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副營長家的大毛和茹茹之前沒吃過芒果, 並不知道自己對芒果過敏,躲在屋裡一口氣吃了不少, 身上發紅發癢, 連臉和嘴唇都腫得離譜。邱慧心聽寧蕎一說,才知道該送他們去醫院,可過去他們村隻有衛生所, 她從未上過大醫院, 一時六神無主,問寧蕎有沒有空帶他們去。
姑嫂倆幾乎是異口同聲。
“沒空。”
自己走大老遠的路換來一袋芒果,還沒吃上呢,就被拿走一半,寧蕎暫時不計較, 也是因為孩子們的臉腫成豬頭, 事有輕重緩急, 等他們從醫院回來再說。但要送他們去醫院,她真沒這以德報怨的優良美德。
“我可以告訴你醫院在哪裡。”寧蕎說,“你帶上錢,趕緊帶他們去吧。”
邱慧心也不好再為難寧蕎,回屋帶上荷包,拉著大毛和茹茹出門。
倆孩子還有點怕, 發著脾氣說不去,她好聲好氣地哄著,等到帶他們出了院子, 又回頭對小丫說:“小丫,你去部隊找汪叔。”
小丫沒去過部隊,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走,愣在原地, 臉上有與她母親一樣茫然無措的神色。幸好就在這時,汪剛毅回來了,聽說出了什麼事之後,臉色一變,轉身就往軍區醫院趕。隻不過還沒走幾步,又回過神,回來帶上小丫。
小丫舒了一口氣,不敢拖後腿,跟著汪叔的步伐,跑得飛快。
等到他們一走,寧蕎和江果果才回家。
屋裡,江源已經在剝芒果,吃得津津有味。
“彆吃啦!”江果果蹦到二哥麵前,“都沒剩多少了!”
江源看著妹妹激動的神色,將芒果遞回去,又抬眼看寧蕎:“小嫂子,你吃嗎?”
寧蕎:……
都咬成這樣了!
“你吃吧,彆客氣。”寧蕎咳一聲。
江源繼續有滋有味地吃起來。
雖然邊上妹妹板著小臉瞪他,這芒果吃得很受氣,但是,真甜!
等到江珩回來,媳婦和弟弟妹妹們已經吃上芒果椰子果肉了。江果果還有點遺憾,說應該去小賣部請阿姨幫忙冰鎮,冰鎮之後的果肉更美味。
寧蕎聽得蠢蠢欲動:“小賣部還開著嗎?”
江珩製止了媳婦:“媽說你的身體吃不了太涼的。”
寧蕎據理力爭了幾句。
可也不知道江營長是什麼時候和她媽媽聊了這麼多,居然知道她小時候因為偷吃哥哥冰棍生了一場大病的往事。
“那還是不要貪涼了。”江奇變得一本正經。
“我發現,小嫂子真的很久沒有生病啦!”江果果說。
“噓。”江源把手指比在唇邊。
寧蕎自己也察覺到,她確實不再像過去一般嬌嬌弱弱的。就連上回有些虛弱,也是雷聲大雨點小,身體很快就被江珩和弟弟妹妹們給養好。
也許是因為剛結婚那段時間,她堅持吃完了從安城老中醫那裡開來的中藥,也許是幾個月來江珩給她燉的湯湯水水真有滋補的功效,還有可能是,如大院裡嬸子們說的,海島水土和氣候真的養人。
結婚後,一切都很好。孩子們給了她家的感覺,而江珩,也讓她覺得即便遠嫁,也是值得的。
同時讓寧蕎覺得滿足的,還有她逐漸硬朗的身子骨。
她終於不再像過去那樣一年到頭在家裡休養,海島的風景這麼好,她也可以在冬日曬著暖陽,在夏日的夜晚打著傘出來乘涼。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太大意。
寧蕎又舀了一口芒果果肉,雖然不是江果果口中那樣冰冰涼涼的滋味,可也已經夠好吃的了!
一家人在一起搶著吃,連普普通通的芒果和椰子,都變得稀罕。
江果果雖然饞,可也願意和大哥分享,招招手,讓她大哥也來嘗嘗。
“吃一口,很好吃的!”寧蕎用勺子舀了果肉,遞給他。
江珩見狀,微微俯身,就著她的勺子吃下去。
寧蕎:!
當著孩子們的麵,他不能用手接過勺子嗎?
“多大的人啦,還要喂!”
“羞羞臉!”
耳畔傳來弟弟妹妹們的起哄聲。
寧蕎摸了摸鼻子,輕咳一聲:“就是,羞羞臉!”
等到一家子人吃完晚飯,隔壁傳來動靜,是汪副營長一家回來了。
而後,隔壁屋的哭聲就沒停過。
江源和江果果扒拉著門縫偷看,時不時來報信。
“大毛和茹茹被抽了!”
“這麼大了,還被打屁股,真是羞羞臉。”
江奇默不作聲。
就在不久前,他也因為作弊被抽過,因此,他不要嘲笑被揍的小孩!
