多次,就隻有羅琴,是給他臉色看,還用言語嘲諷他的。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會兒畢豐茂接上林小雯的話,樂嗬嗬道:“就是,我也以為你不好意思來呢。前陣子和那軍官的事,鬨得這麼大,現在還好意思跑到部隊操場,真不怕碰見那個軍官,到時候人家直接給你趕出去,不是更丟人?”
林小雯捂著嘴:“畢主任,你怎麼這麼說?軍官不坐我們這邊呢,這邊是群眾位。”
於芬皺了皺眉,但畢竟資曆沒他倆高,不好意思多說什麼。
“還能怎麼說?”畢豐茂樂嗬嗬道,“軍官不坐這邊,可他媳婦坐這邊啊,要是碰見了,丟人的還是羅琴同誌。”
羅琴:……
不生氣,是不可能的。
她尋思著,手中的板凳砸過去,能不能讓畢豐茂閉嘴?
“羅琴。”輕柔好聽的聲音突然從前麵幾排的位置響起。
畢豐茂和林小雯望過去,其他同事也看了過去。
人群中,寧蕎站了起來。
月光皎潔,她的笑容淺淺的,眸中帶著軟和笑意,對羅琴說:“我這裡有空位,你坐我旁邊吧。”
羅琴愣了一下。
被畢豐茂指著鼻子嘲諷,說不難過是騙人的。但她這人,硬氣慣了,就算心裡再難受,也不會當著外人的麵露怯。
她原本都已經做好掄板凳砸人的準備,火氣都竄到頭頂了,可現在,對上寧蕎清澈明亮的眼睛,什麼火氣都消了,甚至還有點鼻酸。
一晚上,碰見三個腦子不好的。
江營長邊上那個跟班軍官、林小雯、還有畢豐茂。
實在是,太委屈了。
“來吧。”寧蕎衝著她招招手。
羅琴揉了揉自己發酸的鼻尖,走上前去。
寧蕎邊上,還剩一個空位,剛坐下,羅琴就能感覺到,這是整個部隊操場最佳的觀影位置。
寧蕎將手中的碗往前遞:“吃嗎?”
羅琴抿了抿唇,拿了一顆,輕聲道:“謝謝。”
兩個女同誌並排坐著。
後麵幾排的畢豐茂,看得一臉茫然,他向人打聽,喊羅琴一塊兒坐的女同誌是誰,結婚了沒有?
“我勸你小點聲,這是在人家的地盤上。”林小雯說。
“什麼地盤?”畢豐茂皺眉。
“她就是江營長的愛人。”
畢豐茂傻眼了。
邊上還有不少播音站的同事,原本做著牆頭草,兩邊倒,一時覺得羅琴怪丟人的,一時又覺得畢主任和林小雯說話太難聽。到了現在,牆頭草齊刷刷坐正,都開始在心底認為畢豐茂和林小雯是小人。
羅琴同誌坦坦蕩蕩的,還敢愛敢恨,至於讓人像揪著把柄一樣罵這麼長時間嗎?連軍官的愛人都沒有計較過,反倒是畢豐茂和林小雯一直在嚼舌根,真是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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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即將開始。
寧蕎和羅琴一開始也不知道該聊什麼,但慢慢地,倆人開始聊蠶豆。
羅琴告訴寧蕎,以前她來部隊操場看電影,都會帶上自己媽媽炒的蠶豆。如果直接把蠶豆丟進鍋裡炒,殼會變得很硬,雖然也是脆的,可沒有提前放水裡泡軟之後再炒這麼香。
“不過還有一種辦法,直接把蠶豆放進鍋裡炒,熟了之後,再往鍋邊倒鹽水,把蠶豆泡軟。”羅琴說,“這就得控製火候了。”
寧蕎笑道:“做菜也是一門學問。”
見她感興趣,羅琴便繼續說著自己媽媽做的菜有多香。
羅媽媽沒有工作,最大的愛好是讓丈夫和子女們吃得好。以前家裡就隻有羅爸爸一個人工作,賺的錢要養一大家子人,她媽媽能用最便宜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食物。
“聽著都饞。”寧蕎說,“我還沒吃過剝皮魚和炸豆腐泡呢。”
“很好吃的!”羅琴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沒忍住,小聲道,“我現在住在單位宿舍,但家就在島上,你願意的話,下次來我家吃?”
