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不同位麵的張居正,同時品嘗到了口中絕望的苦澀滋味。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他們或許還會抱有希望,認為被他們
一手教養長大的小皇帝會站在他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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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就知道這件事情是不可能的了。
朱翊鈞這畜生連個麵子工程都不肯做,哪裡還會費心費力地幫他呢?
季馳光:“很快,令人膽戰心驚的清算開始了。”
“張居正原本的諡號被奪,太師和上柱國的官職也被奪。”
“皇帝的態度給了那些小人莫大的鼓舞,每個人都鼓足了勁開始彈劾,在那段日子,曾經力挽狂瀾拯救整個大明於水火之中的張首輔,在頃刻之間,變成了所有人口中唾罵的奸臣。”
“他們說他作風奢侈,說他排除異己,說他在朝堂之上翻雲覆雨,不將皇帝放在眼中。”
“於是,萬曆小皇帝削儘了他的宮秩,奪了自己在張居正生前賜給他的璽書、四代誥命,將他的罪狀傳曉天下。”
李太後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兒子,像是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他一樣。
她雙腿發軟,被兩個小太監攙扶著在另一邊坐下。
原本倔強的抬著下巴的萬曆小皇帝,也被母親出人意料的激動給嚇得夠厲害,連忙喊太醫上來給她看診。
李太後一把推開可憐的太醫,用她那雙已經並不清澈美麗的眼睛死死的瞪著自己的兒子,她那張已經布滿了歲月痕跡的臉在這一刻幾乎扭曲:“為什麼?!”
她聲嘶力竭的質問著兒子:“張公對不起很多人,他是很多人恨之入骨的對象,但他從來沒有對不起你和百姓!你怎麼能這麼對他?你為什麼要這麼對他?!”
雖然,張居正能得到她的信任,確實有很大的陰謀成分在內,但是對方這些年的努力,她都看在眼中,很清楚如果不是張居正為她和兒子擋住了所有的風雨,他們母子倆的日子不可能過得這麼瀟灑。
前頭多少個皇帝蹊蹺離奇的死了?
要不是張先生,他們母子能過得這麼舒坦太平嗎?!
他或許真的不是一個忠臣,但他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他們母子的事情。
張居正曾經觸怒過李太後,因為李太後也是個普通人,也想過要為自家人謀取官職權力,但是卻被張居正斷然拒絕。
李太後曾經為此惱恨過,但卻不曾因為這個耽誤過張居正乾正事。
她以為自己的兒子對張居正的不滿也僅限於此,卻沒想到他比自己要狠多了。
朱翊鈞沉默著不說話。
張居正仰頭,無聲的苦笑了一聲,心徹底涼了。
季馳光:“朱翊鈞曾經給自己的老師下過如下的評價——”
“張居正誣蔑親藩,侵奪王墳府第,箝製言官,蔽塞朕聰……專權亂政,罔上負恩,謀國不忠。本當斷棺戮屍,念效勞有年,姑免儘法追論。”
“轟——”
每個觀眾的腦子幾乎都炸了。
朱元璋手指抖的厲害,顫顫巍巍的去問旁邊的永樂帝:“老四,咱剛才沒聽清,那個逆子說
() 什麼來著?”
永樂帝這個時候的情況也沒比親爹好多少,他眼神複雜:“好像是說,本來打算開棺戮屍的,但是他非常好心的放棄了呢。”
不會吧,不會有人真的認為自己這樣就算是個好心人了吧?
朱厚照喃喃道:“怎麼這麼好的老師,我沒攤上呢?”
要是他能夠碰到這麼一個挖穿文官的牆角,都要來幫他的老師,他還砍什麼頭啊,彆說什麼開棺戮屍了,他直接把他供起來都可以啊!
比較一下楊廷和跟張居正吧!
