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小嫂子高考時, 江奇還是個缺心眼兒的,每天在廚房裡掌著勺,從沒有考慮過自己的前途。但這一次, 他在高考的最後關頭,仿佛一個激靈, 忽然清醒過來,一天二十四個小時變得不夠用了, 恨不得能多擠出一些時間來。
寧蕎說江奇開竅了,其實他也覺得,自己有那麼一點點的開竅。隻是這一刻來得太晚, 他還有太多的知識點沒有掌握,如今來不及了。
江奇領到準考證,和考試要用到的文具一起,收拾到一個資料袋裡。
沒過幾天就要考試了, 他將資料袋往桌角一放,麵前擺著的是各種複習資料和寧蕎與周怡給的筆記, 淩亂卻有序。在最後關頭, 寧蕎一直陪在江奇的身邊。
江奇真正開始專心學習之後,發現家裡有一堆聰明人。大哥能看得懂他那些難解的題目, 江果果仔細研究, 也能說出個一二,但實際上江奇學習時, 並不喜歡他倆待在身邊。一個是擅長於營造低氣壓的氛圍, 另一個在麵對他的問題時總會流露出一言難儘的表情,隻有小嫂子,她能心平氣和地麵對他的每一個問題,耐心解答。
“不要給自己這麼大的壓力。”寧蕎說, “隻要努力過,帶著平常心走進考場,至於結果,咱們就先不考慮了。”
寧蕎很少看見江奇如此專注於除下廚以外的事。
在原劇情中的後世,考上大學的比比皆是,大學生變得不太稀罕,可現在,大學的錄取率並不高,能考上的才是少見。
高考很重要,但人生並不是一次考試就定了生死,付出過的精力和懷揣過的大學夢,都是美好的體驗。
江奇放下筆,抬頭幽怨地問:“小嫂子,你好像在安慰我?”
“啊?”
“你也覺得我考不上?”江奇抬眉。
“沒有沒有。”寧蕎拿起紅筆,“我們再看看剛才你說的這道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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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早就要高考了,晚上江珩和寧蕎催著江奇早點回房學習。
夜逐漸深了,小倆口沒睡著,依偎在一起,聊著這些年來發生的事。
當年剛到海島時,江奇才十二歲。
在爺爺身邊被寵上天的他,來到海島,簡直是什麼調皮搗蛋,他就做什麼,被叫家長是常有的事。清萍島的海水很清,江奇很快就學會遊泳,拉著妹妹一起下水,往深處遊,刺激得嗷嗷叫。
但有一回,江果果的腿抽筋了。小丫頭在海裡撲騰著,嗆了一鼻子的海水。江奇嚇得麵色發白,但好在還沒有六神無主,自己的力量並不大,卻也將妹妹拽到了岸邊。
這件事發生時,江源不在場,隻有江奇和江果果兩個人知道。倆孩子拉鉤向彼此保證,誰都不能將這件事說出去,尤其是不可以告訴大哥。
“後來你怎麼知道的?”寧蕎好奇地問。
“他們倆吵架了。”江珩說。
寧蕎輕笑:“果果告狀啦?”
“不是。”江珩也笑,“他倆吵架了,果果威脅他,江奇不願意讓她握著把柄,自己來坦白。”
江珩說,江奇主動承認錯誤,沒有挨打,但挨了一頓批評。
小少年被訓斥時,滿臉的不服氣,咬著牙關對江果果說,以後再也不會帶她出去玩了。
寧蕎對弟弟妹妹們的初印象,來自於原劇情。但來到海島時,他們都已經變得聽話懂事,因此她並不知道之前家裡鬨得雞飛狗跳的一幕幕。
仔細回想,這很符合江奇的作風。不肯低頭,寧願自己跑到大哥跟前領罰,也不願意被妹妹拿捏。
他看起來是吊兒郎當的性格,不管遇到什麼事,都嬉皮笑臉地麵對,可真正了解他之後,寧蕎看得出來,江奇自己的心裡頭有一杆秤,會權衡,與他的哥哥妹妹一樣,有點倔。
就像前些年,他不願意念書,誰逼著都沒用,到了現在,自己忽地醒悟,都到這個點了,他屋裡還傳來很輕的背書聲音。
小倆口來到江奇的房門外。
他們對視一眼,隨即敲了敲門。
屋裡很快就靜下來。
江珩推開房門進去,問道:“還不睡嗎?”