大毛和茹茹哭了好久,而後隔壁的動靜小了。
汪副營長帶著他倆出門一趟,回來時,提著不少新鮮的水果,來敲江家的門。
不管大毛和茹茹是因為不服氣,還是因為嘴饞,結果是,他們確實做了小偷小摸的事。汪副營長要求他倆向寧蕎和江果果道歉,並且是鄭重道歉。
兩個孩子吃了藥,沒這麼難受了,臉也變得不太腫,可眼睛哭腫了,看著有點滑稽。
江家的弟弟妹妹們憋著笑意,很想笑出聲,可大哥的眼神帶著警告意味,他們必須要禮貌一些。
大毛和茹茹起初道歉時並不誠懇,連話都說不響。
汪剛毅本來就是個粗人,教育他們的方式,是在江家找雞毛撣子。
最後大毛和茹茹嚇得直發抖,哭著大聲道歉。
真見他們哭成淚人,寧蕎也不太忍心了,讓汪副營長彆打人,得從根本上讓孩子們意識到自己做錯事。
汪副營長歎氣道:“他們親媽走得早,奶奶也寵,寵得他們都無法無天了。本來以為小邱能教育好他們,可孩子們不聽小邱的話……”
“汪副營長。”寧蕎溫聲道,“父親對孩子們的影響同樣是舉足輕重的,您也應該多為他們花一些時間和精力。”
汪剛毅一時啞然。
寧蕎開口時溫聲細語,語氣並不尖銳,可顯然也是在提醒他,孩子變成現在這樣,他不應該將責任推給前妻,推給家裡的老母親,甚至孩子們的後媽身上。
大毛和茹茹也隻是倆七八歲的孩子。
有人為他們說話,他們忘了哭,肩膀一抖一抖的,呆呆聽著。
過了片刻,臉頰和身上又開始癢,他們使勁地抓了抓。
“彆抓,抓破了會很疼。”寧蕎說。
大毛和茹茹用手抹了抹臉頰上的淚痕。
寧蕎給他們拿了手帕,遞過去。
如果對方凶巴巴的,這倆孩子也可以凶巴巴罵回去,可現在,隔壁屋的姐姐好溫柔。
大毛和茹茹有些彆扭,接過手帕。
“要說謝謝的。”江果果沒好氣道。
“用完要洗乾淨還回來。”江源也補充。
到了這個點,汪家還沒吃飯。汪剛毅將買來的水果放下之後,說道:“今天的事,真的是不好意思。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先回去。”
“回去之後彆打孩子了。”江珩低聲道,“還是應該先嘗試講道理。”
等到汪家人離開,江珩關上門,回頭見江奇的白眼都翻到天上去。
並且一點都沒避諱讓他看見。
“你又怎麼了?”江珩問。
“彆打孩子?講道理?”江奇為自己發聲,“大哥,你怎麼好意思講這樣的話!”
江營長:……
那要怎麼講?讓汪剛毅多打會兒,打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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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蕎第二天一早出門,聽見隔壁屋子裡傳來的對話聲。
邱慧心對小丫說,讓她自己去托兒班。托兒班不遠,邱慧心提前幾天帶倆孩子去報名時探過路,也沒有什麼七拐八彎的小道,直接從軍區大院出去,沿著路往前走,走個十來分鐘就到了。
小丫不敢一個人去,小聲求媽媽陪她。
邱慧心說:“哥哥姐姐都還在睡,等一下起來要先吃早飯再吃藥,如果我出去了,他們也跑到外邊去玩,找不著他們倆,耽誤了吃藥,更麻煩了。”
“要不就這樣,你今天也不上托兒班了,等姐姐的病好了,你們倆一起去。”
小丫坐在小板凳上,低著頭。
“慧心姐。”寧蕎走到門邊,說道,“我正好要去上班,讓小丫跟著我吧。”
邱慧心一愣,連忙站起來,一臉感激。
“走吧。”寧蕎說。
小丫點點頭。
其實帶小丫一起去托兒班,並不需要操心。這孩子一直跟在她身後,她走得快一些,小丫就跑得快一些,她放慢腳步,小丫也將速度變慢,喘口氣。
等到了托兒班,寧蕎將她帶到教室裡。
這是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小丫卻不怕,像開了眼界,眨巴著眼睛到處看。
小丫很瘦,身上的衣服鬆鬆垮垮,小臉黝黑,可一雙眼睛卻很明亮,充滿著對一切未知的好奇與向往。
成為副園長之後,寧蕎和幾位教師探討過給孩子們上課的課程內容。
不說像小學裡那樣讓他們學到知識,可在托兒班階段,給他們打好基礎也是文教局的致力方向。
軍區托兒班的老師們給孩子上課是提前準備好教案的,做早操、講故事、念兒歌和古詩詞,還有畫畫,安排得很豐富。
小丫過去在老家從來沒有上過托兒班,頭一回知道,原來“上學”這麼有趣。
尤其是,等到中午,阿姨還讓他們吃飯,飯菜特彆豐盛。
托兒班裡的孩子們,大多是軍官家裡的小孩,養得好,白白胖胖的,招人稀罕。有時候班級裡人數太少,也招島上工人家的孩子,但都不是家境太差的小孩。
因此相較之下,衣服上打了好幾個補丁,看起來乾乾瘦瘦的小丫,讓人覺得可憐。
中午的飯菜還有多的,魏阿姨見小丫吃得這麼香,就多給了她一個雞腿。
小丫見狀,就將勺子放下,走到魏阿姨麵前。
“不用謝。”魏阿姨說。
可話音落下,見小丫還是站著,她好奇地問:“怎麼了?”
