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快三十的人了,是怎麼做到喊寧蕎‘小嫂子’的?”江珩狐疑地問,“臉皮真厚。”
“誰說我快三十了?”賀永言差點要炸了,大聲道,“二十五,我才二十五,隻比你大一歲!”
賀永言生著悶氣,下定決心,就算一會兒在看見江營長吃癟,他也不會出手相助的。
電影散場時,操場上擠滿了人,穿著軍裝的兩位同誌上哪兒都通行無阻,群眾敬重軍人同誌,不會推搡。
賀永言走在人群中,聽見江果果喊“大哥”,加快腳步跟上江珩。
可這時,他耳畔傳來播音站兩個女同誌很輕的議論聲。
“畢主任的嘴巴真碎,就算羅琴以前主動追求過江營長,那又怎麼樣?江營長高大英俊,個人能力又強,羅琴喜歡他,很奇怪嗎?以前島上很多小姑娘對他有好感,隻是沒有羅琴的勇氣,不好意思說出來而已。”
“畢主任真沒必要一直拿過去的事數落她,這都翻篇了。”
“畢主任的心眼越小,越顯得羅琴豁達。難怪畢主任三十歲了還娶不著媳婦,說話這麼欠兒,誰看得上他?真跟跳梁小醜似的。”
賀永言聽得耳根子發熱。
畢主任是誰?他怎麼覺得,兩位播音站的女同誌像是在罵他自己呢?
“賀永言,你走不走?”江珩回頭。
賀永言跟上腳步。
他剛才一氣之下,也用往事擠兌了羅琴。這是不是,嘴巴太碎了?
賀永言有點心虛,也有點自責。
他默默在心底反思,也慶幸,反正羅琴同誌已經很久沒來部隊工作了,估計調了崗。
將來他們也不會再見麵。
然而,就在他這樣想著的時候,抬起頭。
羅琴就站在寧蕎身邊。
“是你?”羅琴皺了皺眉。
江奇問:“姐,你認識永言哥?”
“不認識。”羅琴搖頭,“我隻記得住長得好看的人,像他這麼平平無奇的,就算見過,也早忘了。”
“你這人,怎麼說話的?”賀永言瞪眼。
“用嘴說話的。”羅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隨即轉頭望向寧蕎,笑容燦爛,“我先回去啦,我們再約時間來我家吃飯哦。”
賀永言傻眼。
這區彆對待,簡直是明明白白。再看羅琴和寧蕎相處時多自然,就連江營長來了,都沒有任何局促不安的神態,他更愣神了。
敢情跳梁小醜是他?
寧蕎莫名嗅到一絲火藥味,這火藥味,直到羅琴轉身離開,賀永言也轉頭往相反方向走時,才終於消散。
“你哭過?”江珩低聲問。
寧蕎抬起頭。
革命題材的戰爭電影總是能賺人熱淚,剛才她看得心頭酸楚,哭是哭了,但儘量忍著。
因為她和弟弟妹妹們都忘記帶手帕。
此時,她眼角睫毛上還掛著晶瑩淚光。
寧蕎伸手想擦,可忽地臉頰上一陣溫熱。
一隻大手輕輕揩去她的淚花。
寧蕎怔了一下,抬眸撞進江珩幽深的眼底。
按照原劇情,這是從不可能發生的,可她真的應該相信那些所謂的劇情發展嗎?
