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爺子暗示了好幾回, 但大孫子和大孫媳婦油鹽不進。
大孫子是不聽他的,他說東, 人家就說西, 等到他急了,人家拿起酒杯,酒杯壓得很低, 和他輕輕一碰。
而大孫媳婦,平日裡看著聰慧, 這會兒也不知道怎麼了,非要盯著她炒的那盤菜不放。
炒的青菜好不好吃,是鹹了還是淡了,壓根就不是重點!
緊接著, 他的二孫子、三孫子和小孫女也將關注點放在這盤青菜上。
仨孩子都是一副把心一橫硬著頭皮上的表情, 但吃了幾口菜,這“視死如歸”的神色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三根大拇指, 誇他們小嫂子呢。
江奇摸著自己的良心點評。
小嫂子炒的菜,雖然沒什麼天賦, 談不上多美味, 但絕對不難吃!
寧蕎這才心滿意足。
她就說嘛,炒盤菜而已, 能有多難。雖然以前在娘家被寵得十指不沾陽春水, 可基本的自理能力, 她還是有的。不會就學,學會做飯之後,至少以後獨自在家時就不是隻煮一碗餃子了。簡簡單單的三菜一湯,肯定不在話下!
江老爺子看著寧蕎從迷茫到自我懷疑再到嘴角露出欣慰笑容。
眼看著她終於不再將視線投在這盤菜上, 他才開口,中氣十足道:“蕎蕎啊,爺爺想說——”
“爺爺,再喝一口。”江珩又舉起杯。
江老爺子拒絕不了,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眯起眼睛細細地品,抬眸看看他大孫子。
這小子,酒杯靠在嘴邊,最多就是打濕嘴唇而已,根本就沒怎麼喝。
老爺子“嘖”一聲。
家裡有多出來的屋子,幸好這些天天氣好,寧蕎已經提前曬了被子。晚飯後,她去二樓露台抱了被子,轉身時,差點和江珩撞個滿懷。
江珩伸手扶著她纖細的胳膊,等她站穩之後,將她懷裡的被子接走。
“這個很輕的。”
“我來。”
其實不管她手上提著的東西是輕還是重,隻要江珩在身邊,都會接過去。和他在一起,寧蕎總是兩手空空,但實在是不知道,江營長究竟在執著些什麼。
不對,是江副團長!
冬天的被子很厚實,江珩單手抱著被子,另一隻手牽著寧蕎下樓。
小倆口一起幫江老爺子鋪床,鋪得平平整整,再在上麵放了個枕頭。
江老爺子坐在客廳裡看報,時不時聽見屋裡寧蕎的笑聲。
他望過去,見江珩總是看著她,她笑的時候,他的眼底也會變得溫和。
這夫妻倆的感情看著,比去年在京市乾休所的時候要親密多了。
江老爺子也是很知趣的,去年小倆口結婚還沒多久,他不催,現在眼看著小日子越過越滋潤,孩子們都聽話懂事,他們自己的工作也都很順利,多適合要一個小娃娃。
“江珩,你今晚和我睡一屋,爺爺有話對你說。”江老爺子喊了一聲。
江珩抬眉。
這還躲不過去了。
等到老爺子喊完,江果果就在外邊歡呼起來。
她就知道,隻有爺爺能治得住大哥!
小丫頭將腦袋鑽進屋裡,語氣很欠扁:“今天小嫂子就是我的啦!”
江珩回頭要趕人。
可不等他關門轟小孩,江果果自己就跑得飛快。她是跑到二樓臥室,拿小嫂子的枕頭去了。
小丫頭活力滿滿,望著她跑走的背影,寧蕎失笑。
再轉回視線,她又對上江珩無辜的目光。
“沒辦法。”她說,“爺爺有話跟你說呢。”
寧蕎俯身,將被角扯了扯。
忽地,她被寬大的懷抱擁住。
從這個角度,客廳裡的人看不見他倆。
可寧蕎還是一慌,推了推他:“爺爺要看見啦。”
“讓他看。”江珩說。
寧蕎唇角的笑意更深:“你是果果嗎?怎麼還耍賴皮?”