話音落下,羅琴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江營長的媳婦是人好,不忍心看著她被畢主任嘲弄,才開口喊她到前麵坐。但這不表示,人家往後還願意和她來往。
“可以嗎?”寧蕎眼睛一亮。
羅琴一愣,對上她真摯的笑容,唇角也止不住上揚:“可以呀!”
寧蕎和羅琴聊得熱火朝天的,邊上的江源和江果果,實在是犯愁。
兩個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情都很沉重。
大哥讓他倆留一個座位,可又不讓他們提前告訴小嫂子。小嫂子見軍人們都已經列隊,腰杆筆直地坐在規定位置,便請羅琴來坐這裡的空位。
現在好了,一會兒大哥過來,肯定要怪他倆。
老四太小了,作為老二,江源實誠,遠沒有老三這麼鬼靈精。因此他用胳膊肘推了推江奇:“老三,你想個辦法。”
江果果也壓低了聲音,小小聲道:“三哥,你想想辦法呀!”
江奇保持沉默,皺著眉,絞儘腦汁。
過了許久,他身體越過二哥和四妹,傾身去找羅琴說話。
江源不敢置信地看著老二。
他怎麼這麼缺心眼,這人是小嫂子的朋友,哪能直接趕走人家,太沒禮貌了!
“姐——”江奇喊。
江源的眉心擰得緊了。
就算賣乖喊“姐”也不成啊!
“怎麼了?”羅琴好奇地轉過臉。
“你媽媽往鍋邊淋的鹽水,是用熱水衝開,還是用冷水衝開?”江奇一臉的求知欲。
老二和老四神情凝重。
沒辦法,救不了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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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露天電影,得等到天色徹底黑下來。
夜幕真正降臨時,放映員將檔子交給放映隊的同誌,在兩根竹竿上一拉。
電影正式放映,不少孩子們驚喜地喊出聲,但很快就被家長捂住嘴巴。
趁著這會兒,江珩起身。
“你去哪裡?”賀永言問。
“去和我媳婦一起看,果果給我留了位置。”
等到江珩一走,賀永言和呂良才對視,深深地歎氣。
在他們清安軍區,不少戰士是帶著家屬隨軍的,可彆人不會跑到家屬區陪著媳婦,多難為情啊。這麼離不開媳婦,每分每秒都要跟媳婦在一塊兒,是會被其他戰友笑的。
要不說江珩同誌能當營長呢,這行動力,前些天剛聽說和女同誌約會得看電影,今天便立馬去了。
估計一會兒他媳婦看見,也得嚇一跳。
“這和媳婦一起看電影的滋味……”呂良才很感慨。
“良才,和媳婦一起看電影是什麼滋味?”賀永言問。
呂良才認真地回答:“幸福的滋味。”
賀永言:……
不怪他這麼想處對象,主要是團裡和他關係最好的戰友,隻要一提起媳婦,都立馬露出一副不值錢的樣子。
這不是讓人羨慕嫉妒恨嗎?
“前兩天我把對象親手織的圍巾塞枕頭底下,有人笑我。”呂良才說,“還得是江營長,這麼跑去家屬區,也沒人笑。”
賀永言意味深長道:“被笑,那也得看人,誰敢笑江珩?”
江營長一個淩厲眼神掃過來,大家就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呂良才深以為然。
然而,就在他倆對江同誌無比崇拜時,人家回來了。
賀永言:?
回、回來了?
“怎麼回事?”賀永言問。
“給我留的位置,被寧蕎讓給彆人坐了。”江珩儘量輕描淡寫。
隻可惜,呂良才和賀永言憋不住了。
他倆使儘渾身力氣地忍耐,可最後還是“噗嗤”一聲,朗聲大笑。
這一刻,賀永言意識到,話不能說得太滿。
誰說沒人敢笑話江營長來著?
他第一個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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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珩沒能陪媳婦看電影,但好歹最後散場的時候,可以陪著媳婦一起回家。
賀永言愛湊熱鬨,跟著他一起去。
“我這也是為你好,要不然一會兒小嫂子又讓你吃癟,都沒人在邊上給你個台階下。”賀永言很正經地說,“你想想,江源、江奇和果果,一個個都是小缺心眼的,他們能護著你?”
江珩:……
確實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