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蕎盼著高考成績揭曉的那一刻,又懷疑真到了那時,自己估計都不敢看最終結果。
就這樣日盼夜盼,終於在她上班時,傳來成績揭曉的消息。
寧蕎怔了一下。
“快去看看!”聶園長說。
寧蕎回過神,立即往外跑。
軍區大院離托兒所近,她平時上班不騎車,現在要去招生辦門口看成績,得步行。恰好這會兒托兒所進行大批量的采購,工廠裡司機的開車將這單位所需的用品送到,還沒調頭,忽地見聶園長使勁招手。
“等一下!”聶園長喊道,“能不能送我們這兒的同誌們一起去招生辦?”
去招生辦是順路的事,工廠裡的司機同意了,但直到載著一群人往招生辦去時,仍有些懵。
軍區托兒所是多好的單位啊,居然還要往大學考?
果然是有追求。
坐在車上時,幾個同誌的心都懸到嗓子眼,甚至沒心思閒聊。
直到有人提起如果考不上該怎麼辦時,前邊開車的司機說道:“考不上能咋地?還完蛋了?”
“又不是人人都能當上大學生,年輕人啊,追求高是好的,但也得把心放平。”
“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反正你們都有好單位,考不上大學照樣有飯吃!”
這話讓所有人豁然開朗,包括寧蕎。
就算高考失利,也不會改變他們的現狀。
未來的路還很長,參加過高考,已經給人生體驗添上豐富的一筆,這就足夠了。
車子在離招生辦不遠處停下。
托兒所的同誌們向司機師傅道謝,而後立馬往人群裡擠。
這是恢複高考之後的第一屆,隻公布了錄取線和過線名單。
招生辦外貼的大紅紙前,來來往往圍了不少人,有人歡喜有人憂。看完過線名單和錄取線之後,好些個同誌愣了神,遲遲沒有離開,於是圍著的人越來越多,寧蕎壓根擠不進去。
擠不進去,還是得擠。
寧蕎個子嬌小,可她視力好,好不容易占到位置,餘光瞄見熟悉的身影,發現是傅倩然。
“你考上了。”傅倩然指著大紅紙張上前排的字,那是寧蕎的名字,“快看,你考上了!”
周遭聲音喧鬨。
寧蕎的心跳慢了半拍,目光望向紅紙,看見自己的名字。
“倩然,你也考上了!”駱書蘭也來了,驚呼出聲。
時光仿佛停滯。
回到五年前,她站在家屬院,發現自己和傅倩然都被軍區小學錄取的那一刻。
轉眼間,五年過去了,發生更值得開心的事。
傅倩然激動地與駱書蘭擁抱。
沒過線的同誌心煩,讓她倆一邊兒抱著去。
寧蕎收回視線,往人群外走,腳步都是虛浮的。
她的心臟即將蹦出嗓子眼,迫切地想要和江珩分享這個好消息。
寧蕎往軍區跑。
她是真的跑著去的,不顧軍區有多遠,更不顧得跑到什麼時候。
直到在半路,她遇見江珩。
江珩聽說今日已經公布過線名單時,暫時無法抽身。忙完訓練之後,才出了部隊。
他想寧蕎必然不敢看,自己得抓緊時間,去看名單,而後將消息告知她。
江珩希望寧蕎能考上。
她的笑容總是明朗美好,他隻想留住這樣的美好。
然而,江副團長騎車到半路,發現他小看了媳婦。
寧蕎早就已經去招生辦看了過線名單,迫不及待地跑來見他。
十二月的天氣,雖不及其他城市寒冷,可也有涼意。
寧蕎穿得不少,還戴上她媽媽給織的圍巾,隻露出一張小臉。
她的發絲被陽光染成淡淡的金色,襯得皮膚更加雪白,一見到他,還沒開口,已經忍不住在笑。
她笑得眼睛都彎了,表情很生動。
遠遠地朝著他奔去,撲進他懷裡。
江珩及時刹車,長腿立在地上,維持住自行車的平衡,笑著將媳婦攬入懷中。
他就知道,結果一定是好的。
“你不哭嗎?”他問。
寧蕎在他懷裡抬頭:“為什麼要哭?”
“我以為你會喜極而泣。”江珩低笑,“還帶了手帕。”
寧蕎讓他將手帕收好。
她一點都不想哭,反而是笑得嘴角發酸,有點累。
不過這樣的快樂,實在是太有力量了。
寧蕎希望她能笑得更久一些。
她揚著嘴角,眼裡有光。
生活屬於是有奔頭!