“沒有耍賴。”江珩聲音很低。
“那就是撒嬌了。”
“多大的人了,還撒嬌呢。”
“如果被果果和江源、江奇看見,肯定要刮臉頰說你羞羞臉。”
江珩隻是想抱一抱媳婦。
可現在,媳婦越說越誇張,連眼神都帶著揶揄。
江副團長不得不試圖撿起自己的麵子。
他揉了揉太陽穴,半倚在寧蕎身上。
她伸手繼續推他,而這輕輕一推,他的臉頰正好埋在她的頸窩。
溫熱的氣息撲來。
“你醉了?”寧蕎疑惑地問。
江珩含含糊糊應了一聲。
寧蕎清了清嗓子,喊道:“爺爺,江珩醉了,您來看看。”
“醉了?才喝多少就醉了,我來看看。”屋外江老爺子的聲音響起。
江珩:……
立即站了個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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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老爺子也不是被人胡亂搪塞就能糊弄過去的老頭,等到晚上,將大孫子喊到自己屋裡,房門一關,這回不暗示了,改明示。
“我們乾休所裡的老頭老太太們,好幾個都當太爺爺太奶奶了。”
“那些小娃娃長得是真機靈,還不會說話,眼珠子從左邊轉到右邊,又從右邊轉到左邊,也不知道腦袋瓜子裡在想什麼。”
“你和我大孫媳婦要是生一個孩子,不管隨誰,長得都好看。”
“你說這麼屁點大的小不點,就真跟個人似的,有想法,有主見,多好玩。”
“小不點本來就是人。”江珩說,“再小也是人。”
“你彆來給我摳字眼,我不吃這套。”江老爺子說,“我讓你和我大孫媳婦生個孩子這事,你怎麼看?”
江珩說:“過幾年再說。”
“過幾年你都三十了。”江老爺子蹙眉,忽地問道,“你倆到底是誰不想要?”
和自家爺爺討論這話題,難免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但江珩不和他把這事說清楚,他就得去找寧蕎,感受到老爺子對曾孫子曾孫女的向往,寧蕎很可能心軟。
可江珩不想讓她為難。
他們已經結婚一年多時間,平日裡夫妻倆的話題不少,偶爾也會聽寧蕎說起托兒班孩子們的事,和他們自己未來的小孩。
寧蕎如今的精力,全都放在單位裡,對於成為媽媽,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十月懷胎的過程,江珩能照顧好她,但並不是生下孩子之後就大功告成。
即便他相信自己能成為一個好爸爸,可要付出更多心力,在工作上受到影響,做出更大犧牲的,必然是孩子的媽媽。
上輩子,寧蕎受了太多的苦難。這一世,他不希望她過早地背上這麼重的負擔和枷鎖。
這樣的想法,也許與家屬院裡很多軍官不同,江珩沒有提過,也不打算以此來說服任何人。
日子是他們自己過的,他們小倆口商量好,就不需要在意彆人的看法。
這一宿,江老爺子聽他的大孫子說了很多話。
其實老爺子早就知道孩子已經長大,可真正麵對麵,聽他說出堅定而又成熟的想法時,老爺子的神色也變得嚴肅。
“爺爺?”江珩看他。
“知道了。”江老爺子歎氣,“早點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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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母知道江副團長的職位比自己兒子高,再加上在大院碰見時,他總是一臉冷淡的神色,她便不敢打擾。
不過,江副團長的媳婦可不一樣,人家對著誰都是笑吟吟的,特彆討喜,一看就是好相處的。
賀永言提醒過寧蕎,儘量跟他媽保持距離,否則得被煩死。
不過他提醒得太晚,因為賀母已經打定主意,徹底賴上她了。
賀母很客氣,做了什麼好吃的,都給寧蕎端過來,上回縫了倆沙發套,還上門問她要不要。
寧蕎並不反感這位和自己母親差不多年紀的阿姨,隻不過阿姨提出來的請求,實在讓她為難。
賀母讓她儘快約羅琴出來坐一坐,是來自己家、對方家或公園茶樓都可以,看對方認為在哪裡見麵更方便。
寧蕎也不好怪賀永言或他的母親。
畢竟確實是她一時悶得慌,故意逗賀副營長玩,隻不過一不小心玩脫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寧蕎向賀母解釋過,賀永言和羅琴真不合適。
隻不過賀母擺擺手:“不會的,有啥不合適。我當年結婚之前連永言他爸的麵都沒見過,父母一句話,收了彩禮就嫁人,相處幾十年,也沒啥不合適的。你說那叫羅琴的女同誌,長相、工作都和我們家永言相配,倆小年輕見個一兩麵,熟悉了,感情就處出來了。”
“阿姨,他倆早就見過麵了,不止一兩次。”寧蕎說。
賀母眼睛一亮:“本來就認識?這就更好辦了!”
