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做好飯之後, 江源和江奇往屋裡跑,跑的時候還回頭喊了江果果一聲。
三個孩子興衝衝回屋,等到再出來時,已經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過新年, 哥哥和小嫂子給他們買了新衣裳, 一大早的, 大院裡其他孩子們都已經換上了, 可江家仨孩子擔心做飯打掃時會將衣裳弄臟, 直到現在才換上。
到了這一刻, 一早就穿好新衣裳的寧蕎終於顯得不這麼違和了。
她看著江源、江奇和江果果歡快的身影,眼底笑意漸濃。
其實這三個孩子,和江珩走在一起,誰都能看得出他們是一家人。江源隨了他哥深邃的輪廓, 但與他哥略顯疏淡的氣質不同, 在正派中多了些憨厚。江奇的眼睛和他哥有些像, 隻是小少年愛笑, 眼睛時常笑得彎彎的,親和力十足。江果果是女孩子, 五官較柔和一些, 高挺的鼻子給她增添些許英氣,而鼻尖精致小巧, 顯得俏生生的。
寧蕎想起, 之前她嫂子焦春雨說,找愛人得找看得順眼的, 不然一輩子這麼長,看著糟心。現在她不光找到一個英俊的愛人,家裡還有一堆賞心悅目的弟弟妹妹們呢。
這婚結得也不算虧。
一家人換上新衣裳, 齊齊整整地坐在飯桌前吃團圓飯。
寧蕎搶著給大家盛湯,小碗擱在江珩麵前時,她問道:“過年呢,你不穿新衣服嗎?”
“我又不是小孩子。”江珩淡聲道。
寧蕎:……
她也不是小孩啊!
大院裡,家家戶戶都忙碌並快樂著。
二十年來,這是傅政委和駱書蘭頭一回自己過年,一家三口變成一家兩口,夫妻倆還有些悵然。
“如果沒有出過這些事就好了,倩然能在家裡和我們一起吃年夜飯,一家三口的,多好。”駱書蘭感慨道。
“要不是小江和他媳婦,指不定咱們現在不是一家三口過年,是一家四口。”傅政委指了指邊上的空位,緩緩道,“當時鬨得這麼厲害,我們拗不過閨女,真讓他倆結婚也說不定。大過年的,閨女坐在你邊上,姓陳的那混賬小子成了咱女婿,坐在我邊上,慪不慪得慌?”
照原先的發展,這事還真不是沒可能,駱書蘭一個激靈:“大過年的,彆說這晦氣話!”
“所以啊,咱得感謝小江和他媳婦。”傅政委說,“現在倩然雖然沒在咱們身邊,可回老家陪陪她爺爺奶奶,老人家高興,她離了這傷心地,也能早點把心情調整好,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你不是說閨女是個逃兵,氣她逃避現實嗎?”駱書蘭抬起眼。
傅政委歎了一口氣:“那有什麼辦法?我是她爸,還真跟她置氣?以前以為養孩子就隻要給口飯吃,把她拉扯大就行了,沒想到孩子大了,還有一籮筐的事要操心。幸好咱們就隻有這一個閨女,要不然,頭發都不夠白的……”
駱書蘭笑了:“歎什麼氣呢,這是過年。”
她起身,去廚房拿了個盤子,用乾淨筷子將一早捏好的肉丸子裝起來,說道:“我上寧蕎家一趟,這孩子說是結婚了,要照顧好些個弟弟妹妹,其實自己也就是個孩子,這除夕夜,一家子做不出這麼多像樣的菜,我給他們送點。”
這肉丸子,是駱書蘭的拿手菜,捏得圓滾滾的,放夠了肉,輕輕咬一口還彈牙。
她端著盤子出門,走到江家門口,敲了敲門。
還沒人來開門呢,她就忽然覺得不對勁。
這麼香的味兒,哪裡傳來的?
江果果跑來開了門。
香味就直接衝著駱書蘭的鼻尖飄來了。
往屋裡一走,她一眼看見桌上琳琅滿目的菜。
炸春卷、紅燒魚、炒花生米、椒鹽皮皮蝦、八寶飯、四喜丸子,連豬肉燉粉條和燉雞湯這樣的硬菜,他們都能搗鼓出來。
一時之間,駱書蘭端來的肉丸子都顯得黯然失色。
之前傅倩然和寧蕎鬨得並不愉快,江家小倆口什麼都沒說,但駱書蘭知道隔閡必然是沒有消除的。再加上家裡三個小的,平時熊歸熊,可愛恨分明,如果這會兒給她臉色看,她也不好說什麼。
這盤肉丸子肯定是不受歡迎的,駱書蘭猶豫了一下,正想著要不要回家,忽然寧蕎迎上來。
“書蘭姐。”寧蕎軟聲道,“這是肉丸子嗎?我能不能嘗一嘗?”
