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勉強笑著，又問了一句:“各位這是怎麼了？”
禁軍中的幾人對視一眼，其中一個上前一步:“陛下，我等隻是殺了逆賊楊國忠。”
李隆基掩在衣袖下的手顫抖不已。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憤怒。
楊國忠或許有錯，但是打狗也要看主人，禁軍今天敢不回稟就殺了楊國忠這個衛國公，明天就敢直接殺了他這個皇帝！
但是，李隆基到底沒有傻。
他很清楚現在的形式。
禁軍殺了楊國忠，相當於已經和他徹底撕破了臉，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這小子完了。”
嬴政扯出一抹冷笑。
這麼多優秀人才賠在李隆基手裡，簡直看得他肝疼，而且還讓他平白無故生了那麼久的氣……不知道氣大傷身不易長壽嗎？！
他不把這小子的熱鬨全部看回來，他就不叫嬴政！
……
渾然不知自己正在被老祖宗們看熱鬨的李隆基這個時候冷汗直冒。
他自己或許沒發現，但是從上帝視角觀看的觀眾們卻能清晰的看見他不自然抽動的臉部肌肉。
“朕……知道了，楊國忠謀反，意在不軌，諸位做得……很好，”他艱難道，“既然反賊已死，大家就退去吧。”
李隆基本以為禁軍們會欣喜自己不再追究，沒想到他們像是腳下生了根一樣，定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李隆基:“……”
他又實在不想再問一遍，於是給高力士使了個眼色。
高力士會意，上前好聲好氣的又問了兩遍。
領頭的陳玄禮這才道:“楊國忠謀反，楊貴妃……身為罪臣之家的女兒，自然也不該再侍奉陛下。”
李隆基忍無可忍，他往前走了兩步，瞳孔不自覺縮小:“朕是皇帝！這件事情朕會自行處理！”
仿佛是心中有了預感，李隆基大口喘著氣，扶在高力士身上，拚命強調:“朕是皇帝！這是朕的家事！用不著你們來插手！！”
說罷，他一把推開高力士，拄著拐杖，步履蹣跚的轉身離開。
但是……
李隆基其實已經反應過來了——他大勢已去。
所以，最後……
……
即使心中已經做出了決定，最後的時刻，李隆基仍然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楊貴妃——她已經被高力士拖著往佛堂的方向走了。
楊貴妃……她看起來依舊那麼美，依舊漂亮得驚心動魄。
即使知道自己要死了，她看起來卻並不驚慌，而是以一種平靜的態度，和他做了最後的告彆:“日後……陛下保重。”
楊貴妃的唇邊帶著解脫的笑容，她含笑道:“陛下，妾先走一步。”
終於要結束了。
楊貴妃的眼中是悵惘和歡喜。
……這瘋狂、奢靡到像是要耗儘她最後力氣的生活。
她笑容看起來明快又清爽，李隆基眼前恍惚，像是又看到了當年那個鮮衣怒馬、溫婉秀美的壽王妃。
“玉娘……”
楊貴妃向他再拜辭彆，隨後，毫不留情的轉身離去。
……
接下來的日子裡，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噩夢。
——李隆基的噩夢。
李隆基被迫成為了太上皇。
即使他曾經的政績再怎麼能唬人，軍隊們也不吃他這套了。
或者說，正是因為曾經的日子太美好了，現在驟然從雲端跌落泥潭，才讓人更無法接受。
尤其是他冤殺兩大將領，間接害死十六萬大軍，逼得哥舒翰投降……軍隊對他徹底失望，轉而效忠了李亨。
李亨那個逆子，竟連他這個父皇的意見都不考慮，直接在靈武登基稱帝，遙尊他做了太上皇。
見鬼的太上皇！
誰想做太上皇？！
李隆基憤怒、暴躁，但他卻無能為力。