“大哥,我也哭了!”江果果吸了吸鼻涕,“我也沒有手帕。”
江珩轉頭看向四妹。
小丫頭冒著鼻涕泡泡。
江珩隨手拿起地上的板凳:“走吧。”
“大哥是什麼意思?”江果果氣呼呼地問。
“大哥嫌棄你。”江源同情地說。
江奇加快腳步:“快點,家裡還有一小碟沒炒的蠶豆,我想試試往鍋裡淋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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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蕎在島上住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這一個多月裡,父母和兄嫂經常給她寫信,信中寫了他們在安城的情況,父親和哥哥工作順利,母親最近在織毛衣,嫂子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孕吐緩解,照常去單位上班。他們收到了寧蕎寄過去的撥浪鼓,嫂子和哥哥經常對著撥浪鼓搖晃,傻傻地問腹中胎兒有沒有聽見。
每當收到他們的信,寧蕎就忍不住地笑。她相信,家人們並不是報喜不報憂,因為即便是通過文字,她同樣能感受到他們的生活有多如意。
家人們盼著寧蕎的回信,她便坐在書桌前提筆。
嫁到海島這邊後,生活比她想象中要更加悠閒。
她和弟弟妹妹們相處融洽,大院的嬸子們熱情友好,而且,她還交到新朋友。
就在幾天前,羅琴邀請她,回家做客。羅媽媽廚藝精湛,江奇也想跟著去,但帶上老三,就得同時帶上老二和老四,這麼多人一起去蹭飯,哪兒好意思,寧蕎還是不容易才想辦法支開江奇的。
寫到這裡,寧蕎唇角笑意更深。
她再重新翻看家裡寄來的信,想著自己的回信是否有遺漏。
果不其然,在家中來信的最後一行,還問了他們夫妻是否和睦。
寧蕎托著腮,斟酌著語句。
遲遲不知道該如何下筆時,她的視線落在自己手中的棗紅色鋼筆上,眸光變得柔軟。
而後,她緩緩在信紙的末尾補了一句話——
我們過得很好,以後,應該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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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蕎的老家是安城,安城氣候舒適,就隻有深冬時會感到寒冷。
但現在來到海島,她才知道,什麼叫四季如春。
十二月時,寧蕎沒有感受到刺骨的寒冷,等到一月份,她仍舊不覺得有多冷。
這樣宜人的天氣,幾乎不需要花時間適應,漫長的數月,她居然一次都沒有生病。
“呸呸呸。”朱老師連忙擺擺手,“可彆這樣說,好的不靈壞的靈。”
寧蕎噙著笑意。
朱老師也忍不住笑道:“瞧我,這是帶頭搞迷信。”
“朱老師,我今天帶了紅燒肘子,你要不要嘗一點?”傅倩然在辦公室的角落喊。
朱老師連忙拿出自己的筷子,上前加了一小塊肘子。
接著傅倩然又分給辦公室裡其他同事。
朱老師見她直接忽略了寧蕎,想要提醒一下,但辦公室裡的李老師給她使了個眼色。
“唉。”朱老師歎氣,重新坐回到位置上。
整個辦公室的人都知道,兩位新入職的老師鬨掰了。
他們打聽過,但她倆閉口不提,其他人便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大家猜測,興許因為,寧蕎和傅倩然現在是競爭對手。
即將期末,袁校長本來承諾,隻要江果果考到班級前二十,就考慮讓寧蕎同樣成為低年級的語文老師。他的意思是,學校可能會開一個新的班級,到時候直接讓寧蕎去教課。可問題是,這事始終沒有最終落實敲定下來。
誰都不知道他們學校會不會開新班,但期末考試很快就要到了。
如果沒開新的班級,到時候,寧老師和傅老師就必須爭搶唯一的一個教師名額。
教師們在私底下議論。
現在她倆還在一個辦公室,是因為最終教師名額還沒有確定,等到期末過去,總有一個人會搬到語文老師的辦公室去。
估計,兩個小姑娘就是為這事鬨翻了。
“傅老師,你這肘子真香。”李老師說。
“什麼我這肘子啊……”傅倩然笑道,“是豬肘子。”
大家也都笑出聲。
“對了,傅老師,最近怎麼沒見你對象過來了?”李老師又問。
傅倩然愣了一下,不自覺瞄寧蕎一眼,輕聲道:“我們不合適。”
這時,語文辦公室的紀龍老師來敲門。
他帶著一瓶桔子水:“傅老師,我這裡有一瓶桔子水,你嘗嘗?”
朱老師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我說我們怎麼都沒有,隻給傅老師送呢。原來紀老師是知道傅老師現在沒有對象!”
