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平日裡的話沒有江奇和江果果這麼多, 也比他們穩重,但家裡少了他, 大家還是覺得缺了些什麼, 突然冷清了不少。家裡原本有三個孩子,如今隻剩下兩個,偶爾江果果會進二哥屋裡坐坐, 看著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書桌,實在有些落寞。
但日子還是照常過。
江源如果要回家, 得耗一些時間轉船,但其實也不算太折騰。不過他很少回來,十五歲的小少年已然將自己視為男子漢,將自己對大哥的承諾牢牢記在心底, 他一定會加倍努力, 等到畢業之後,成為一名能為人民乾實事的公安。
江源給家裡寄的信中, 寫著自己是笨鳥先飛。
可實際上, 寧蕎才不認為他是笨鳥,隻是當年母親斷然離開給孩子造成一些心理陰影, 再加上數年後蘇青時那張偽造知情人的紙條, 使得他深受打擊,總愛懷疑自己而已。
但現在, 一切都過去了。江源從當年的陰影與遺憾中走了出來, 找到人生方向, 真真正正成為弟弟和妹妹的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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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年底,傅政委家傳來好消息。傅倩然在幾個月前上軍區醫院看病,認識一位姓胡的醫生,兩個人相處融洽, 說是在處對象,估計等到年後就要結婚了。
軍區大院裡很久沒有辦喜事了,大院軍人和軍屬們都盼著吃傅倩然的喜糖。一回她將胡醫生帶回家和父母見麵,大家都湊上前圍觀,不看不知道,一看倒覺得真眼熟。胡醫生和以前那個叫陳文的知青長得很像,皮膚很白,戴著一副眼睛,看起來文質彬彬的。
好幾年過去,傅倩然喜歡的,始終是同樣的類型。
當然,大家夥兒都不是缺心眼兒的,當年的事,誰都不會再主動提起。
寧蕎依稀聽說傅倩然將胡醫生帶回家,見過家長。
隻不過軍區小學上下班的時間和她單位的時間不同,即便同住一個家屬院,可她們很少碰到。
今年過年,寧蕎的娘家人會來海島探望。
小倆口每天都在忙活,除了一起去供銷社找找有沒有什麼好玩兒的買回家給小侄子之外,還經常帶上水桶去海邊,學著江源和江奇,撈回一些海鮮。
皮皮蝦、螃蟹還有海蝦都是活蹦亂跳的,進了桶就開始蹦躂,寧蕎被濺一臉的海水,江珩便在邊上笑。
她招招手,讓江副團長過來看。
江珩一湊過來,海蝦差點往臉上蹦,她笑出聲,將水桶重新塞回給江珩。
海邊的落日特彆美。
小倆口時常坐在沙灘上,看著太陽緩緩下山,水桶被寧蕎不小心碰倒,鮮活的海鮮使勁往外爬,生命力十足,她擺擺手,對它們說:“回去吧,明天再來抓你們。”
江副團長失笑。
他媳婦這是給皮皮蝦、螃蟹和海蝦多放一天的假?
太陽落山之後,小倆口便手牽著手回家。
等快到軍區大院時,寧蕎頓了頓腳步,對江珩說:“你看那邊。”
家屬院門口,他們看見傅倩然的身影。
傅倩然正和胡醫生站在大樹下。
這些年,傅倩然一直是一個人,重新變成父母的乖閨女,陪在他們身邊,倒是傅政委和書蘭姐放心不下,一個勁給她介紹。長輩就是這樣,閨女處對象時,心裡擔憂,閨女真不處對象了,更操心。
這回傅倩然自己找到個對象,書蘭姐終於鬆了一口氣,時時刻刻都是神采奕奕的,樂得不行。
此時,胡醫生望著傅倩然許久,才開口。
“倩然,我媽說,咱們最好生三個,第一個是兒子,第二個和第三個是閨女。她說,生兒子是名氣,生閨女是名氣,這樣一來,我倆名氣福氣都占了。”
寧蕎沒有刻意去聽,但回大院的路,得繞過他們身後。
胡醫生的話飄到她耳畔,她漂亮的眉微微蹙起,尋思要不要調轉方向,和江珩上哪兒再逛逛,晚點再回家。
“我媽還問,等你懷孕之後,是不是先把現在的工作讓給我弟?我弟待在家裡好多年了,一直沒有合適的工作。”
寧蕎的眉心擰得更厲害的。
“把工作讓給你弟,那我怎麼辦?”