江奇沉默了。
他大哥肯定會責怪,說他早些時候不上心,明早都要去高考了,反倒坐在書桌前不起身,如果明天清晨出門時提不起精神,不是更耽誤事嗎?
“那就不睡了。”江珩說,“要不要吃點什麼?”
江奇愣了一下,隨即眸光變得明亮,他用力點點頭:“雞蛋羹!”
小倆口去廚房給江奇做雞蛋羹,又衝了一杯牛奶。
這麼熱的天,牛奶過了好久才不再滾燙。
溫熱的牛奶下肚,江奇感覺力量充沛。
還能再多溫會兒書。
江奇高考前的這一天晚上,江珩和寧蕎都睡得很晚。
屋子裡靜悄悄的,隻有電風扇的沙沙作響和筆尖在紙張上劃過的聲音沒有停過。在最後時刻,他們或許幫不上江奇太多的忙,但作為哥哥和小嫂子,這樣無條件的鼓勵與陪伴,令江奇溫暖而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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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這些天,江奇不讓哥哥、小嫂子和妹妹送自己去考場。
江老爺子本來也打算來學校門口等著,但被江珩給勸了回去。
高考好不容易才結束,江奇從考場出來時,腳步沉重。
邊上來來往往的同學都在對著卷子上的題目答案,他報出幾個自己的答案,跟人家都對不上。
“你確定你的答案是正確的?”
“我在我們班都考全班前十!”
仿佛忽然之間,有一盆水當頭澆下,江奇的心都涼了。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走出學校,忽地瞄見幾道熟悉的身影。
他爺爺、哥哥、小嫂子和江果果,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他們接江奇回家的時候,可熱情了,但江奇卻蔫蔫兒的。
“我剛才和彆人對了幾道題,都沒——”
“三哥,都已經考完了,不管啦!”江果果打斷他的話,“今天家裡有好多好吃的,咱們回家吃飯!”
一家子人都沒有問江奇考得怎麼樣,考試已經結束了,當然是得好好慶祝。
江奇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沒考好,做什麼都沒興致,回到大院,不少軍人和家屬們問起他的考試情況。
江奇擺擺手,答不上來,也笑不出來。
等到走遠了,他聽見身後細細碎碎的聲音傳來。他們沒有看扁他,而是紛紛感慨地說,江奇是江家的孩子,考一所大學肯定是輕輕鬆鬆的事兒。
江奇的心情更沉重了。
他們還不如看扁他呢!
“開心點呀。”寧蕎說,“你上次還說等高考結束之後,要好好玩的呢。”
“沒法開心。”江奇擺擺手,“現在不管吃什麼喝什麼玩什麼,都開心不起來。”
“話彆說得太滿。”江珩低笑。
江奇沒精打采地抬眸。
果然不管做什麼都有成就的人,是不會理解他心中有多迷茫的。
房門被打開。
屋子裡,江老爺子嘀嘀咕咕著:“這是怎麼回事?這玩意怎麼弄?”
江奇定睛一看,眼睛頓時睜得極大。
他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回頭看哥哥和小嫂子。
寧蕎笑吟吟道:“爺爺不會調電視呢,你去幫幫他。”
江奇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有電視了?咱家有電視了?”
他朝著自家新買的電視飛奔,江果果也步伐輕快,兄妹倆一起端坐在電視前麵,調整著天線,江老爺子覺得看電視沒什麼值得樂成這樣的,倒是看著孫子孫女這傻樣,怪好玩的。
大院裡的軍人和軍屬們,這才注意到,原來剛才江珩搬到家裡去的是一台嶄新的電視機。
當時他大概是為了低調一些,電視機包裝的紙板箱都被換成沒印字和品牌的,可敵不過他們家老三和老四咋咋呼呼絲毫不掩飾的驚呼聲。
“三哥,你快看,是不是有畫麵了?”
