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師一噎,清了清嗓子,繼續這個話題:“所以袁校長當時在會議室,請文教局的同誌手下留情。畢竟也不是什麼大事,真要讓紀龍挨處分、名聲掃地,也不值當。”
“也對,如果事情鬨開了,將來還怎麼讓學生家長信任紀老師?”
“文教局介入之後,會影響到紀龍將來的考核評比,袁校長有這個顧慮也是正常的。”
朱老師見這一邊倒的態度,疑惑道:“他寫舉報信捏造事實,誣陷他人,居然不算大事?我覺得這事大的去了,真要報公安,指不定連公安都會管一管。”
孫老師斜她一眼。
假正經。
寧蕎將手上的資料放進檔案袋,整理起來,準備再往檔案室送。
“寧老師……”孫老師喊了一聲。
寧蕎停下腳步,回頭柔聲道:“袁校長有話說,就讓他直接來找我吧,不勞煩孫老師傳話了。”
孫老師的嘴角抽了抽。
人事辦的同誌們頓時明白了。難怪呢,大家原本還在想,孫老師怎麼知道袁校長的家事,說了個半天,原來是袁校長讓她來當說客。
朱老師露出迷茫神色。
就算當說客,也不能找孫老師啊,誰不知道她和寧蕎不對付?她小嘴叭叭一堆話,寧蕎反倒更不樂意聽了。
“寧老師。”
寧蕎剛收拾好檔案要去檔案室,還沒來得及走出辦公室的門,就見一張熟麵孔。
是單位裡一位平時和她沒什麼交情的職工。
“寧老師,你儘快去一趟袁校長辦公室。”
“是文教局的同誌們來了,剛在門衛室登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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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校長還對寧蕎抱有一絲希望。
小姑娘脾氣軟和,這次是受了委屈,才堅持要討回一個公道。但他拖延了差不多一個星期的時間,她就是再大的氣,也得消了。
等到文教局的同誌們一來,讓寧蕎出麵,說是願意在私底下和紀龍和解,這事就算告一段落。
袁校長特地在文教局的同誌們即將到辦公室之前,讓人去喊寧蕎,就是希望在短時間內說服她,讓她不好意思回絕,也沒有時間細想。
然而沒想到,他人還坐在辦公室,門外已經傳來寧蕎和幾位同誌的對話聲。
“我已經將會議上的記錄遞交上去,我們單位的領導很重視,特地來了一趟。”
“教師不僅僅要教授課本上的知識,還得育人。紀龍同誌這樣的做法,實在是太不應該了,如果他一直秉持著這樣的為人處世,很有可能會對學生們造成更加深遠的不良影響。”
辦公室裡,袁校長心一涼。
他打開門,恰好聽見文教局領導做出的最後結論。
“所以,除了詳細對整件事的前因後果進行通報批評之外,我們還會要求紀龍老師暫時停課,並且根據當時會議上鄒老師的一番話,嚴格整頓這所小學教師中的風氣問題。”
袁校長臉色一變,望向寧蕎。
寧蕎站在原地,很無辜。
她什麼都不知道,隻是恰好在路上碰見文教局的同誌們而已。
文教局的同誌們,將最終對紀龍老師的處置結果以書麵形式交給袁校長。
求情是不可能的,如今軍區小學的管理出了問題,引起領導的重視,他甚至自身難保。
文教局的辦事員和領導公事公辦,留下處理書就離開。
等他們一走,袁校長氣得一拍桌子。
再抬起頭看寧蕎時,他臉色難看。
單位裡這麼多教師,基本上都服從管理,就隻有這小年輕,非要據理力爭,鬨到最後,所有人都一身麻煩。
袁校長被紀龍的事煩得焦頭爛額,大舅子每天上門打聽,嶽父嶽母也生怕使得好不容易認回來的兒子心生不快,疏遠這個家。袁校長拿他們沒辦法,自己也覺得一件小事,不必大動乾戈,可從一開始請文教局的同誌來記錄,就是個錯誤。
袁校長並不是小心眼的人,可這回,她確實是惹急了他。
“當時麵試,我本來以為你是個明事理的同誌,沒想到居然這麼犟。”袁校長氣得直搖頭,又說道,“原本想要將一年一班交給你的,但現在我真的要重新考慮!”
寧蕎從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袁校長,這是我的辭職信。”
袁校長愣了一下:“你不乾了?”
