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蕎愣了一下:“你這雞腿,是給媽媽帶的嗎?”
“對啊!”小丫拉開口袋,將雞腿放進去時動作很輕,生怕一不小心掉到地上。
寧蕎想起前段時間,家裡新買了電風扇,小丫來他們家吹風。
當時江奇看她可憐,用刀背敲了一小塊冰棍,給她吃。但小丫吃完之後,還想要,眼巴巴盯著江家的三個孩子們。
大院裡的軍屬們見了,都說這孩子眼皮子淺,汪副營長和他媳婦得好好教育,否則惹人笑話。
“上次的冰棍兒,也是想給媽媽帶去嗎?”寧蕎問。
小丫點點頭:“我媽也沒吃過冰棍兒。”
寧蕎沒有再追問。
五歲的孩子很純真,不懂什麼叫惹人笑話,也不是真的想要占便宜。
她隻是吃到了新鮮又好吃的食物,想要讓家裡的母親也嘗一嘗,但用錯了方式。
此時邱慧心站在自家小院裡,時不時向外張望。
閨女第一次上托兒班,她也掛心了一整天,隻是身為大毛和茹茹的後媽,她有責任照顧好這兩個生病的孩子。當後媽和當親媽是完全不一樣的,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做,隻能小心討好,希望用時間讓他們放下心中芥蒂,接納她和小丫。
都這個點了,小丫怎麼還沒回來?
邱慧心踮起腳尖往外看。
茹茹出來,說道:“沒水了。”
“熱水瓶裡有,我給你倒。”邱慧心說。
“太燙了,怎麼喝?”
“我再去打一些井水,杯子往裡一放,水就涼了。”
邱慧心又忙活起來。
等到忙完,她想去托兒班看看情況,忽地看見自家閨女的身影。
小丫一隻手捂著褲子口袋,朝著她奔來:“媽!”
邱慧心的臉色頓時變好,用手捋開她額間的發絲:“都是汗。”
小丫跑得氣喘籲籲,回頭看寧蕎時,臉蛋黑紅黑紅的。
寧蕎衝她笑,鼓勵地點頭。
小丫立馬將手伸向兜裡,仰著笑臉,獻寶一般,將雞腿遞到邱慧心麵前。
寧蕎走上前:“這是小丫特地給你帶的。”
邱慧心接過,有些愣神,反應過來之後對小丫說,一會兒進屋的時候彆喝桌上的水。
那是給茹茹放涼的。
小丫點點頭,跑回屋裡去。
等到孩子進屋,邱慧心向寧蕎道了謝,也想回去。
“等一下。”寧蕎說,“慧心姐,這雞腿,你會留著給自己吃吧?”
邱慧心猶豫道:“一會兒放飯上燜熱,也不知道大毛和茹茹是不是也想吃,如果他們也——”
“慧心姐,這是小丫特地為你帶的,她自己都沒舍得吃。”
邱慧心看了看寧蕎,明顯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小丫跟著你一起來島上,對她而言,陌生的不僅僅是島上的環境,還有你們的家。”寧蕎柔聲道。
“我知道,小丫很懂事。我要帶著她出嫁,村裡不少人笑話,說她是拖油瓶。”邱慧心垂下眼簾。
在這個家裡,大毛和茹茹是親兄妹,他們的父親也明顯更有話語權,就連從滬市買來的泡泡糖,也是他們兄妹倆一人一塊,不會算上小丫的份。
但小丫不會計較哥哥姐姐和叔叔是否疼愛自己,隻要媽媽對她好就行。
可很顯然,邱慧心分身乏術。
她每天都在照顧汪家一大兩小,忙得腳不沾地,因此忽略了小丫。
“昨天大毛和茹茹拿走了芒果,你為了息事寧人,本來是打算讓小丫承認錯誤的,對嗎?”
昨天在院子裡,邱慧心遲疑許久之後改口,寧蕎就看出,她原本想讓小丫擔下這一切。
隻是最後,她明顯過意不去,便稱自己嘴饞,還被江果果小同誌奚落了一番。
好歹有的救。
“我沒忍心。”邱慧心說,“後來看汪哥打孩子打得這麼厲害,倒是慶幸沒說芒果是小丫拿的,要不然我閨女太無辜了。”
邱慧心經常告訴小丫,不能和哥哥姐姐起爭執,如果被欺負了,彆找汪叔告狀,能忍就忍了,畢竟吃虧是福。
可此時此刻,寧蕎告訴她,吃虧並不一定是福。
她是大毛和茹茹的後媽,並不欠他倆的,孩子該教就得教,沒必要戰戰兢兢。畢竟,她越怕他們,他們越能拿捏她。
至於汪副營長那邊,就算他是軍官,可她又不是汪副營長手下的兵,為什麼要怕他敬他?