紀龍紅了臉。
傅倩然抿了抿唇,站起來說道:“紀老師,如果要喝桔子水,我自己會買的。這一瓶,你拿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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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年級的上學期,江果果第一次嘗到了念書的苦。
這段時間,除了好好學習之外,她還用緩兵之計穩住了自己的新同桌項嘉平。項嘉平正直不阿,可她偷偷把家裡二哥三哥的小木車帶出來,借他玩,終於讓他動搖。
時間一長,江果果已經不怕項嘉平將她撒謊的事告訴小嫂子和大哥。就隻是裝近視,騙第一排的寶座而已,現在都已經過去好久了,簡直是神不知鬼不覺。
穩住項嘉平之後,江果果將全身心投入到學習中。
好不容易,終於熬過了考試這一天。
不管是在軍區小學,還是再早一些在老家時,江果果考完試,根本就不會浪費時間考慮成績,直接拋到一邊,等待放寒假和暑假。
可這回不行。
和一開始的鬥誌昂然不同,江果果整個人都蔫蔫兒的。
江源和江奇沒有學習上的壓力,已經開始在擬年夜飯菜單了。他們還記得上輩子和寧蕎頭一回吃年夜飯的場麵,當時大哥提醒他們,寧蕎第一次在海島過年,肯定會很想家,希望他們能讓小嫂子感受到溫暖。可那一世的兄弟妹幾個,還沒能讓小嫂子省心,給沒給所謂的溫暖,後來他們連飯都沒好好吃,跑到外邊放炮竹,是大哥一直在家裡陪著小嫂子。
江源和江奇並不是心思細膩的人,可再回想,還是感到愧疚。因為再往後,他們和小嫂子的感情雖越來越好,可不管怎麼回想,腦海中都沒有第二次和小嫂子一起過年的回憶。
這一次,兄弟倆已經提前和大哥商量好,他們家要過一個熱熱鬨鬨的新年。
讓小嫂子深切地體會到,海島是她的第二個家。
“江果果,你能不能打起精神?”江奇說。
江果果垂頭喪氣:“二哥,我肯定考砸了。”
“考不到班級前二十嗎?”江奇什麼時候見妹妹為學習成績煩心過,此時嘴巴張得圓圓的。
江果果扁著嘴巴:“我以前都考倒數第三,這次能保住倒數前三,就已經不錯了。還前二十呢,怎麼可能?”
江奇歎氣,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倒數第三也不錯了,我和二哥隻能考倒數第一。”
江果果:……
並沒有好受一點。
隻覺得,這會兒是笨蛋在安慰傻瓜。
“果果,今天要領成績單。”寧蕎在外邊小院催,“快走吧。”
江果果的嘴角又往下撇了一點。
“彆怕,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江源說。
寧蕎坐在自行車上,等著江果果出來。
大院裡嬸子們正在聊唐家的事。
“聽說唐家老太太這兩天就準備回去了。”
“也是該回去了,哪有養傷養這麼長時間的?我看唐副營長早就已經恢複了,聽我家那口子說,他已經歸隊了,能做一些簡單的訓練。”
“他們家老太太看沒人催,才多待幾天吧?”
“畢竟小外孫和小外孫女也在這裡,她放心不下。”
寧蕎見過唐家兩個小不點。
長得是粉雕玉琢的可愛,這段時間在軍區大院住得熟悉了,性子也活潑了些,見到人願意問好。
“唐家老太太一走,唐副營長和他媳婦會不會給倆孩子臉色看?”
“他們為難孩子乾啥?”
“刻薄小娃娃的後媽多著呢,再加上,有後媽就有後爸……更何況,他倆還隻是舅舅舅媽!”
“我看姓蘇的平時和兩個孩子的關係還過得去,估計不至於。”
寧蕎記得,原劇情中,團團圓圓與舅舅一起,治愈了他們舅媽受傷的心靈。
但她與江珩和唐家的來往不算密切,並不清楚具體情況。倒是江果果,和兩個小不點玩得不錯,時常在小院裡教他們玩跑跑跳跳的遊戲。
寧蕎正在回想,忽地自行車後座一沉。
江果果幽怨的聲音傳來:“小嫂子,我來了,我們去學校領成績單吧。”
寧蕎失笑:“就算沒考好,也沒關係,我不會怪你的。”
“可是如果沒考好,小嫂子就隻能在人事辦公室當後勤了。”江果果說。
江果果知道,這份工作,並沒有讓小嫂子樂在其中。
後勤的工作,俗稱打雜的,繁瑣又枯燥乏味。每天來到辦公室,她就要麵對一大摞陳年累積下來的資料,完成之後,就是無休止地等待下班,日複一日。
“他們看你年紀最小,把那些自己不願意乾的活兒,都推到你一個人身上。我知道,小嫂子不喜歡乾後勤工作。”江果果仰頭望天,“都怪我不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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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僅隻有江家幾個孩子和寧蕎在等待江果果的成績單。
就連人事辦公室的一群老師們,都在等。
“傅老師帶二年二班的孩子們,帶得還是不錯的。寧老師的脾氣這麼軟,還真不一定治得住他們。”
“誰說的?寧老師看著好說話,其實也有自己的原則,哪裡還能被二年級孩子們拿捏住?再說,傅老師帶得好不好,現在誰都不知道,才兩個月時間呢。”
“反正我還是覺得傅老師更合適。”
“你說傅老師合適,是因為她每次中午都多帶點菜,不是給我們分糖醋排骨,就是醬肘子,還有酸辣茄子……你這是吃人的嘴軟!”