寧蕎溫聲道:“謝謝袁校長在麵試中給我的機會,讓您失望了。”
袁校長半晌沒吭聲。
她將話說得體麵漂亮,顯得他揚言重新考慮教師崗位是在遷怒,以此為要挾。
可這小姑娘比他想象中要聰慧,也更加有魄力。
袁校長沉默許久,接下寧蕎遞來的辭職信。
事情鬨到這個地步,他有些惋惜,可對方,已經揚起唇,露出自在釋然的笑容。
看得出來,她早就不想乾了。
袁校長不由回想剛才文教局同誌們說的話,這個學校,也許確實出了問題。
否則,這吃商品糧的正式工作,年輕人怎麼舍得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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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蕎在這學期的最後一天辭職。
離開時,她隻帶走自己的搪瓷杯,再向一直對她多有照顧的李老師和朱老師道彆。
兩位老師一聽,一臉震驚。
“辭職?”
“工作不好找,為什麼要辭職?”
寧蕎用江珩的話回答她們。
她現在能在軍區小學找到工作,將來也能在其他單位找到工作。
這一次的辭職,有點任性,可她能夠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話都說到這份上,朱老師和李老師也無法再挽留。
現在的年輕人,確實比她們那會兒要衝動,可這份灑脫,多值得羨慕。
小姑娘由始至終,就隻是要一個說法。
鬨到最後這一步,說法是討到了,可她已經對這個學校失去信心。為了避免將來工作上的不愉快,倒不如離開崗位。
朱老師和李老師將寧蕎送出校園。
遠遠地,寧蕎看見江珩的身影,江營長已經換回他自己的自行車。
她怔了一下,想起他說下班要來接自己,眼底染上喜色。
“這是你愛人吧?”朱老師問。
寧蕎的嘴角翹起,輕輕點頭:“我先走啦。”
此時校門口,江珩很有耐心。
他靜靜地等,直到她出現,目光牢牢鎖定。
昏黃夕陽的光芒灑在寧蕎身上。
她小跑著,手中還捧著一隻搪瓷杯。
江珩唇角上揚,忽地餘光掃見一道身影。
鬼鬼祟祟地伸長了脖子。
江珩下車,走過去。
那人立馬轉身。
“站住。”
紀龍一驚,回過頭。
寧蕎踮起腳尖,順著江珩的視線望去,跑上前:“怎麼了?”
紀龍趕緊飛奔跑走。
此時朱老師和李老師還站在原地。
她倆看著寧蕎上車,兩隻手輕輕揪著她愛人的軍裝衣角,但他騎快了些,她無奈之下,隻能扶著他的腰。
“原來寧老師的愛人這麼年輕。”朱老師感慨,“原本聽說江果果家裡還有兩個哥哥,都是她大哥照顧著,我還以為年紀不小了,畢竟是大家長嘛。”
“你第一次見嗎?他都來過學校好幾趟了,江果果請來的。當時見到他的老師,都誇他長得英俊,就是脾氣不太好,板著臉,都袁校長都沒好意思把話說得太重。”
“脾氣不好嗎?”朱老師訝異道,“我看脾氣挺好的。”
“估計是被小媳婦被治好的脾氣。”李老師失笑,繼續道,“回去吧,今天得把辦公室鎖好,要放寒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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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珩將軍區小學語文組這個叫紀龍的老師記下。
上輩子,寧蕎並沒有進小學當老師,應該並不認識他。但離上一世她出事的時間越來越近,江珩不能冒險。
他像是隨口一提似的,儘量不暴露自己的用意:“你就是這麼得罪他的?”
“江營長。”寧蕎雙手扶著他精瘦的腰,腦袋從後邊鑽出來,“是他得罪我。”
江珩:……
他媳婦,還有點虎?
載著媳婦下班,從學校到大院的路程,變得很短。
短到一眨眼之間,就到家了。
“你有沒有覺得好冷?”寧蕎雙手抱臂。
江珩眸光微深:“感冒了嗎?”
寧蕎揉了揉鼻子搖頭。
“有沒有發燒?”江珩又問。
“大哥!你能不能盼點兒好的!”江果果幽幽地說。
直到這會兒,寧蕎才注意到,她似乎真的已經很久沒有生病了。
上島到現在,居然隻病過一次。
“覺得冷,會不會是生病的征兆?”江珩問。
寧蕎遲疑地搖搖頭:“隻是有點累。”
可她話音落下,就被江珩趕進房間去休息。
天都還沒完全黑呢,他就讓她進被窩躺著,這是不是離譜了點?