-
過線名單出來了,就得填報誌願。
每個人都可以填個誌願,至於到時候被哪所學校錄取,得等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才知道。
大院裡考上大學的人不多。
寧蕎和傅倩然過了分數線,還有兩位分彆是司令的閨女,以及一位文職乾部的兒子。
考上大學的同誌,這會兒可不能顯擺,畢竟不少人的考試結果不理想,現在到處嘚瑟,可不就是缺心眼嗎?江果果其實一直都很有眼力見兒,隻不過以前她還小,性子驕縱,不願意給大院裡的大人們麵子,現在她都已經是初中的學生了,在小嫂子的教導之下,她多少學會顧及他人感受,變得非常低調。
低調到就連白主任來家裡敲門,她都沒好意思笑。
大家夥兒心情都很低落,她還是彆往人家傷口上撒鹽了。
白主任看著江果果垂著眼簾的樣子,還以為這孩子是舍不得她小嫂子。
可往前湊一湊,發現她憋著笑呢,再一問,這孩子也不設防,說出實話。
白主任:……
總歸是懂事了,也算進步。
白主任:“我家孩子去村委會借電話給我打過來,說是也考上大學了。”
江果果這才笑出聲:“白阿姨,您早說呀!”
白主任來找寧蕎,是想問她填報誌願的事。
兩個人坐在書房聊了好一會兒,天都黑了,寧蕎才送她出門。
等白主任一走,寧蕎也開始和江珩討論起自己要填報的誌願。
如果去西城念書,他們能經常見麵,並不存在時間與距離的問題。
“但其實你更向往京市大學。”江珩說。
寧蕎微怔:“你怎麼知道?”
在寧蕎十九歲那年,江珩拿了探親假,和她一起回老家。
除了回安城之外,他們也去了京市的乾休所,探望江老爺子。
當時從乾休所出來,江珩帶她回了自己從小長大的家。
那是兩間挨在一起的四合院,寧蕎在裡邊看了他母親在他小時候寫的日記,日記中記錄江珩童年的點點滴滴。
那一刻,寧蕎顯然是有所觸動的,而同樣讓她感到觸動的,是從四合院出來,繞過彎彎繞繞的小巷,經過京市大學那一刻。
當時還沒有傳來高考恢複的消息,江珩看著寧蕎望向京市大學的校門,看了好久好久。
沒有一位學生,不向往進入京市大學的校園,成為京大的學生。
“京市離西城太遠了。”寧蕎說,“坐火車都要很長時間,我們很難經常見麵。”
“我每年都有探親假。”江珩語氣溫和,“你有寒暑假。”
“加起來都有——”江果果認真計算。
“四個月時間。”寧蕎笑了。
江果果更惆悵了,望向大哥。
大哥喜怒不形於色,現在的她,壓根看不出他的真正想法。
一年能有四個月的時間可以見麵,說起來也不少。
可對於朝夕相伴的小倆口來說,這分彆的時間,太漫長了。
寧蕎纖細白皙的手捧著搪瓷杯,水都涼了,卻始終沒喝。
江珩握住媳婦的手。
他媳婦的外表是會騙人的,嬌滴滴的模樣,讓所有人都以為她的性子有多軟和,但實際上這些年,他從未見過寧蕎遇事不決。不管是在生活中,還是工作上,寧蕎自己打定主意,就不會退縮,雖用更柔軟的方式解決,目標卻始終堅定。
這一次她的猶豫,是為了他。
為了他,寧蕎退讓過太多次。
這一回,江珩不希望她再為了他、為這個家犧牲自己的夢想。
一輩子太長了,四年的分彆並不短暫,可在這期間,他們又不是見不著麵。
更何況,他也在努力,興許他們的離彆根本就不需要四年。
江果果等著哥哥說服小嫂子,讓她多回家,不要去太遠的城市。
卻沒想到,她隻是去廚房衝了一杯麥乳精,回來時,就被江奇攔在屋外。
“噓。”江奇在唇邊比了個手勢。
“怎麼了?”江果果問。
“哥在勸小嫂子去京市念書呢。”
江果果:???
大哥他不為自己想,也得為妹妹想想啊!
-
這一次,江珩沒為自己想,也沒為家裡的弟弟妹妹著想。
他鼓勵寧蕎報考京市大學,一切的出發點,是為了她。
寧蕎嘴巴甜,還會撒嬌,誇他怎麼這麼好。
江珩便笑道:“藏了私心的。”
“什麼私心?”