“小嫂子。”江奇從外邊回來,看見寧蕎,喊了一聲,“羅琴姐來了,說是和你約好要去海邊玩。”
江奇話音未落,對上寧蕎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撓頭。
小嫂子怎麼了?
“羅琴同誌來找你了?”賀母笑容滿麵,“快去吧。”
寧蕎沒想到賀母居然這麼輕易就放過自己。
她加快腳步往外走,而賀母則同樣加快腳步,隻不過走的是相反的方向,回家去了。
大院外的羅琴看見寧蕎,招了招手。
也就隻有過年的時候,她倆休息的時間才多一些,早就已經約好去海邊坐坐。至於為什麼要選在海邊,是羅琴這些天被親戚們催得緊,讓她去相親,她懶得去,心裡頭煩得很,到海邊吹吹風,當是散心了。
這會兒她倆碰到麵,羅琴就發現寧蕎看著不對勁。
寧蕎動了動嘴巴,欲言又止。
羅琴是個急性子,催著她趕緊說:“到底是什麼事?你要不說,我今天晚上都誰不著了。”
“有人讓我給你介紹對象……”寧蕎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誰?”
羅琴剛一開口,忽地瞄見大院裡出來兩個人。
一個是賀永言,另一個上了年紀,明顯是他媽。
“媽,你著急忙慌地拉我出來,到底想乾什麼?”賀永言有些不耐煩。
“安排好了,都給你安排好了。”賀母笑容滿麵,伸長脖子往大院外問,一眼看見寧蕎,緊接著將目光落在羅琴身上。
賀母一看見羅琴,眼睛就亮了,使勁將兒子往她跟前拽。
“相親?”羅琴望向賀永言,“你說他?”
寧蕎的嘴角抽了抽。
隨即硬著頭皮點點頭。
羅琴和賀永言不對付,可她有教養,賀母這麼熱情又友善,她沒好意思轉身就走。
賀母將賀永言帶到羅琴麵前,抬眼看見自己兒子板著一張臉,伸手拍了拍他的腦門子:“給我笑。”
賀永言被冷不丁這麼一拍,傻住了。
羅琴倒是因見到自己的死對頭吃癟,“噗嗤”一下笑出聲。
有賀母在場主持大局,賀永言的表現不差,乾巴巴地說了幾句話。
寧蕎見狀,往後退了一步,想趁機溜走。
然而她剛一轉身,賀永言和羅琴同時出聲。
“你站住。”
寧蕎的脊背僵住,緩緩回頭,勉強露出笑容。
賀母樂了:“你倆說的話都是一樣的,真有默契。”
賀永言和羅琴沒開口。
寧蕎把頭點得跟小雞叨米似的:“真有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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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過年,江源、江奇和江果果笑得合不攏嘴。
因為爺爺給他們仨塞壓歲錢了,用紅紙包的壓歲錢,一摸就不是小數目,仨孩子嘴上說著不要,實則將口袋拉開,等著爺爺往裡放。
等到給仨小孩分了紅包,就輪到江珩和寧蕎了。
小倆口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們也有?”