寧蕎不知道邱慧心聽進去沒有。
但顯然,邱慧心的神色是有觸動的,並且提起自己的過去。
邱慧心過去和丈夫感情不錯,結婚沒多久生了小丫,本來以為日子會越過越好,沒想到一場意外,她丈夫沒了。
一夕之間,邱慧心成了寡婦,除了被婆家人咒罵生了個丫頭片子,沒給家裡留後之後,還被咒罵克夫。邱慧心那時還年輕,受不得這樣的委屈,鬨著要分家。大隊書記幫她說話,這家是分了,可後來她獨自帶著閨女下地,天氣再冷再熱,都用綁帶將娃娃背在身上,再加上寡婦門前是非多,村裡的二流子和老鰥夫不消停,四年多的時間裡,她受了太多苦。
也是因為吃了太多苦頭,磨滅了她的心氣。
她現在隻覺得,能吃飽飯,孩子能念上書,就足夠了。
可寧蕎告訴她,人生並不是隻有一種可能性。
除了吃飽穿暖,她還能有更多的事可以做。
可前提是,她得找回當年分家時的魄力。
而不是任勞任怨,最後舒心日子沒過上,還吃力不討好。
是時候換一種活法了。
邱慧心問:“寧老師,我該怎麼做?”
“那我就不知道啦。”寧蕎笑著說,“我趕著回家研究種樹呢。”
邱慧心望著寧蕎轉身離開時纖細灑脫的背影。
她很想說,其實自己年輕的時候,真不像現在這樣跟個慫包似的。隻是現在,她有太多的顧慮,怕二婚丈夫嫌棄自己,怕大院裡的人笑話她沒見過世麵,還怕一個不小心得罪了大毛和茹茹,他們要趕她回老家。她太害怕了,所以難免束手束腳,日子過得越來越憋屈。
邱慧心看著寧蕎走起路時飄揚的裙擺。
裙擺飛揚的弧度,就像是她令人向往著的、自由的小日子。
邱慧心站在原地許久,才回屋繼續做飯。
她打開手帕,想將雞腿放進鍋裡熱一熱。
這時大毛從廚房外經過,忽地頓住腳步:“你買了雞腿?”
邱慧心像是做壞事被抓包,嚇得心臟突突跳。
她手中握著雞腿,回頭時,看見小丫小跑著過來,站在廚房邊。
小丫不說話,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邱慧心似乎不是第一次見到閨女這樣的眼神了。每一次,她都叮囑閨女讓著哥哥姐姐,她們母女倆吃點虧受點委屈沒什麼,誰讓汪哥帶著她們過上好日子了呢?可現在,看著閨女眸光逐漸黯淡下來,邱慧心的心,仿佛被針紮了一下。
一再的退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她要當個好後媽,卻忽略了自己閨女的感受,這值得嗎?
“我也要吃雞腿,給我。”大毛伸出手,不由分說就要來搶。
小丫低下頭,慢慢往廚房外退。
然而,就在她往後退了幾步,準備轉身走時,餘光忽地掃見邱慧心將雞腿放到自己嘴巴,啃了一大口。
大毛傻住了:“我、我要去告訴我爸!”
邱慧心也有點忐忑。也許汪哥會責怪她,說她苛待繼子繼女。
可是,當目光望向自己閨女時,她突然沒這麼不安了。
因為,小丫原本黯淡無光的眼中,重新出現了光芒。
-
盧叔真給了寧蕎一張關於種樹注意事項的文字說明。
說是他媳婦不會寫字,隻負責侃侃而談,這一大張紙上密密麻麻的字,都是他閨女幫忙寫的。
寧蕎坐在書桌前,認真研究種樹事宜。
弟弟妹妹們也很起勁,在邊上七嘴八舌,說是等果樹長高了,他們就爬樹上去摘果子吃。
“等果樹長高,得好幾年吧?到時候二哥和三哥都已經是大人了,才不稀罕爬樹。”江果果美滋滋的,“等到那會兒,這樹就是我一個人的,我想怎麼爬就怎麼爬,使勁爬!”
江珩對種樹毫無興趣,聽見他們的對話,淡淡道:“在樹上安家都行。”
寧蕎睨了江營長一眼。
多損啊。
“等樹長大,我也長大了嗎?”江奇興衝衝道,“到時候我已經是大廚了,說不定是咱們島上國營飯店的大廚!”
寧蕎還記得,原劇情似乎提過,在往後幾年,國營飯店都沒什麼人吃了。原男主和他對象出門下館子,去的都是京市新開的私家菜館呢。
“等樹長大,我小學畢業了嗎?肯定已經超過項嘉平,考第一了!小嫂子,到時候我是一名初中生了吧。”江果果也很激動,“不對,可能是高中生!”
寧蕎看著江果果稚嫩的小臉。
成為高中生的江果果,會是什麼模樣?
到了那時候,她自己又在做什麼?
“二哥,你呢?”江奇問,“等大樹長高長大,你在做什麼?”