“有了有了!電視上有臉了!”
沒過多久,幾乎整個大院的人都聽說了這事。
“江團長家買電視了?”
“電視多貴啊,他們家居然說買就買了!”
“花姐,你和小寧同誌比較熟,能不能跟她說說,讓我家小孩去他們家看電視?”
“這我哪好意思,人家剛搬過來沒多久呢……”
一家子人搬到北城軍區大院沒多久,和大院裡的人不太熟。
大家夥兒有一點分寸感,不好意思擠進他們家裡看,就站在門檻外,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著。
十四寸的黑白電視,隔著這麼遠的距離,誰都看不清,不過光是聽個響聲,都覺得有滋有味的。
孩子們對江團長家擁有這麼大一台電視機無比羨慕,剛要鬨,還沒來得及哇哇哭呢,嘴巴就被捂住了。
“鬨著要冰棍兒還成,要橘子汁也能接受,但吵著買電視機?也不看看咱家是什麼條件!”
“他們家怎麼能買?”
“你想想,他們家有一個老首長、一個團長、一個公安同誌,還有個能領補貼的大學生啊!”
“說不定再過倆月,他們家還能再多一個大學生,這日子過得……”
江奇聽見外邊的嘀咕聲,尤其是最後一句。
這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不過他現在才懶得關心高考的事兒,家裡都有電視機了!
“江奇剛才說什麼來著?”寧蕎小聲問,“不管是好吃的好玩的好喝的,他都高興不起來?”
“這不挺高興的?”江珩接話。
江老爺子和江果果樂出聲。
江奇假裝沒聽見,繼續搗鼓新買的電視機。
屋外的聲音越來越大。
孩子們推推搡搡的,最後被他們父親扛在肩膀上看電視。
江老爺子回頭看一眼,清了清嗓子,中氣十足道:“拿到大院裡,大家一塊兒看!”
大院裡所有人激動得眼睛都快要放光。
老首長就是老首長。
這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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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暑假,江家一家人成了北城軍區大院的香餑餑。
寧蕎多了不少朋友。
有的是比她年紀大的嬸子們,有的是這家屬院的小媳婦們,大家和她越走越近,起初是想要看電視來著,但慢慢地,也開始交心。
除了大朋友之後,她還成了小朋友們最喜歡的寧蕎姐姐。
寧蕎以前就是軍區托兒所的老師和副園長,對待孩子們有自己的一套,不管是乖巧的小朋友,還是熊孩子,到了她跟前,都變得乖巧可愛。這邊軍區托兒所的園長,在來蹭電視時聽說她以前的工作履曆,便來問起寧蕎將來大學畢業之後有沒有興趣再來托兒所工作。
寧蕎答不上來。
她還沒有想好等到大學畢業之後要做什麼。
傍晚七點,大院裡有人接好撐天線的支架。
江奇在大家眼巴巴的盼望中,將電視抬出來。
擱好電視之前,大院裡的人已經抬出板凳,大人和小孩兒們排排坐,等著看電視。
江奇爬到屋頂上轉動天線,底下他小嫂子和江果果在指揮。
“再轉一點!”
“過了過了,往剛才那個方向轉。”
“還沒有畫麵呢……”
“江奇,往左邊。”
“三哥,往右邊!”
大院裡的人都急壞了。
江團長委婉地提醒:“你們統一一下。”
好不容易調好了電線,江奇動作靈活,從屋頂下來。
第一排的位置,是給他們一家人留著的,他一屁股坐在江果果身邊,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機畫麵。
夏季悶熱,但大院裡還算涼爽。
隻是蚊蟲叮咬的問題,很難解決。江珩用蒲扇在寧蕎的腿邊上揮了揮,俯到她耳畔低聲說了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