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中鼠 一直以來,我隻知道我的雜……(1 / 2)

一直以來,我隻知道我的雜貨店被完完整整連牆帶地板挖出來,安置在這個巨大的車廂裡。但我從來沒去想過,房間的大小和車廂體積是否完全對照。

我的背後,車廂的尾部,居然一直有個空間。有人就在牆後,日日夜夜沉默地“看”著我。

那個聲音很低,我像是在哪裡聽過,但被牆體異化了難以分辨。

我隻能從沉悶的回音裡判斷出來,牆體內隱藏的空腔非常狹小。那個人說:“不要多想,徐然興。把注意力放到彆的事情上麵就好。”

我立刻條件反射:“徐佑他們知道你的存在嗎?你和張家是不是一路的?你知道我不是——”

牆壁裡沒有回答這兩個問題,隻是對我說:“你的直覺有時候太極端了,會提前看到上浮中的危險,迫使你去行動起來爭取一個儘可能安全受控的環境。這對一個普通人來說不是好事。”

“睡吧,給你守夜。這幾天不要再回憶,不會有事的。”

我立刻又問:“你叫什麼?我們認識嗎?如果你不說,我會立刻叫人進來把牆砸爛。”

牆中人不說話了。

心臟突突直跳,我壓著聲音再次重複我的問題,腦子疼了起來。但牆中人沒有再出任何聲音,不管我怎麼質問利誘、威脅賣慘。

一瞬間的焦躁讓我立刻就想喊人。

不,不能砸牆,不能讓其他人目擊牆中人的存在。理智為我做出了沒有根據的判斷。

我緩緩後靠,爬滿汗水的後背靠住牆麵,感到一片冰冷,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心中充滿了無數疑問和挫敗。

——等等,守夜?

牆中人剛才說什麼?現在是清晨,我剛剛捧著早餐讓徐佑出去,然後降下了雜貨店的卷閘門。

“啪!”

床頭燈亮了。

像是被驚醒,身邊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有人在旁邊不停喊我,聲音焦慮。

我一震,放下手,發現床邊全是人。同時床頭櫃邊的餐桌上放著數份食物,像是反複熱過又都放涼了。而那扇卷閘門,被暴力破開,外麵新鮮的空氣連同夜色一起席卷進來。

徐佑和小隊長都臉色鐵青,出於對未知的忌憚不敢亂動我。

“早餐後,你一個人在屋子裡直到天黑,期間怎麼叫你都沒有回應。透過窗戶我們看到你一直坐在床上低著頭。”

隊伍裡一個不算太熟悉的麵孔說,為我檢查體征。“還能記得發生什麼了嗎?”

【不要去回想。】我的腦海裡重複著牆中人的提醒,身體則因詢問自行做出了反應,想起這些天經曆的種種。

我這些天,和所有人的互動,大部分都在夜裡,背景總是晃動的篝火。那時候我習以為常,沒有覺得不對過。

“我經常這樣嗎?”

我問一直無意義地堅持睡在雜貨間地板上守夜的徐佑,冷靜地讓我自己都感到陌生:“我的時間似乎在快進,一直停駐在夜裡。”

“車隊之前每晚都要停下來紮營修整,是行進需要,還是因為我?”

身邊的討論聲問候聲刹那被按了暫停鍵。

我的眼神掃過突然閉口不談的每一個人,被避開視線,最終停在徐佑那裡。

這些天隊伍裡那些人,對我過於盲目的敬畏;我隨口開玩笑後所有人近乎誇張的相信和凝重;還有徐佑藏在重視背後對我隱約的不信任,此刻有了一個更合理的答案。

一路上,一直存在著某種異常。我或許已經深陷其中。

他們見過、產生過畏懼,並因為這份畏懼無限拔高了對我本人的評價和臆想。徐佑這個經驗老道的領隊也許知道更多,對我可能帶來的後果,本能抱有警惕。

十九個,我環顧圍在我床邊的人,裡裡外外站滿了,像是四周合圍的牆。鐵質胸牌的玻璃殼在燈光下影影綽綽。

除去必須守在司機艙室和物資尾箱的個彆人,隊伍裡所有夥計居然都在這裡。在我剛才恍惚的時刻,一眨不眨全部盯著我。

我突然想起一個說法,說人是很難控製自己不眨眼的。

隻是很多時候眨眼這個舉動被自己忽視了,誤以為自己能做到長久不動地睜著眼。所謂“一眨不眨”隻是個謬論。

這個說法下就有人提出,說一個人做不到的事,分工給儘可能多的人數輪流接替。每個人隻保證一秒兩秒的睜眼,就可以最大可能避免這種不自覺的誤差。

分工給十九個人,一起看著我,能做到嗎?

房間被摁亮的燈光晃得我眼皮發疼。

“站在燈下,看著,彆回頭。”我喃喃對自己說。是啊,我怎麼忘了。

那個崗亭的夜晚原來沒有結束。作為獵物,我還在無知無覺地逃亡。

我口乾舌燥,環顧周圍人,踉蹌起來走到門外。一群人立刻緊張地跟著我開始移動。

從外麵的視角看車廂,模糊的輪廓和我房間的大小在肉眼看來似乎完全一致。關上門後,鐵皮車廂完全籠罩在黑暗中,隻有一扇狹小窗口囫圇亮起。

我又走進去,沉默在收銀台下翻出已經落滿灰塵的工具箱,拿出修水管用的錘子。

“砰!”

錘子用力砸在了床頭後滿是撓痕的牆麵上。

邊上人完全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麵麵相覷。過了一會兒,我砸累了,跌坐在地上劇烈呼吸。牆麵很丟人地隻碎下來一些牆皮,搞得我擦著汗又有點想笑。

不知道是誰輕手輕腳接過了我手裡的錘子,上去接著砸,還有人拿來了電鋸。我沒有阻止,有種很奇怪的直覺,知道牆後已經空無一人。

很快,水泥、鋼筋和塵屑滿地,我的床雖然被夥計蓋了個防塵罩,上麵也已經完全不能看。

一個半人高的窟窿出現了。

不是我神誌失常後的幻覺,牆體背後,真有一個狹小的空腔。大量被處理過的食品包裝袋就丟在地上,上麵殘存著小半枚新鮮鞋印。牆角還有一隻乾癟脫水的灰老鼠殘骸。

牆中人是存在的。

那個人就像這隻牆中鼠,因空間狹小無法轉身無法移動,也看不到牆壁之外,但依然持續直視著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