對於江老爺子來說,成家的大孫子和大孫媳婦,也還是孩子。
他們嘴上說著自己的負擔不重,其實一家子吃飯穿衣上學都得花錢,這開銷,讓他倆擔著,江老爺子實在是不放心。因此,老爺子給江珩和寧蕎包的紅包,可厚實了。
寧蕎沒好意思收,倒是江珩直接接過來,連自己的份,一起遞給她。
他知道,收下這筆錢,反倒能讓爺爺安心。
江老爺子在海島軍區大院住著的這些天,寧蕎收到安城寄來的信。
這信是她娘家寄來的,她看完信,信封裡還掉出一張照片。
“這是什麼?”
“全家福嗎?”
“哇!小嫂子,你侄子好可愛!”
這是一張全家福,寧陽和焦春雨站在後麵,寧致平和常芳澤坐在前麵,常芳澤懷裡還抱著孫子,除了小孩第一次見到照相機嚇得嘴角下彎,其他人臉上都帶著溫暖的笑容。
一家子人的注意力,都被寧陽和焦春雨的兒子吸引。
小家夥已經七八個月大,能在奶奶的懷裡坐穩,小臉肉嘟嘟的,圓溜溜的眼睛特彆明亮。
江果果說,她在家屬院見過這麼多的小孩,就屬小嫂子的侄子長得最好玩。
“小嫂子,他叫什麼名字呀?”
“南南。”寧蕎笑著說,“他小名叫南南。”
哥哥和嫂子在信裡寫,等到南南稍大一些,能跑能跳的時候,就帶他來見姑姑。
畢竟姑姑這兒有漂亮的大海,和海灘上細軟的沙子,到時候小不點已經會玩得不願意回家。
江果果很期待,巴不得馬上見到這小家夥。
江源和江奇對小孩兒倒是沒什麼興趣,可清楚小嫂子對娘家人的想念,兄弟倆說著等南南過來,帶他去趕海,抓回一堆小螃蟹,讓南南見見世麵。
小倆口和弟弟妹妹們聊得正歡。
忽地寧蕎抬起眼,發現爺爺一直沒出聲,她回頭看江珩,有些擔心。
那天江珩與爺爺的談話內容,寧蕎是事後知道的。
大院裡其他人催生,寧蕎可以當作耳邊風,可爺爺有這想法,她能理解,畢竟是老人家,對於他而言,多子多福的思想很難轉變。
大過年的,寧蕎希望大家都開開心心的。
她剛要出聲,可這會兒,大院裡幾個軍官和他們的家屬在外邊敲門。
大家住在同一個家屬院裡,彼此都很熟悉,還常有人打趣,說是大院裡的鄰居們其實比遠房親戚還要親。
每當過年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會互相串門拜年,倒也不會提太重的禮,都是從老家帶來的一些特產。
寧蕎和江珩起身招呼大家。
客人們坐下之後,就開始嘮起家長裡短。
起初還很和諧,但當一個嬸子瞄見桌上寧家寄來的全家福之後,就聊到南南身上,而後越聊越歪。
好些個人又對老爺子提起催小倆口生個孩子的事,說是他也能早點當太爺爺,享享清福。
寧蕎和江珩對視,一臉無奈。
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工作再忙,也得生孩子呀,我閨女單位的書記,以前工作也忙,家裡還不是孩子一大堆?”
“你們也得為你們爺爺想想,老人家盼著抱曾孫子呢。”
“曾孫子、曾孫女都成,多生幾個,家裡熱熱鬨鬨的才好。”
所有人將目光投向江老爺子。
寧蕎尋思著該怎樣安撫老爺子焦躁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