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曾欒一年前剛剛住進來的“新家”——一幢坐落在臨安市東郊的一處密林裡的白色彆墅。
彆墅藏在一片密林裡,雖然遠離市區,但因中間連接著一條寬闊的城際馬路,來回市區也不費什麼時間。馬路從密林的一側穿過,平日裡除了來往的車輛之外,也是這裡的唯一入口。
穿過林子約三五分鐘車程,便來到了一座巍峨的鐵門前,鐵門兩側分彆有兩名西裝革領的男士輪值,各個麵色嚴肅,神情警惕,一看便知平日訓練有素。
隨著鐵門緩緩打開,司機熟悉地向開門人打了聲招呼後,啟動車子開進這座密林裡唯一的一方空地裡,空地四周皆是十年以上的木叢,無論是從裡向外看,還是從外向裡看,皆發現不了這裡的乾坤。
司機繞過草坪將車停在了一幢白色的中西結合的雙層建築前,待車停穩後,不等司機例行公事搭話,曾欒便自顧自地下了車。
他站在彆墅的門前駐足不進,潔淨可映的黑色大理石反射著少年倔強的眉眼,仿佛那扇花紋繁複的中式木門背後,藏著他極度不願看見的人和事。
不一會兒,隨著一聲厚重的“吱呀——”聲,這扇木門緩緩被打開,從裡麵走出一位麵相看著與曾欒有幾分相似的婦人,婦人圍著圍裙,五官因用力拉門而微微有些扭曲,沉沉的木門和她瘦弱的體型形成一種強烈的強弱對稱,仿佛她本就不屬於這裡似得。
“都幾點了還不……”婦人嘴裡碎碎念個不停,注意力全放在了拉門上。
婦人打開門,剛一抬眼就看到她口中期待回來的人已經站在門口了:“兒子你回來了?怎麼不進來?”
婦人見到曾欒,臉上立刻浮現出一抹開心又驕傲的笑容,她上前去拉兒子的手,但曾欒卻絲毫不承她的意,早早側開身子繞過她徑直進去了。
方芸先是覺得有些尷尬,但她一向是個頭腦簡單、隨心隨性的人,剛剛那抹尷尬很快就被兒子放假回來的喜悅覆蓋上了。
這幢私人莊園是溫氏集團創始人溫世堪在他生前建成的,因他非常喜歡國風文化,在那段改革開放浪潮中,人人皆崇洋媚外選擇歐式建築時,一人拍板選擇了中國風。
據說當年溫世堪將這座彆墅上上下下裝修得如同喬家大院般,但自從他去世後,溫家良接管集團以來,這裡便隨了溫家良的喜好,幾經改良翻修,翻成了如今半中半歐,半現代半複古的四不像風,內裡清一色的金色調陳設讓人仿佛置身宮殿一般。
曾欒低著頭快速穿過富麗堂皇的客廳,朝右側樓梯走去,但還沒走兩步,溫家良的聲音便從另一側的餐廳傳來。
“站住!”
曾欒定下腳步,固執地不願回頭。
“過來!”溫家良厲吼一聲。
曾欒握緊雙拳,無聲地抵抗著來自溫家良的精神壓迫。對於溫家良,曾欒有著極為複雜的情感,恨、怕、惱,還有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由血緣親情帶來的那一絲絲父子情。
溫家良原本在外出差,因為今天是北城實驗的放假日,所以方芸一大早便打電話給他,軟磨硬泡非要他提前回來,隻因今天是她生日,她想一家人一起吃午飯,溫家良便也沒拒絕,辦完事情後就改簽了機票回來。
但兩個人左等右等,就是不見曾欒回來。秦秘書奉命去北城實驗找他,撲了個空。原本溫家良對這頓家宴還存有半分喜悅,但因為曾欒的遲遲不歸,這份喜悅也在中午過後消失殆儘。
曾欒站在樓梯口,背對著溫家良,用自己那與溫家良比起來尚顯柔弱的肩膀與他默默對抗著。
方芸見狀,急忙放下手裡的活計,從廚房出來。她快步走到曾欒身旁,雙手抓住兒子的胳膊將他往餐廳扯:“還沒吃飯吧,中午媽媽準備了一大桌東西你也沒趕得上吃,晚上媽媽又給你熱了熱。快點坐下吃兩口。”
曾欒被方芸強製按到餐桌上,手又被塞了一雙筷子。
溫家良極度看不慣曾欒要強的彆扭模樣,摔了筷子就吼道:“他沒長手還是沒長眼睛?吃飯還要喂嘴裡嗎?!”
方芸剛把兒子伺候好,老公就甩起了脾氣,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算是安撫,然後彎著腰去撿溫家良扔出去的筷子:“家良,彆生氣,都是我不好,欒兒被我慣壞了。”
看著母親卑躬屈膝的模樣,曾欒心頭冒出一陣濃烈的厭惡感,握著筷子的手也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方芸拿了一雙新筷子遞給溫家良:“好端端的,都彆生氣。快點吃飯吧,這可是我花了兩天時間準備的呢。”
溫家良視若無睹,轉頭對曾欒說道:“要不是看在你媽生日的份上,看我怎麼教訓你!”
曾欒冷哼一聲,勇敢地對上溫家良的眼睛:“你教訓我什麼時候挑過時間?”
溫家良的臉色漸漸難看:“你知道就好!吃我的,住我的,還把我當仇人看,白眼狼都比你有心,真不知道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生出你這個逆子!”
曾欒立刻回駁道:“要是能選擇自己的父母,尤其是你,我寧願死都不會出生。”
溫家良:“這個世界還輪不到你說話。”
曾欒反倒想笑:“輪不到我,我不也坐在這了嗎?你如果真有本事就將我逐出家門、自生自滅,這樣我反而會謝謝你。”
溫家良咬牙切齒:“你以為我不敢?”
原本放在餐桌上的拳頭漸漸握緊,曾欒強撐著站起來,怒視溫家良:“你當然敢,自從第一次把我當精神病人關進醫院的時候,你什麼乾不出來?!”
“我是你爸爸,我能眼睜睜的看著你發瘋?”
“我沒病!”曾欒提高音量,眼睛血紅一片,“口口聲聲說是我爸爸、口口聲聲告訴我,你愛我。可你的愛是什麼?是拘禁?是毆打?還是各種儀器和藥?可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沒病!病的是你,是你那該死的、可怕的控製欲。你清楚我媽一輩子為錢奔波,所以你用錢控製她、用權利控製我,不僅如此,還要我對你感恩戴德。”
溫家良:“我給了你這麼好的生活,難道不該嗎?!”
曾欒立刻回嗆:“不需要!我寧願和我爸爸過清貧的日子,也不要認你當爸爸,你就是個瘋子,是個魔鬼。”
溫家良年逾五十,麵色紅潤如霞,是個實打實的帥大叔,但若非與他生活在一起,定不會發現這具溫潤如玉的麵具下,竟然藏著一顆極儘變態的心。
他對著曾欒冷冷一笑,寒意直戳心窩:“你就不怕有一天變成和我一樣的人?”
話音一落,曾欒心中泛起陣陣寒意:“……不,我不會的。”
溫家良今日脾氣倒沒那麼大,隻見他緩緩從桌上拿起口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後,在離開之前扔給曾欒一句話:“你是我溫家良的種,這輩子都改變不了。至於你,未來會不會變成另一個我,你可以小小期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