因為他最後的權力都被李亨奪走了。
他彆無選擇，隻能下詔退位，讓李亨名正言順做了這個皇帝。
一開始的日子似乎也沒那麼難過，李亨雖然當了皇帝，但還是要敬著他這個爹，裡裡外外對他還算恭敬，他住在興慶宮，平日裡人生自由也沒被禁錮，而且高力士和陳玄禮（……）還能陪著他，妹妹玉真公主也時常來探望。
但是，很快，這樣的好日子就結束了。
李隆基迎來了他人生的至暗時刻。
因為先前和李亨的心腹李輔國交惡，李輔國在李亨麵前給他上了不少眼藥。
漸漸的，李亨對他連麵子工程也不做了。
李隆基被迫遷居到了太極宮，一路上，不少帶刀武士陰森森的盯著他看，李隆基被驚嚇得幾次險些落馬，好在高力士靠譜忠心，拚死喝住了李輔國的無禮。
看著天幕中的李隆基可憐的模樣，武媚娘笑著哼了一聲。
真是惡有惡報。
他這算什麼？
就算擔驚受怕了些，比得上安史之亂中喪命的百姓嗎？
李隆基以為自己不可能過得更慘了。
但是，災難遠不止如此。
對他最忠心的高力士被流放，不得不離開了他。
曾經服侍他的人都被趕走了，李亨派了百人來服侍他，但卻都是生麵孔，李隆基一個也不認識。
連他原本又恨又怒的陳玄禮也走了，他年老退下去了。
李隆基徹底成了孤家寡人。
他開始覺少，時常在夢中驚醒，然後再不敢入睡。
因為他總是夢見堆積如山的屍骨，夢見一個個士兵死不瞑目的盯著自己。
他開始頻繁的夢到少年時的自己，那個時候的他多快樂啊，雖然被祖母打壓控製著，但是日子瀟灑又自由，他真想回去啊。
他還想夢見貴妃，他真想念她，想念他和她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那個時候的他還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是無人敢違逆的皇帝。那個時候的他，過得多快樂啊。
他真懷念自己當初的日子啊。
甚至有時候，他還會夢到先祖，夢到未曾謀麵的祖父和曾祖父，還有曾經一度成為他童年陰影的祖母。
他們都用失望的眼神看著他。
為什麼？
因為他讓大唐變成了這個樣子嗎？
他不是故意的啊！
他已經遭了報應不是嗎？！
從睡夢中驚醒的李隆基披頭散發，穿著一身淩亂的單衣，又哭又笑像個瘋子。
他擁著被子瑟瑟發抖:“我知道錯了，祖父，祖母，太宗陛下……三郎真的知道錯了……你們饒了我吧，饒了我啊！”
他淒厲的哭嚎回蕩在這座空蕩蕩的宮殿裡。
守夜的宮女打了個冷顫，趕緊坐得離宮殿門口遠了些。
誰都說太上皇瘋了，誰都不想來，可是叫她沒錢打點，結果選了她來。
不過……
小宮女抿了抿唇，正要做什麼，突然看見遠遠的有人來了。
是……陛下身邊的管事總管。
她趕緊退到一邊。
總管也沒在乎這麼個小宮女，也沒管宮殿裡隱隱傳來的聲音，手裡拎著食盒，慢慢悠悠的推開了門。
小宮女不敢探頭探腦，但心裡的疑惑卻半點不少:宮裡的消息不是說，陛下不是快不行了嗎？怎麼總管不守在陛下跟前，來太上皇這裡做什麼？
宮殿中，李隆基被人按在床上，強行灌下了藥。
李亨要走了，但他“舍不得”自己這個作妖的親爹，所以，即使是死，他也要把人一塊捎下去。
李隆基被人強行按著喂藥，他不想吞，即使現在神誌不清醒，他也知道那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喂他喝藥的人會強行逼著他喝下去。
灌了藥，那些人轉身就走。
他被扔在原地自生自滅。
胃部傳來了火燒一樣的劇烈的疼痛，李隆基躺在床上，整個人扭曲的抽搐著。
他恍惚的想。
那些……睢陽餓死的士兵，也是那麼痛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