前者一腳把他踹進了深淵,後者則一手把朱翊鈞從低處托了起來,將他送往星辰大海。
朱翊鈞這小子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朱厚照惡狠狠的想。
簡直蠢到讓他想狠狠把對方踹到地上,再往他頭上潑兩盆冷水叫他清醒清醒。
彈幕們同樣群情激奮。
【連翹:我呸!萬曆這狗玩意兒可真的是又當又立,難怪他年號叫萬曆,看他多會給自己立牌坊!咋,你不把人家刨出來鞭屍,是不是我們還得跪下來感謝你給你磕三響頭以示尊敬?!】
【灼灼:這話裡的惡心味道我簡直快要hold不住了,特麼的,你抄了張居正的家,張居正的錢全部都被你給拿走了,剩下的那些錢,那些他得罪了這麼多人換來的錢,也都被你塞進國庫裡了,冒昧的問一句,他還能有什麼罪責?你說貪汙?錢不都歸你了嗎?!那還是人家的錢還不乾實事,有你這種工作態度嗎?】
要是平時,看天幕這麼罵一位皇帝,其他的人哪怕心裡再怎麼讚同,也總有極少數忠君思想根深蒂固的人搖著頭不讚成的。
但這次,幾乎所有人都在心裡覺得,天幕們罵得可真好。
不管是哪個朝代的古人,都非常看重視師徒關係,都很提倡尊師重道,像朱翊鈞這樣“尊重”老師尊重到把他墳都快刨了的人,絕對是千古投一份。
就連萬人嫌趙構都大著膽子直接開噴:“什麼人啊這是,真是活該他的墳在幾百年後被挖開,哼,因果報應啊……這種垃圾遭報應也就算了,為什麼我也要被挖墳?老天有眼,就該讓人全去挖他家的墓才對!”
趙構非常憤憤不平。
他覺得自己就算做得再怎麼不恰當,平日裡乾事的時候就算再怎麼慫,那總比這個欺師滅祖的人要好多了吧?
怎麼他倆一個待遇?
……等等,他好像稍微好一點,至少他還沒有往挫骨揚灰那邊發展,在那座塔裡扒拉兩下說不定還能扒出點骨灰來,這個什麼萬曆皇帝估計是連骨灰也莫得了。
趙構:沾沾自喜.jpg
……
季馳光:“與此同時,在張居正去世之後,和張居正在朝堂、後宮中互為臂膀的馮太監也被抄家,驅逐去了應天舊都。”
“馮太監確實不是什麼好人,但他對萬曆皇帝來說卻有大恩。”
“李太後娘家無人,沒辦法控製前朝和內宮,所
以將其分彆委派給了張居正和馮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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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保不是好人,他拚命斂財,驅除異己,手段卑劣,甚至還直接誣陷高拱,奔著將他抄家滅族的目標去。
但他對萬曆皇帝那是真的儘心儘力,如果一定要說他對皇帝有什麼不好的地方,那大概就是他聽著太後的吩咐,對皇帝一直非常嚴格。
季馳光:“然而,就是這麼一個人,被皇帝驅逐出京,在他死後,他的弟弟也被殺了,滿門被抄,家產同樣進了皇帝的口袋。”
季馳光曾經懷疑過李太後和她兒子是一類人——用張居正和馮保的時候那麼真誠,不用了就一腳踢開。
她甚至一度覺得李太後可能對張居正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要不然張居正被抄家的時候,怎麼不見她出來說句公道話?
後麵她才發現,李太後可能是真的無能為力——她連自己最親近信任的馮保都沒有保住,更彆說張居正了。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在萬曆十年兩個人相繼去世之後,李太後也沒撐幾年就去世了。
馮保沉默不語的低下頭。
李太後說不過兒子,她要是罵他,他就低著頭任打任罵,看著已經知錯了,可李太後知道自己的兒子,清楚他就是裝的,本質上就是個死不悔改的。
見兒子一副滾刀肉的模樣,李太後滿腔的火氣沒地方發泄,隻能折騰自己,一抹眼睛,伏在桌上哀哀哭了起來。
聽著自己信任的人一個接一個的遭殃,李太後的哭聲停了一下,隨後哭得更大聲了。
她這是造了什麼孽,攤上了這麼一個兒子啊!