“倩然,你彆誤會。我媽是擔心你辛苦,又得上班,回來還要照顧孩子,怕你身體吃不消。我媽是真心為我倆的,她說等你先把生娃的任務完成好,到時候也才二十多歲,再去找工作不難。畢竟你高中文憑,還有多年教學經驗,我媽說,彆說是軍區小學了,就連軍區初中和高中都願意收你,福利待遇還更高。”
傅倩然看著胡醫生。
胡醫生說話慢條斯理,笑容溫潤,一字一頓,慢慢和她講道理。
確實,她喜歡他。
這樣的心動感覺久違了,她很珍惜,但再珍惜,上回的事,也該長記性了。
寧蕎試圖上前。
沒走兩步,卻猶豫了,遲疑片刻,還是決定不多管閒事。
幾年前,她就是管了傅倩然和陳文的閒事,才使得她倆連朋友都沒得做。
如今多年過去,她不再原地踏步,傅倩然也成長了,該自己抉擇未來的路。作為外人,寧蕎沒資格插手,更管不了這麼多。
“我很喜歡這份工作,不會把這份工作讓給你弟弟的。”傅倩然輕聲道。
胡醫生愣了一下,笑道:“我媽沒有彆的意思,主要是——”
“還有,咱倆結婚的事,還是緩一緩再說吧。”傅倩然又說。
胡醫生以為自己聽錯了,嘴角笑容僵住:“結婚不是兒戲,你怎麼了?”
“我媽也說結婚不是兒戲。”傅倩然說,“所以要深思熟慮。”
“你媽什麼時候說的?”
“就是在你媽說個沒完的時候。”
“我媽是為我們好啊!”
“我媽也是啊。”
傅倩然一本正經,說到這裡時,恰好回頭,餘光掃到寧蕎。
她有些不好意思。
又讓寧蕎看見這樣的一幕。
可同樣的錯誤,至少她沒有再犯第二次。
爭執之下,傅倩然發現胡醫生開始氣急敗壞。
望著此時他有些失態的神情,她輕輕歎氣。
也許自己的眼光,真不怎麼樣。
不過好在這一回,她沒再像從前那樣要死要活的。
好歹成熟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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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六年的新年,寧蕎的父母和哥哥嫂子帶著南南來到海島。
住在島上這麼多年,寧蕎早就已經克服暈船的困擾,不過她娘家人還沒有適應,常芳澤和焦春雨第一次坐船,吐得七葷八素的,到碼頭時,雙腿都發軟。
寧致平扶著常芳澤,寧陽扶著焦春雨,寧蕎遠遠朝著他們招手,他們幾個則氣若遊絲地扯了扯嘴角。
江珩連忙上前,幫忙提行李。
寧蕎找了找自己小侄子的身影,目光落在一個小男孩身上時,還不敢確定。上回看到南南的照片,是去年過年的時候,但小不點一天一個樣,變化很大,她怕自己認錯人。
“姑姑!”
是南南先開口喊寧蕎的。
小家夥一點都不認生,蹦得老高,刷完存在感之後,“咻”一下就邁著小短腿衝過來。
孩子雖小,加速衝刺時飛奔而來的力道卻不小,寧蕎被結結實實撞了個滿懷,差點被站穩。
南南在姑姑跟前站定,小手扶著姑姑,眨巴著眼睛,好奇地盯著她看。
南南都快三歲了,可這嚴格意義上,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姑姑。
雖然爸媽和爺爺奶奶都說在他剛出生的時候,姑姑抱過他,可小團子毫無印象。
南南挨著姑姑,兩隻小胖手環著姑姑的脖子,笑嘻嘻的,機靈又可愛。
寧蕎蹲在地上,雙手捧著南南肉乎乎的小臉蛋,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就是姑姑?”