“當然可以了。”駱書蘭的表情突然就變得輕鬆,笑容滿麵道,“這就是給你們家拿的,還怕你們不愛吃。”
寧蕎直接伸手拿了一顆肉丸子。
濃鬱的肉香味在唇齒間綻放,一嘗就知道用足了料,比炸豆腐丸子好吃多了。
吃到美食,會讓人心情愉悅,寧蕎細細咀嚼,連話都還沒有來得及說,唇角揚起的笑容就已經足夠感染人。
江果果見狀,也蹦蹦跳跳跑上來:“我也想吃一個。”
寧蕎拿了一顆,往她嘴巴裡塞。
江源早就已經饞了,吞了吞口水,剛一上前,就對上駱書蘭熱情的笑臉,怕弄臟手,回頭拿了一雙筷子:“那我也嘗了!”
江奇這段時間,煩死傅倩然了。
他都十二歲了,光從哥哥嫂嫂的對話中就能猜出倩然姐和小嫂子有矛盾,傅倩然還沒回老家的時候,每回他在大院碰見她,都要幼稚地賞她一個白眼。
可是,這是連小嫂子和二哥四妹都誇的肉丸子啊!
他也想知道,什麼肉丸子這麼好吃,好嘗嘗味兒,研究一下怎麼做。
江奇猶豫了一瞬,抬頭對上駱書蘭期待的目光,和小嫂子鼓勵的微笑。
他把心一橫,過來吃了一口肉丸子。
嚼了幾口,他眯起眼睛。
還不錯,挺好吃的。
“這個——”江奇問,“怎麼做的?”
一家人都笑出聲。
江珩也在笑,請駱書蘭坐下一塊兒吃。
駱書蘭心底的失落早就已經被衝淡,往桌上放下肉丸子,說道:“不了不了,老傅還在家裡等著我。你們愛吃這個,下回我再給你們做。”
等到駱書蘭都出門口了,江奇還在後邊喊:“下回還是直接教我怎麼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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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誰家中午都隻是湊合著吃一頓,至於正式的年夜飯,是在下午四點左右開吃的。
吃完飯,江家一大家子人麻溜地洗碗,收拾八仙桌,外邊還是亮堂的。
大院裡愈發熱鬨,弟弟妹妹們急著去玩,寧蕎和江珩便自己留下來收拾廚房。
洗好的碗,要擦乾淨再收起來,在娘家時,寧蕎見母親這麼做,便也學過來。她一個接著一個擦碗,江珩在邊上接。接過的時候,他在想,碗再濕,擱那兒也能乾,為什麼要擦?
但這一刻,是屬於他們小倆口單獨相處的時刻,他不願意打斷。
大院裡,江源和江奇正和幾個與他們歲數相仿的男孩玩摔包。摔包是用廢棄報紙或書本疊出來的紙製四方塊,江源一摔一個準,四方塊一翻過來,就算贏了。不服氣的夥伴悄悄地學,用儘渾身力氣一拍,愣是沒翻過來。
江奇將二哥拉到一邊去,小聲道:“二哥,你是怎麼摔的?教教我。”
江源也壓低聲音:“得用巧勁兒。”
自家的弟弟,自己教,江源絲毫沒有保留,教得江奇分分鐘掌握技巧,兄弟倆大殺四方,收獲一堆四方塊。
這四方塊雖然沒用,卻是他們實力的象征,往兜裡一揣,樂得眉開眼笑的。
江果果在邊上不遠處踢毽子。
自從小嫂子教她要和小夥伴們和睦相處之後,不經意間,她交到了好些個朋友。這些朋友都是詹霞飛帶來的,小女孩們玩在一起,歡聲笑語響徹大院。
江果果的毽子踢得高了,沒接住,朝著詹霞飛的方向而去。詹霞飛靈活一踢,將毽子接得穩穩的,便踢便哼著童謠,動作漂亮又利落。
詹霞飛一口氣踢了百來次,邊上江果果一直站著等,等這毽子一不小心踢斷了,詹霞飛才腦子轟一聲。完蛋了,江果果這麼難相處,肯定要生氣。
詹霞飛抿著唇,心虛地看著江果果。
兩個小女孩僵持在原地,沉默許久。
突然,江果果蹲下來撿起毽子:“現在輪到我啦!”