小丫黑乎乎的手捏著衣角,又看了看還剩下的飯菜。
魏阿姨的眉心微微一擰,有些不高興了。
都已經多給她一個了,怎麼還來要?
“小孩子不能這麼貪心。”魏阿姨說,“你還這麼小,能吃多少?一會兒吃多了,太撐,直接去午睡,要鬨肚子的。”
小丫聽完,又回到桌子前,繼續吃飯。
剩下的飯菜,魏阿姨給寧蕎打了一份,自己也去拿了筷子。
在教師們的共同努力下,這些小孩吃飯時的習慣逐漸變好,不需要再盯得太緊,她們也能趁著飯菜還熱乎,先把午餐給解決。
“寧副園長,你坐這邊吧。”魏阿姨喊。
寧蕎坐在魏阿姨身邊。
魏阿姨和她相處過一段時間,知道寧副園長是聶園長一樣,是個好說話的。
這會兒吃飯,魏阿姨便也沒有太拘謹,說道:“這個小丫,聽話是聽話,但可能是因為以前在老家,跟家裡大人學了些不好的習慣,看著是真小家子氣。”
“本來是看她可憐,想多給她打一個雞腿。但怕就怕她知道我們覺得她可憐,心就貪了,開始得寸進尺。太理所當然了,看見好吃的,就想通通帶回自己家去,哪有這麼好的事。”
寧蕎笑道:“阿姨,哪有說孩子小家子氣的。”
魏阿姨知道自己這話說得不中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想起來,不管是聶園長,還是寧副園長,都曾在職工會議上強調過,孩子們本身是一張白紙,如果他們將自己的想法強加上去,在白紙上描繪出不屬於孩子的色彩,這對孩子會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傷害。
寧蕎繼續慢條斯理地吃飯。
孩子們陸陸續續吃完,唇角的每一粒米都沒有浪費,收拾好飯碗,乖乖端著,送回籃子裡。
小丫原本不知道該怎麼做,可她很聰明,學著其他小朋友們,跟上他們的步伐。
但寧蕎發現,她原本乾淨的褲子口袋,看著臟兮兮的。
是小丫用手帕將魏阿姨給的雞腿包好,悄悄塞到了兜裡。
隻不過雞腿是有湯汁的,湯汁滲出來,弄臟了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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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時,寧蕎讓小丫跟著自己一起回去,這是早上和邱慧心說好的。
邱慧心是後媽,剛結婚那時,就立馬適應了這個新身份。可這個新身份給她帶來的,是無窮無儘的瑣碎事,孩子們不認她,甚至聽了老家村裡人說的話,堅信後媽一定不是好人,一定會對他們又打又罵。就算現在暫時還沒有開始打罵,也是早晚的事,他們必須嚴陣以待,保護好自己。
邱慧心也許知道孩子們的想法,也許並不清楚,但她對大毛和茹茹,是上了心的。
自家的閨女頭一天上托兒班,她卻得在家照顧繼子繼女,沒空送,也沒空接。
寧蕎和小丫一起回家時,聽小朋友說起家裡的情況。
小丫的父親,很早就去世了,當時小丫才剛出生沒多久,根本不記得親生父親的長相,隻知道爸爸勤勞踏實,是生產隊的會計。
“寧老師,會計是什麼?”小丫問。
寧蕎給她解釋什麼是會計,聽得她睜大了眼睛,露出崇拜的小表情。
“你媽媽沒有跟你說過嗎?”寧蕎問。
“沒有。”小丫搖搖頭,“媽媽不說爸爸的事,她還讓我彆在汪叔麵前提起爸爸。”
夏季的傍晚,天還沒有黑,但太陽已經下山了。
落日餘暉將寧蕎和小丫的影子拉長。
孩子們天生信賴老師,因此當寧蕎問起小丫口袋裡藏著什麼好東西時,她伸手,將手帕拿了出來。
“是雞腿。”小丫說,“很香很香的雞腿。”
“你很愛吃嗎?”寧蕎問。
“喜歡。”小丫點點頭。
以前在老家,也就隻有過年的時候,桌上能見肉,還是切成薄薄幾片的臘肉,她不敢吃,怕被奶奶咒罵。
但邱慧心會給她夾,做完飯,趁著她奶奶不注意,邱慧心會招招手,將小丫喊到灶台前,往她嘴巴裡塞一片臘肉。
那時的臘肉很香。
可不及現在托兒班的雞腿來得香。
“我媽也愛吃。”小丫重新將雞腿包好,連手帕的邊邊角角都疊平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