季馳光:“馮保死了以後,司禮監被一個名為張誠的太監接管。”
“這個人能夠借機上位的理由很簡單——他摸對了皇帝的脈。”
“張居正這邊才沒,張誠就立刻跳出來興風作浪,和其他人一起往張居正頭上安了大量的罪名。”
李太後聞言,哭聲暫歇,咬牙切齒的爬起來,牙齒咬得震天響,反手就給了皇帝身邊的張誠一個大耳刮子,清脆的聲音聽得人臉疼:“下作的東西,誰給你的膽子構陷當朝首輔?”
罵完,李太後立刻喝道:“一個個沒有眼力見的,還不趕緊把這醃臢玩意拖下去打死?”
她絕不能讓這麼個東西把自己好好的兒子給帶壞了。
此話一出,旁邊的兩個小太監趕緊上來,將趴在地上不停磕頭的張誠帶了下去,朱翊鈞眼看著自己的心腹被越帶越遠,有心想要和母親爭辯兩句,卻被她那蒼白的臉色和紅腫的眼睛給嚇了回來。
算了算了,不外乎就是個太監,母親高興就好。
萬曆皇帝心煩意亂的在心裡替李太後開脫,同時又把這筆賬記在了張居正和馮太監的頭上。
他這個朝代的張居正已經基本是百毒不侵體質了,麵
() 對著萬曆皇帝心中的詛咒,眼皮子都不帶動一下的。
倒是另外一個位麵的他,揉了揉鼻子,狠狠的打了兩個噴嚏。
……
季馳光:“張居正其實不是沒有想過要退休。”
“當時的朝堂其實已經基本走向穩定,張居正自己的身體,自己心裡也有數,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
“於是,為了讓自己多活兩年,也為了避免自己真的成為皇帝的眼中釘,張居正其實早早的就向皇帝提出了乞休。”
【雨翊淩瀾:而且他還提了不止一次,朱翊鈞那邊才剛滿十八歲,他這邊就提出辭職了,理由就是皇帝已經長大成人,可以親政了,這種老師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一點都不貪權,而且對你掏心掏肺,完全把你當小孩子保護,呂不韋要是能有這覺悟,哪裡會落到那個地步?】
嬴政聽了也很有感觸。
他的經曆其實和那個萬曆挺像的,甚至比對方更倒黴些。
後者就算再怎麼被壓製,也是在皇宮裡金尊玉貴長大的小皇帝,不像他,生活處處是母親準備的“驚喜”和冒險。
嬴政忍不住回頭對蒙毅感歎:“要是當年的呂不韋,能有這張居正的本事和覺悟,寡人也不會要了他的命啊。”
蒙毅點頭,大王這話說的倒是挺真實的。
雖然他們大王可能內心深處還有點忌憚呂不韋,但就衝著呂不韋為秦國做出的這些貢獻,隻要後者安安分分,給他一個平淡祥和的晚年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隻可惜……
唉,那朱翊鈞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就該把他的老師跟他們大王的老師調換一下,到時候他就能知道張居正究竟有多好了。
季馳光:“結果,朱翊鈞自己推辭了——當然,他可能說的也隻是客氣話。”
“張居正並不想跟皇帝玩什麼虛的,他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多活兩年,所以,他很快又上了一封折子,甚至考慮到皇帝的顏麵問題,他還提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帶薪休假。”
“也就是說他本人並不摻和事情,但是如果皇帝對政務有什麼不順手的地方,隨時可以把他招呼回來。”
這種隨叫隨到,而且不給你添任何麻煩的老師,這年頭還能到哪找?
幾乎每個在聽天幕的皇帝都深深的羨慕了。
季馳光:“但是,誰都沒想到,李太後卻非常真情實感的加入了對話,並且發言——”
“張先生親受先帝付托,豈忍言去!待輔爾到三十歲,那時再作商量。”
換句話說,三十歲之前,沒門!
以為自己還能有點活路的張居正:“……”
以為自己終於能當一回正經皇帝的朱翊鈞:“……”
不是,太後,您混進來插什麼嘴?
放我走啊啊啊啊!
老子再不走就沒命了!