“等你去了京市,還能幫我照顧爺爺。”
寧蕎輕笑。
他這麼說,隻是為了不讓她背上過重的心理負擔而已。
但確實,想到京市離老人家近,能有個照應,回娘家也不會像如今這樣麻煩,她的心就沒這麼慌亂了。
填報高考誌願之後,一家人就開始安心等待錄取通知書。
京市不是這麼容易上的,她雖過了分數線,卻不知道到底考了多少分,因此還留了兩個學校保底,一個是安城大學,另一所是西城大學。
寧蕎分彆寫了兩封信,寄給父母和哥嫂,以及江老爺子。
都不用猜,就知道兩邊的長輩會有多驚喜,估計一拿到信,直接能在院子裡笑出聲,沒多久,安城冶金廠職工大院和京市乾休所裡每個人,都能知道這個好消息。
在十二月底,大院裡傅倩然和司令的閨女都收到她們的錄取通知書,一個上的淩城淩城大學,一個考去津市。那位文職乾部的兒子,考上的是西城的專科院校。
寧蕎的錄取通知書,一直都沒寄到。
她每天都在等,還時常跑去郵局問是不是寄丟了自己的通知書。
郵局的同誌和她熟絡起來,也能理解她焦灼的心情,便說道:“你彆急,等通知書一帶到,我們立馬給你送去。”
沒過幾天,倒真有一位郵局同誌來了。
寧蕎和江珩欣喜地出來,收到的,卻是江老爺子的回信。
國字臉郵遞員回頭看自己自行車上的車筐。
這些日子,大院裡的軍人和家屬們都在說,江副團長和他媳婦的心真大。
寧蕎和大院裡其他女同誌是不一樣的,人家又不拖家帶口的,樂意上哪兒念書就上哪兒去,可她都已經結婚了,就算江副團長同意,可兩邊家裡的長輩都不勸勸?
現在,見寧蕎收到江老爺子的回信,立馬有人上前說道:“小寧同誌,拆了信看看,老爺子是不是有意見了?”
“不會。”江珩說。
“你們呀,就是太年輕,不懂老爺子的良苦用心。”一個嬸子語氣堅決,“結婚這麼多年,也不生娃,跑去上什麼大學,他肯定有意見。”
江奇聽見動靜從屋裡出來,這會兒便接過信:“我看看。”
所有人盯著江奇瞅,倒是要聽聽老爺子是怎麼數落這小倆口的!
他看了看信,輕咳一聲,念道:“老孫說我臭顯擺,不信你真考上大學,更不信你上的是京大。請在收到錄取通知書之後,得知開學時間之後,速速回信。”
江奇樂了,又指著信裡的文字說道:“爺爺還催我小嫂子,讓她開學時早點過來,先去乾休所,讓老頭老太太們瞅瞅京大的錄取通知書。”
“你們不信的話,自己看。”江奇說。
沒人去接他手中的信。
就是瞎編,也沒編得這麼像的啊!
這個老首長啊,實在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到現在都還沒收到。”寧蕎無奈道,“可能沒希望了?”
會不會是因為不管哪個學校,她的分數都沒夠上?寧蕎擔心希望落空,心頭像打鼓似的。
“先彆亂想,再等等。”江珩溫聲道。
他話音剛落,聽見清脆悅耳的自行車鈴聲。
不遠處,一位同樣穿著郵局工作服的郵遞員同誌單手握著自行車把手,另一隻手中舉著什麼東西,火急火燎地趕來。
看見又來了位郵遞員同誌,寧蕎的眼睛亮了,激動地抓著江珩的衣角。
那是她的錄取通知書嗎?
他大聲道:“邢大誌,邢大誌!大學錄取通知書!”
小倆口對視一眼,眸光微黯。
這滋味,實在是太磨人了。
“邢大誌是誰?”
“我們這裡沒有叫邢大誌的同誌啊!”
“郵遞員同誌,你是不是送錯地方了?”
那位單手握著車把的郵遞員同誌,臉上沒有任何不解的神色。
他將車停在人群中,走向寧蕎。
“我認得你,經常來我們郵局的。”他將手中的錄取通知書遞上,“寧蕎同誌,你的錄取通知書。”
剛才送來江老爺子回信的郵遞員抱歉道:“我出來得著急,忘帶你錄取通知書了。”
寧蕎雙手接過錄取通知書,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這錄取通知書,不是邢大誌的嗎?”
“我就是邢大誌。”馬虎的國字臉郵遞員撓頭,“他在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