寧蕎默默地抗議。
江珩去廚房裡,給她衝了一杯紅糖水。
她捧著搪瓷杯,鑽進被窩裡,還稀裡糊塗的。
他們會不會太誇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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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寧蕎回家,到現在,江家忙得團團轉,連大門都沒關上。
蘇青時沒有刻意去聽,可江家三個大孩子嘰嘰喳喳的聲音,順著風聲往她耳朵裡飄。
“真嬌氣。”蘇青時聳了聳肩膀,“一點點頭疼腦熱的,全家出動,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坐月子。”
唐鴻錦已經做好飯,打了水給倆孩子洗手,又給他們使了個眼色。
團團和圓圓寄人籬下久了,懂得察言觀色。
兩個小不點走到蘇青時麵前,奶聲奶氣地說:“舅媽,洗手。”
雙胞胎有著天生的默契,說話時經常異口同聲,連可愛都是雙份的。
蘇青時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團團和圓圓一左一右地牽著,去臉盆前洗手。
盆裡的水清澈,還帶著點溫熱,不過團團圓圓沒有頑皮地玩水,而是乖乖等蘇青時洗完手,去拿了毛巾。
蘇青時被他們照顧得很好。
她眉心舒展,抬頭一看,唐鴻錦笑容欣慰。
一猜就知道,是他教兩個孩子的。
蘇青時的心頭軟了一下,摸了摸團團圓圓的小臉蛋:“我們去吃飯吧。”
桌上的菜,一部分是唐鴻錦從單位食堂打的,隻有青菜是現炒的。
小倆口變成一家四口,竟也是和和美美的。
“我剛才好像聽說,隔壁江營長的媳婦,今天是最後一天上班。”蘇青時淡淡道,“是不是被單位辭退了?”
“應該是因為過寒假了。”唐鴻錦說。
“好像不是這個意思,我也沒聽清楚,但肯定是不上班了。”蘇青時夾了一口青菜,“麵試這麼大的陣仗,還是丟了工作。到頭來,還是在家閒著,和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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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小嫂子生病了,江源、江奇和江果果都是好大一副陣仗。
在上輩子,小嫂子的身體也弱,一進家門被他們輪番欺負,差不多到冬天,也病倒了。那個冬天,弟弟妹妹們還沒有和小嫂子打好關係,不夠懂事,但見她燒得懵懵的,還是決定暫時休戰。
可真正在病床邊照顧她的,就隻有大哥一個人。
無數次回想上輩子,弟弟妹妹們都很懊惱。
他們可太混賬了!
但這一次不一樣,他們一定會好好照顧小嫂子。
江珩給寧蕎端水,江源麻溜地製止。
“大哥,我來!”
江珩將水杯遞給他,去拿熱毛巾,江源直接端走臉盆。
“大哥,交給我!”
江珩泡了一杯牛奶,又要往裡端。
江果果探頭探腦站在他跟前。
“你來?”江珩抬眉。
三個孩子在房間裡跑進跑出的,一個勁地瞎忙。
江珩根本找不到表現的機會,被晾在客廳裡。
直到房間裡,傳來寧蕎的聲音。
“讓你們大哥進來。”
江源、江奇和江果果傻了一下。
有什麼活兒,是不能交代給他們仨乾的!
他們仨跑出來找大哥。
一眼望去,大哥仍是那張冷冰冰的臉,隻是微微挑起的眉,仿佛印著四個大字——還得是我。
打發走弟弟妹妹們之後,江珩抬步走進房間。
屋子裡,寧蕎裹著兩條厚被子,邊上放著一杯溫水、一杯牛奶、一杯紅糖水,還有浸在臉盆裡的毛巾。
“怎麼了?”江珩溫聲道,“哪裡不舒服?跟我說。”
寧蕎長長歎了一口氣:“沒有。”
江果果擠進來:“生病的人,都是很嘴硬的。”
江珩幫她將被子掖好。
寧蕎:……
真的會被這兩床被子悶得發暈。
她從被子裡伸出兩隻手,一本正經道:“我沒有發燒,還有,其實發燒是不能捂的,要散熱。”
江源全神貫注地聽。
長見識了。
“我現在很健康。”寧蕎掀開被子,儘量耐心地問,“可以先讓我吃飯嗎?”
弟弟妹妹們:!
早上小嫂子出門時,說今天比較忙,不一定幾點下班,讓他們到點就先吃飯。
他們仨吃得早,忘記小嫂子還餓著肚子。
但是,忙進忙出至少一個小時了,怎麼大哥也沒想起來?
“天都黑了。”寧蕎從被窩裡出來。
江果果氣呼呼:“小嫂子本來沒病,差點被大哥餓出毛病!”
寧蕎小聲叨叨:“餓得有點暈了都……”
三個大孩子瞪著大哥,頓時同仇敵愾。
江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