江源最怕的就是弟弟妹妹問自己這樣的問題。
他搖頭:“不知道。”
江源時時刻刻都是迷茫的。
他沒有手藝,考不上高中,以目前的學習成績,也不可能進任何單位吃上商品糧。
“也許……”江源仔細思索,說道,“也許等這幾株小樹苗長大,我已經被分配下鄉了,成為一名知青。”
“下鄉很辛苦啊!”
“沒事,我力氣大,也不怕吃苦。”江源說,“一個家裡總要有人下鄉,還是我去吧。”
“那大哥以後當了知青,就在下鄉的村裡娶媳婦生孩子了嗎?”江果果問。
“我也聽羅琴姐的媽媽說過,咱們島上不少村裡的知青,直接就在村裡結婚住下了。”江奇附和。
“太長遠了吧……”江源撓頭,“我沒想這麼多。”
寧蕎失笑。
沒想這麼長遠是對的,因為原劇情還介紹,在幾年後,知青大麵積回城。
等到江源長大,估計早就不需要下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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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七月份,寧蕎每天下班之後,都學習得很賣力。
原劇情透露過,在十月份,將傳來高考恢複的消息。她猜測可能是幾年後,但也許,就是今年呢?
作為戰士,不能打沒把握的仗。作為準高考考生,寧蕎占了原劇情的先機,事先做好準備。
在這個家裡,除了江果果受到小嫂子的影響,每天第二個坐在書桌前之外,其他倆孩子,都是一副懶驢不上磨的狀態。江奇這懶驢,是欠抽,他哥在邊上盯一盯,他能稍微動一動。至於江源,他想得要更多一些,靠江珩的鎮壓沒有用,還得由寧蕎出馬。
小嫂子總是很溫和,聽她說話,焦躁不安的心能平靜下來。
每一番話,江源都認真聽,不再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小嫂子告訴他,凡事都需要一個機遇,現在還沒有目標,這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但如果等到有朝一日他擁有了目標,學曆卻成為阻礙他達成目標的絆腳石,那麼他一定會後悔自己過去不夠努力。
江源也終於踏踏實實坐在書桌前。
江家的學習氛圍特彆濃重,大院裡的人都嘀咕著,江營長家的媳婦真是不得了。
她究竟是哪來的本事,能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江家孩子們老老實實聽話的?
現在回想過去江源、江奇和江果果在軍區大院裡特彆招人煩的那段時間,記憶都模糊了。
這實在是太離譜。
“江營長他媳婦怎麼這麼大的本事?”
“江營長他媳婦剛嫁進咱們大院的時候,我還以為她的性子肯定是又軟又黏糊,沒想到居然能鎮得住江家三個難纏的熊孩子。怪不得,她不管是當小學老師,還是當托兒班老師,都把孩子們管得服服帖帖的!”
“什麼江營長媳婦……人家有名字,叫寧蕎。”
“就是,就算不叫寧蕎,還能叫她寧副園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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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栽下小樹苗,是在江珩休假這一天。
寧蕎提前調了班,趕在同一天和他一起在家裡種樹。
隔壁屋的大毛和茹茹吃了幾天的藥已經好多了,在汪副營長的要求下,自己將寧蕎的手帕洗得乾乾淨淨。但這手帕是他們留著自己用的,畢竟都擦過鼻涕了,汪副營長自己看著都有點嫌棄,更彆說是還給隔壁屋江營長的媳婦。他和邱慧心去供銷社買了兩塊新手帕,交給大毛和茹茹,讓他們自己去還。
上門還手帕時,大毛和茹茹的腦袋快要埋到胸口,還完也不等寧蕎說話,轉身就跑。
寧蕎低頭,看向手中握著的手帕。
還挺漂亮的。
江珩並不經常休假,好不容易可以留在家裡陪媳婦,可一大早就被弟弟妹妹喊出屋。
栽下小樹苗,也是有學問的,江珩看了看盧叔給的說明,就開始選位置鬆土。
弟弟妹妹們就和大院裡其他嬸子似的,搬來小板凳坐在一邊看,仿佛嚷嚷著要種樹的不是他們。
今天不去部隊,江營長沒有穿軍裝。
烈日炎炎,他隨手脫了短袖,裡麵隻剩下一件黑色的背心。他看起來清瘦挺拔,背卻很寬,抬起手鬆土時,胳膊上覆著的肌肉繃緊,線條流暢。
江珩做事時很專心,就連栽下小樹苗,都非常講究,照著紙上的字一步一步進行。
弟弟妹妹們看得也很專心,隻差在一旁嗑瓜子了,熱熱鬨鬨聊得正起勁時,抬眼瞄見他們哥哥掃來威脅意味分明的視線。
江奇和江果果沒有眼力見兒,但江源有。
他一下站起來:“我們去給大哥打下手!”
然而就在他們要過來的時候,寧蕎拿著剛才大毛和茹茹還回來的手帕,幫江珩微微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可溫柔了。
弟弟妹妹們走到江珩麵前。
江營長抬起眼:“你們回去。”
弟弟妹妹們:?
招之則來,揮之即去,好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