“爸爸媽媽說了,姑姑是最漂亮的!”南南口齒不清,但熱衷於表達,奶聲奶氣的模樣,像個小馬屁精。
見姑姑在笑,他又比出一根胖手指:“第一名的漂亮!”
江珩提著行李,給嶽父嶽母和寧陽夫婦帶路。
走過南南和寧蕎身邊時,焦春雨笑道:“把姑姑哄得再開心也沒用,姑姑可抱不動你這個小胖子,得你自己走路。”
兩歲多的小朋友,人小鬼大,走路多累,他隻想要大人抱抱。
小團子仰著臉蛋,在人群中搜尋一圈,最後將目光定在江珩臉上。
“這是姑父。”寧蕎笑著說。
江珩是真不知道該怎麼和小不點相處,臉色是習慣性的冷冰冰,也不知道會不會嚇到他,剛要笑一笑,忽地見南南伸出兩隻胖手手。
“姑父抱抱。”南南奶聲道。
江珩二話不說,將他抱了起來。
軟乎乎的一個小家夥,窩在懷裡,半點力氣都沒使,反倒將自己的一隻小手在姑父肩膀上隨意一擱,壓根不怕自己摔了,安全感十足。
爸爸、爺爺和姥爺都沒有姑父這麼高的個子,小團子頓時可喜歡姑父了,小手指著天上。
小不點的表達能力還這麼好,一著急,就開始“哎哎呀呀”的。
寧蕎是托兒班的老師,還是副園長,日常就是和小朋友們打交道。她看出小侄子的心思,剛要給江珩“翻譯”,忽地見江副團長將南南舉得高高的。
南南的小臉被驚喜點亮:“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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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叨這麼多年,常芳澤終於能來閨女遠嫁的海島看一看。
往日裡不管是在信上,還是閨女和女婿回來探親時,都說島上氣候好,常芳澤還以為他們是怕自己擔心胡說的,壓根沒往心裡去。但現在,真正到了清萍島,她才不得不承認,他們不是在瞎說,這兒的冬天,稱得上溫暖,也難怪閨女逐漸養好了身子。
再等到進了軍區大院,來到小倆口的家,常芳澤就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了。
“好大啊!”焦春雨在屋裡轉了轉。
焦春雨忙跟寧陽商量著,等回到安城,他們也要向單位領導申請一所大房子。
越大越好,這麼大的屋子,住得才是真舒坦!
不過,普通國營工廠員工的待遇,肯定沒有軍官這麼好。這兩年寧陽升了職位,在單位裡也算個小領導,可還沒來得及讓妹妹去和妹夫顯擺一下,他妹夫就也升了。
那可是副團級軍官,常芳澤和寧致平低調歸低調,可逢人都要裝作不經意地提起寧蕎如今在島上的日子過得有多滋潤,羨煞旁人。時間長了,連廠長和廠長夫人都不蹦躂了,畢竟林廣民到現在都還沒有在國營單位轉正,哪裡比得上寧蕎的愛人。
常芳澤和焦春雨經常聽寧蕎說起江家的弟弟妹妹們,但這還是第一次見。
江奇愛做飯,江果果愛學習,倆孩子都很活潑,卻又不至於太鬨騰,常芳澤從安城的百貨大樓給他們買了些文具,這是在島上買不到的,特彆漂亮,倆孩子樂壞了,如果不是因為這會兒在放寒假,真巴不得帶回學校給同學們看看。
這一年的年夜飯,是江珩與寧蕎準備的,江奇隻能打下手。
幾個月前,江源離家去念書,小倆口便想到,再過一年,江奇也得上高中去。江奇羨慕二哥的住校生活,如果到時候他能順利升上高中,很可能也會選擇住校,畢竟軍區高中離他們大院有點遠,七三年那會兒,程旅長和董主任的小兒子上高中還鬨著要買一輛自行車。
如果一年後江奇出遠門念書,江珩和寧蕎就一定得學會做飯了,否則隻能拿著飯盒上食堂打飯去,一日三餐的問題實在解決不了。
相愛的小倆口,就算是一起待在廚房裡做飯,都能做出樂趣。
江奇的活兒被哥哥嫂子搶走,好幾回眼巴巴瞅著他倆,想插手。但彆說插手做飯了,就連插一句話都很難!