“你沒吃傅老師帶的飯菜?傅老師明顯是有心拉攏我們,孤立寧老師,難道你們沒看出來嗎?”
朱老師打斷他們的話:“這不是我們該考慮的事,等成績單出來,袁校長自己有分寸。”
剛才一個勁站傅倩然那一邊的孫老師笑了笑:“也是,還得看成績單。我們這邊討論得這麼激烈,到最後,說不定那個江果果就隻抱回來幾個零鴨蛋。”
“對了,寧老師呢?”孫老師站起來,望了望辦公室外,“她剛才出去之後,就沒再回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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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蕎離開辦公室,是將收拾好的資料送到檔案室。
檔案室的同誌見她將資料整理得條理分明,立馬向她討教,應該如何分門彆類。
寧蕎在檔案室耽擱了好長時間。
等到出來時想回辦公室,卻被到處找她的江果果給攔住了。
江果果一見到她,就低下頭,腦袋快要埋到胸口去。
寧蕎忙問:“怎麼了?”
“成績單出來了,沒考好嗎?”寧蕎扶著她的肩膀,“沒考好也不要緊,我知道你已經儘力了。”
江果果的腦袋還垂著:“小嫂子,我們班主任找你。”
她在前麵帶路,寧蕎在後麵跟。
這段時間,江果果已經很努力了。可之前落下的基礎,並不是三兩下就能補回來的,寧蕎不願意給她壓力。
工作崗位是她自己的,全都寄希望於一個九歲的孩子身上,這不是太推卸責任了嗎?
寧蕎跟在後邊哄著江果果。
小丫頭埋頭走路,輕聲道:“小嫂子,你彆安慰我了。”
等到了班級門口,她往門框上一靠,喊一聲:“老師,我小嫂子來了。”
三年二班的班主任,走下講台。
寧蕎第一次感受到原劇情中被“請家長”的威力。
她做了個深呼吸,等待迎接疾風暴雨。
“寧老師,果果希望我能親手將她的成績單交給你。”
“這一次,江果果同學得到全班第八名的優異成績,進步了整整六十二個名次,確實值得鼓勵。”
寧蕎愣了,緩緩抬起頭。
江果果將腰板兒挺得筆直,揚著小巧的下巴,嘴角上揚,滿麵的自豪。
“果果,你考了第八!”寧蕎反應過來,將小丫頭摟住,笑得眼睛都快要彎成月牙。
“孩子剛才沒跟你說?”班主任無奈道,“這個江果果呀,就是古靈精怪的。”
“那天監考的時候,我轉到她邊上去,看得出答案基本上沒問題。隻不過孩子對這次的考試結果太上心了,自己胡思亂想,沒有自信,還以為考砸了呢。”班主任揉了揉江果果的腦袋,“江果果同學這次的進步,和寧老師的督促是分不開的。”
寧蕎笑道:“果果很努力,晚上溫書,比她兩個哥哥睡得都要晚。第二天還一早來教室裡自習。”
江果果笑得更臭屁了。
她現在是考全班第八的聰明孩子,已經不打算和考倒數第一的笨蛋二哥和傻瓜三哥玩兒了!
“果果的確很努力。”班主任點頭,忽地想起什麼,“對了,我知道寧老師和江營長都很忙,但還是不能忽略孩子的視力問題。果果上次說她近視了,所以我給她安排到第一排座位。我提醒過她,讓哥哥嫂子帶她去配眼鏡,但這都好幾個月過去了,還沒見她戴眼鏡呢。”
寧蕎不解。
江果果的視力可好了。
“幸好果果非要拉你來過來拿成績單,要不然,我還真想不起來跟你提這件事。”
快樂好短暫,小丫頭呆住了。
江果果:?
說這些乾什麼?
她可是考全班第八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