詹霞飛:!
野蠻人江果果居然轉性了。
天快要擦黑的時候,江珩帶著寧蕎在小院裡生火。
在這軍區大院裡,聚集了天南地北的軍人和家屬,一些人的老家有在除夕夜烤火守歲的風俗。一家子人圍在炭火邊聊天守歲,寓意著趨吉避凶,來年的日子能紅紅火火。慢慢地,整個大院的軍屬們都延續這個風俗,每當天快黑的時候,便開始在自家小院生火。
柴火是江珩和兩個弟弟一早就撿來的,他說是讓寧蕎幫忙,可實際上她什麼忙都沒幫上,坐在一旁,隻當個陪聊的。
生起火時,寧蕎蹲著,將手往前伸了些。
江珩一隻大掌握住她的兩隻小手,擋了擋火光。
“風朝這邊吹,小心燙。”他沉聲道。
掌心傳遞來陣陣溫熱。
寧蕎抬起眼,與他對視。
火苗柔和,映襯著他幽深的雙眸,仿佛透著彆樣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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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唐副營長和他媳婦過的第一個年。
其實從蘇青時嫁進門之後,唐鴻錦就沒讓她乾過活,他以為這次也是一樣,可沒想到在他去接回一對雙胞胎時,進門就看見媳婦將飯菜端到桌上。
幾個月的相處,唐鴻錦很有耐心,他給了蘇青時最大限度的包容與愛。
很顯然,她終於感受到了。
唐鴻錦不知道她這是出於什麼心理,或許是感激,但他不在乎。
隻要他們夫妻倆一直生活在一起,他相信,他們的感情總會越來越好。
因為打從第一眼見到她的那一刻起,唐鴻錦就已經認定了她。
吃晚飯時,蘇青時破天荒和唐鴻錦聊了很多。
聊她的童年。
唐鴻錦心疼她兒時的遭遇,搭著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懷裡。
團團和圓圓什麼都不懂,乖乖吃完飯,就開始坐在飯桌邊等待。
唐鴻錦和蘇青時不至於讓孩子們學著洗碗,他們的手這麼小,拿不穩粗瓷碗,很可能會打碎。
夫妻倆收拾時,回頭看見兩個小朋友坐得高高的,眼巴巴盯著他們瞧。
蘇青時和唐鴻錦相視而笑。
唐鴻錦心裡頭是覺得蘇青時好的。當舅舅的,要接兩個小的回家住,彆說是當年在老家了,就算現在在軍區大院,就算部分軍屬念過書、有文化、通情達理,可多兩個孩子就多了兩份負擔,大部分還真不一定能同意。
但蘇青時不一樣,她麵冷心熱,雖沒有主動照顧孩子們,更沒辦法將他們視如己出,但願意和他們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已經是對孩子們最大的寬容。
唐鴻錦深情地望著蘇青時:“以前我姐這麼為難你,你還願意——”
“人都已經不在了,我早就原諒她了。”蘇青時語氣平靜道。
團團和圓圓還坐在飯桌前等。
聽托兒所裡的小朋友們說,過年是有壓歲錢的。可兩個小不點等了好久,等到天都黑了,舅舅舅媽都喊他們回屋睡覺了,還是沒有收到壓歲錢。
“哥哥,是不是沒有哇?”圓圓小聲問。
團團的胖手指在嘴角比了個手勢:“噓,不能問。”
圓圓的腦袋耷拉下來。
兄妹倆在很多親戚家住過,對好多道理似懂非懂,但多少有些概念。
他們知道,每個大人都是缺錢的。否則三姑和三姑父就不會成天為錢吵架,吵得將筷子狠狠砸在桌上,砸得震天響。
“團團圓圓,去睡吧。”唐鴻錦說。
門外傳來歡笑聲。
兩個小不點眼巴巴地望出去。
“是不是想出去玩?”蘇青時問。
團團和圓圓眨了眨眼,兩隻小手緊緊握在一起。
大過年的,誰家孩子都沒有這麼早睡的。
蘇青時同意他們出去玩一會兒。
團團圓圓一聽,兩隻手摁著椅子,屁股往後挪,小腳丫落地。
望著他們難得歡快的背影,唐鴻錦的心一暖,從後麵摟住媳婦,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彆。”蘇青時感受到他的動情,說道,“我今天不太舒服。”
“哪裡不舒服?”