客廳裡,江果果在逗南南玩。
小不點長得粉雕玉琢,有點像團團,她往他白嫩嫩的臉蛋和胳膊上戳了戳,一戳就留一個坑,喜歡得不得了。
夫妻倆炒的炒、燉的燉,端出一桌子的菜時,常芳澤和寧致平簡直不敢置信。
常芳澤吃驚道:“蕎蕎,這些都是你做的?”
寧蕎指了兩盤素菜。
這兩盤又綠又清脆的素菜,是她炒的,其他難度高一些的菜,出自江副團長之手。
做飯還是得講究天賦,江副團長比她的天賦要高一些,而她,還在摸索中前行。
一大家子圍在飯桌前吃年夜飯,熱熱鬨鬨的,大院裡偶爾有軍官和家屬來打一聲招呼。寧致平和常芳澤起身感謝他們對自家閨女的照顧,大家夥兒都很客氣,擺擺手,說是這些年還得靠寧蕎幫了他們好些個大忙。
南南不挑嘴,給什麼就吃什麼,吃得小嘴巴油汪汪,兩隻手也油汪汪,還往姑父身上蹭。
江珩不著急,也不暴躁,麵色如常地揪著南南的小手,放回到八仙桌上。
小團子“咯咯咯”地笑,一再挑戰姑父的耐心,雙眸眨巴眨巴,讓人實在不忍心批評。
這麼可愛的奶娃娃,誰舍得批評他呢?
寧陽和焦春雨也實在想不通,自己的兒子怎麼就這麼親姑姑和姑父?
喜歡姑姑倒是情有可原的,畢竟姑姑這麼愛笑,一看就是親和力十足。
可麵對他的姑父,南南居然不害怕?
寧蕎也有些奇怪。
直到她發現,江珩在南南小朋友挨上來撒嬌時,很隨意地,用筷子在他的手心撓癢癢。
這就逗樂了南南。
小家夥對姑父喜歡得不得了,甚至都快要勝過姑姑了!
大院裡來打招呼的軍人和家屬們,見這一幕,有點心癢癢。
實在是太想催生了。
不過,去年老首長都說了,彆老像村口摳腳的大爺大媽似的,盯著人家家裡生不生娃、生男生女的瑣事不放。
大家隻好憋住一肚子的話。
望著他們欲言又止的樣子,寧蕎和江珩悄悄對視。
小倆口心照不宣,忍不住地笑。
家裡一共有五個房間,大過年的,江源已經回家了,就隻剩下一個空房間。
江珩讓兩個弟弟來和自己屋,如今便空出三個房間,寧致平一個屋,寧陽和焦春雨一個屋,再多出的那間,常芳澤和寧蕎好不容易見麵,肯定得一塊兒睡,母女倆有說不完的話呢。
到了晚上,南南好不容易才被爸爸媽媽抱走,不再纏著姑姑和姑父。
大家各自回房間。
江珩進屋沒多久,看見江源和江奇也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倆弟弟都有點——
臭烘烘的。
江源和江奇不知道自己在大哥心中,是臭烘烘的形象。
這麼多年了,還是頭一回和大哥睡一屋,他倆興奮得很,嘴巴就沒停過。
江珩時常覺得老二和老三長大了,但現在看他們喋喋不休的樣子,又覺得是自己想太多。
直到,江源彆彆扭扭地開口問了個問題。
“大哥,我什麼時候能處對象?”
江珩:?
很多年以前,他用雞毛撣子壓著這兩個弟弟,現在弟弟長大了,雞毛撣子已經壓製不住。
其中一個,甚至已經開始尋思起處對象的事。
“你才多大,要處對象了?”江珩問。
江源撓了撓頭:“十六了。”
“還太早。”
“那什麼時候可以?十七?”
“至少十八。”
江源扯了扯被子,將自己蓋好:“也行。”
等到第二天,江珩將這事告訴寧蕎。
寧蕎一臉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