【二鳳:雖然從情理上我確實很難理解李太後的選擇,但她能不能考慮一下當時的情況?】
【瀟湘水斷:張居正本來就被萬曆皇帝視作眼中釘,現在又加上一個三十歲的限製,整個人恐怕離心理變態已經不遠了——他恨不了親媽,還不能遷怒張居正嗎?】
季馳光:“所以,張居正這邊罪名當定下,萬曆皇帝就迫不及待的帶著他的抄家團隊上門了。”
老朱家的皇帝們都閉著眼睛,一副已經不想麵對現實的樣子。
“他選了兩個人,一個是太監張誠,另一個是刑部侍郎丘橓。”
“前者在張居正的倒台中出了大力氣,而且因為和馮太監關係不好,這個人對張居正深惡痛絕。”
“後者更不用說,是張居正的重要政敵之一,跟張居正之間可以說是有著血海深仇的。”
“有這兩個人在,張居正的家人還能得一個好嗎?”
“因為皇帝的意思實在是太明顯了,擺明的是想趕儘殺絕。所以,哪怕是在當時的高壓環境之下,明白人大學士申時行、許國,左都禦史趙錦等人,也都上書勸阻皇帝,請他不要這麼狠心。”
“畢竟,當時的張居正,幾乎已經成為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他的一切榮譽和追封都已經被剝奪,他的兄弟和兒子身上的官職也全部被擼了個徹底,就算是當年的大奸臣嚴嵩,受到的處罰未必都有張居正這麼多。”
不管是哪個張居正都深吸一口氣,目光沉穩嚴肅,已經做好了麵對風雨的準備。
季馳光:“因為沒辦法勸動皇帝,這些人隻能儘可能給丘橓寫信,勸說他放他們一條生路。”
“但是,他們沒有想到,那個時代阿諛奉承的人有這麼多。”
“有的時候,上位者並不需要吩咐什麼,僅僅隻要一個眼神,就有人會為他完成所有的要求。”
“兩個負責抄家的人還沒有到,荊州知府、江陵知縣等人就已經先把張居正的家封起來了。”
“等他們兩個到的時候,已經是十幾天以後了,換句話說,這幫人已經被餓了十幾天。”
古時候,富貴人家的存糧大多是一日一換,不會有太多囤積。張家當時人口眾多,哪怕是再怎麼省著吃,肯定也是撐不過十幾日的功夫的。
季馳光沉默了一下:“等他們再打開房門的時候,張氏一族已經餓死了十幾個人,而根據部分史書的記載,這些人的屍體甚至……”
她說不下去了。
如果不是史書上有著明確的記載,誰敢相信,曾經權傾朝野的張家,族人不光被餓死不說,甚至還被家中饑腸轆轆的家犬吞噬殆儘。
季馳光希望這不是真的。
她彆開頭,強行岔開話題:“或許不是真的吧,畢竟人都餓死了,怎麼可能還會養狗呢?”
肯定會先把狗給宰了吃吧。
……可如果是真的,那未免也太令人悲傷了。
張居正這輩子做了這麼多事情,可他的族人,卻連死後的那一點安穩都保不住,屍骨無存。
而且……
想到一件事情,季馳光的神色更加不忍起來。
她情緒低落的道:“雖然幾位大臣都給這位丘侍郎寫了信,但他們顯然都信錯了人。”
張居正臉皮繃得緊緊的,眼睛在一瞬間銳利起來,此前那個暮氣沉沉的老人,像是在一瞬間又成了那位在朝堂上指點江山的張首輔:“那畜生要做什麼?”
這個問題問的好。
季馳光:“我曾經以為,所謂的文官,多少還站著一個‘文’字,就算再怎麼虛偽,至少要維護住表麵的那一層麵皮,沒想到,他的行為卻和茹毛飲血的金國人沒有任何區彆。”
季馳光說得非常隱晦,很多人聽了都是一頭霧水,但李太後和張居正本人卻突然福至心靈,明白過來。
李太後倏地抬起頭,她也讀過史書,也知道那傳說中的噩夢靖康之恥和金國浣衣院,她渾身一抖,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自己疼愛的兒子,然後,她抬起了右手,用儘渾身的力氣狠狠的打了下去。
“你是畜生嗎?!”
她失聲怒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