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坑(3) 我很難形容此刻,……(2 / 2)

一個更恐怖的念頭湧了上來。

在營地人眼中,我們這群泥中祟,依然是麵目親切的夥伴,沒有一絲異樣。

那麼,我看其他人呢?

我什麼時候記性這麼好了,今天剛組好的隊伍,我竟然記住了每一個陌生人的臉,並在此刻都篤定認了出來?

“咕……呼……”嚴二掌櫃的喘息聲越來越大。我想到了他剛才極度反常應激的反應,突然一個激靈,難以置信看他。

嚴二直直看我,眼神完全是呆滯的。剛才那張徹底崩潰的臉上被汗水衝刷了一道又一道泥水痕跡。

他也有話要對我說,但下巴劇烈顫動著,完全沒辦法開口,最終,隻是僵硬地動了一下手指,確認似的點了一下頭。

巨大的壓力和猜疑,在這一刻讓我無師自通明白了他的意思,口乾舌燥。

他想告訴我的,全都是天黑前已經說過一遍的信息。所以,就像耳機裡的“捉迷藏”提醒一樣,不用贅述,隻要跟我再次確認就可以了。

他帶我走過大半個營地,告訴我陷坑入口的位置;他說有多出來的東西;他說,泥中祟穿的裝備是九成新。

這些話在此刻,重新組成了完全重複,但又截然不同的意思。

嚴二掌櫃是在說,我們當中,就在我們當中,還有“泥中祟”。

因為這個營地裡也有一個深淵一樣的陷坑入口。也許已經有人跳了進去,此刻就出現混跡在我們當中。

人,是沒辦法分辨泥中祟的。

而此時,我那個最為可怖的念頭是:

一直以來,我們所有人無比淺薄而狂妄總結出來的,所謂陷坑的感召,真的對嗎?

高六曾經用她自己,果決而狠辣地為我們驗證過一條,唯一可以確認相信的信息:

陷坑會給予被感染者,母體一般的安寧。

而我在月光泥災中,也確實聽到了仿佛孩童嬉戲般的邀請,參與了一場“捉迷藏”。

此刻,就躲藏在人群中,也被不知名的東西躲藏在我身旁,我不得不疑問:

所謂的人被感染後,無知覺被感召到陷坑中,到底是出於什麼邏輯?

泥中祟是否有不自覺回到母體的習慣?

那些被感染過一次,曾經往陷坑深處而去的,是人,還是彆的什麼?

那些本來就隱藏在山腹之中,挖掘時隨時可以發覺的地道,是誰曾經爬行其中開辟出來,又去往哪裡?

問題如重重的雷霆,一重一重連環不斷地壓在了我的胸腔之中,幾乎下一秒就要炸開。

還有一個無比巨大的,驚雷一樣的聲音,在我腦海中避無可避問我:

那我,現在是什麼呢?

我猛地耳鳴了一下,幾乎要摔倒在地,眼前不停發黑發花,五顏六色的斑駁色彩妖異地混在一起。

“啪嗒。”

鼻子一熱,我愣了一下,抬手去摸,發現溫熱的鼻血淌了滿手,從我的指縫裡掉下去,打在地麵的土壤上。

地麵上暈出了一個小小的紅圈。

嚴二掌櫃用力拉住了我,眼裡滿是血絲。我衝他大概是笑了一下,坐下來,示意其他人沒事。

“給我五分鐘,出鼻血了有點暈,我緩緩啊。”我笑道。

緩了一會兒,難得安寧的五分鐘,我發了會兒呆。

大概是難得腦子裡什麼也沒想,此時在我腦海裡,忽然閃過了眼鏡兒那張還很陌生的臉。

某種非常遲鈍輕微的刺痛,在這一天的結束時刻,終於緩慢地爬了上來。

眼鏡兒真死了啊。

我後知後覺,奇怪地想。自己也覺得這個念頭來得突兀。

接著,也許是鼻血帶來的古怪的矯情和脆弱,我腦子裡一幕一幕重新倒帶。

眼鏡兒倒下來看著我湧出眼淚;我和嚴二在說話;徐佑人不人鬼不鬼地泡在鐵皮箱裡;我們一行人下地,我好奇地不停看不停問,隊伍所有人插科打諢陪著我在笑。

所有的這一切,居然就發生在這樣短暫的一天,發生在所有人的無知無覺中。

這天裡所有的行程無比擁擠,在我的腦子裡塞得滿滿當當,伴隨那些模糊不明的笑聲,然後重新打散變成了眼前的泥土。

他的血就是這樣滴下來,但更多,把整片整片泥土打濕。血的味道熟悉而確切,並不是我的幻覺和噩夢。

眼鏡兒是存在的,我如夢初醒。

同時,一個聲音提醒我:一路上認識很久的徐佑半死不活,隻認識半天還沒看眼熟的周聽卯也沒了。

再出現在腦海裡的,是一間病房,父母絕望的哭聲裡,我年幼的妹妹徐屏靠在那裡,枯細的頭發泛著黃。屏屏也沒有來得及跟我說什麼,隻輕輕握了握我的手。

為什麼總是晚一步才發現。

我好像一直誰也救不了。

奇怪,我摸了摸自己的臉,我也沒有很難過,眼下甚至是乾的,沒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