“有點想吐。”
唐鴻錦立即變得嚴肅,攙著媳婦的胳膊,扶她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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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果果和二哥三哥已經跑回來烤火。
江源和江奇心思粗,不如小丫頭直覺敏銳,打擾了大哥和嫂子約會還不自知,兩個人擠進他們中間,一屁股坐下,直接將小倆口分開。
看著大哥很不滿意的神情,江果果搖搖頭。
傻不愣登的二哥和三哥。
“好暖和啊!”江奇搓了搓手,將臉湊上前。
“臉給你烤黑。”江源斜他一眼。
江珩伸手,將江奇的臉蓋住,隨意往邊上一推。
寧蕎忍不住笑。
一點都不溫柔的江營長。
江家一家子,圍坐在火堆旁談天說地。
江珩很難想象他們還能再次擁有這樣的瞬間,火苗躍動,照得寧蕎的小臉籠在光芒之下,他時不時看她,看著她唇邊始終柔和的笑意,心才踏實下來。
江源、江奇和江果果是三個缺心眼的,在最高興的時候,沒有憶苦思甜。
他們總覺得,小嫂子本來就該在身邊,此時還是一個勁傻樂,從邊上拾些小柴火,往火堆裡丟,聽著裡頭發出的“劈裡啪啦”聲響。
寧蕎雙手托著下巴,靜靜地感受此時的美好。
第一次在海島過年,她以為自己會特彆特彆想家,惦記媽媽做的年夜飯,惦記爸爸跑去買的糖葫蘆,惦記坐屋裡看哥哥在職工大院放鞭炮的喜慶熱鬨場麵,但並沒有。
母親在信裡說,這一年,焦春雨的父母也回一起陪著她去寧家吃團圓飯。
還有江老爺子。
思念是必然的,可這份惦念,隻是藏在心底最深處,觸碰時不覺得傷感,相反,因為相信遠在安城的一家人也能過得很好,寧蕎很放心。
“對了。”寧蕎起身,往屋裡跑,“我去拿個東西。”
她身姿輕盈,小跑著來回,出來時手中拿著幾個紅紙包。
用紅紙包壓歲錢,也是寧蕎從長輩那裡學來的,展開之後,裡麵放著幾毛的壓歲錢。那會兒小的時候,父母給她壓歲錢,後來哥哥參加工作,也給她包,她還不好意思,紅著臉收進口袋裡。
現在她結婚了,變成大人,也給弟弟妹妹們包了壓歲錢。
三個大孩子收到壓歲錢,喜出望外,動作很謹慎地拆開紅紙,生怕一不小心撕破了錢。每個人的紅紙裡都包著整整兩塊錢,出手太闊綽,江果果第一個歡呼起來。
江奇跟著她一起歡呼,已經開始尋思著等供銷社開門,就去買點稀罕的玩意兒。
江源同樣驚喜得不得了,可謹慎如他,將弟弟妹妹摁得死死的:“財不可露白!”
江珩失笑,也從軍裝口袋裡拿出給他們準備好的壓歲錢,一張大團結。
他的壓歲錢,沒用紅紙包上,弟弟妹妹很嫌棄,撇著嘴角搖搖頭。
江珩將手往後收:“愛要不要。”
“要要要!”
三個孩子立馬伸手去搶,搶到手之後,笑得合不攏嘴。
“好多啊!我們怎麼分?”
“一張大團結是十塊錢,我們三個人,這不好分。”
江源和江奇對著錢犯難。
江果果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倆:“十塊錢平均分成三份,這都不會,所以說什麼叫念書的重要性?”
“那你說怎麼分?”江奇不服氣地反問。
江果果拿著錢,小手晃了晃:“我們一人三塊錢,剩下的一塊錢,給小嫂子。小嫂子沒有壓歲錢,好可憐啊。”
“她有。”江珩另外拿出一張大團結,交給寧蕎。
弟弟妹妹們:?
小嫂子不可憐了,可憐的是他們仨!
寧蕎收到這張大團結,有一點點扭捏。
她猶豫了一下,手塞進口袋裡,也不知道該不該拿出來。
想了想,她將紅紙包塞給江營長,說道:“你的。”
“我也有?”輪到江珩訝異。
“大過年的,圖個吉利嘛。”寧蕎輕聲道,“不許嫌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