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顯然, 不管是加百列還是薩麥爾、猶菲勒都不會僅僅隻是因為莉莉絲的這言兩語,便將自己的任務與職責所放棄。更不必說,此時的莉莉絲已然完全蛻變為魔女的模樣, 再非是曾經的、孱弱無力的女人。
造物與生靈之間的悲喜並不相通, 更遑論是在這光輝閃耀的撒拉弗同莉莉絲這被命運所捉弄的、卻又自以為窺破了命運的女人之間。
即便是薩麥爾,這位同莉莉絲之間有著說不清道不明曖昧情愫的座天使長或許對莉莉絲有著憐惜,男人對女人的憐惜, 但這樣的憐惜並不足以叫薩麥爾為之而改變自身之所固有的觀念和想法, 為之而拋棄一切甚至是走上那條全然不同的、同主相背離的道路。
如果說不管是薩麥爾還是猶菲勒對於此前尚處於人類狀態的莉莉絲尚且有幾分不忍,那麼於此時刻, 便再不當有任何的情麵遺留。
所有背叛、背棄主的、玷汙主威名與尊榮的,都將受到懲罰。
因而不過是略略對視過一眼, 長久以來的默契等種種便叫加百列及薩麥爾、猶菲勒明白, 現下當如何做為。
隻是莉莉絲既然敢於說出這樣的話語, 自然是有著底氣的。在這片血紅色之海中,在這女人徹底蛻變為魔女的模樣同這海而共生,那麼至少於此時刻、在這血紅色之海中, 屬於這位撒拉弗的力量如果想要輕而易舉的將莉莉絲捉拿,卻也並非是易事。
當然, 這並不代表不能完成。因為莉莉絲的力量來源於這片血紅色大海,所以隻要叫這片海域乾涸再沒有任何的生靈及活物、甚至是本應當死去卻留戀這世間的靈魂遺留, 那麼莉莉絲同樣會陷入到虛弱,甚至是被於此世間徹底地抹消。
但下一瞬間, 便在加百列眸中似是有狠色與冷凝一閃即逝,想要做出些什麼的時候,有屬於主的聲音間隔了久遠的距離,遙遙傳遞到他們的耳, 迫使這些撒拉弗們結束了這場對於莉莉絲的追捕。
屬於神明的詛咒與懲罰同時在那一刻落下,這魔女將永遠青春,永遠貌美並且不會衰老。但她的靈魂會日複一日的老去,她的野心及欲念永遠不會得到滿足,她將如同在沙漠裡不斷行進的旅人一般,隻有不斷地向前、向前,找尋那不會存在亦不會出現在她眼前的綠洲。
這本應該做為世間第一個女人的、成為人之母的魔女將遊蕩在曠野之中,而非是存在於這血紅之海的巢穴。日後的每一天以及每一種未來、可能裡,這魔女或許會有很多的子嗣,但在那每一日中,都將有屬於莉莉絲的一百個子孫死去。
這樣的詛咒和懲戒鐫刻在莉莉絲的靈魂、血脈之中,不可被更改亦無以被更改。
縱使感知到這一切的薩麥爾、猶菲勒及加百列於此時刻無以理解亦無法理解其中真正的含義,更無法想象那詛咒最深處的刁鑽與惡毒,可是當屬於神明的宣判最後落下的那一瞬間,還是有什麼幾乎將他們靈魂而凍結的寒意席卷上心頭。
主的意不可揣度,然而在第八重恒星天上,在那被關閉了的議事的大廳之中,路西菲爾那被神明覆住的指尖有那麼一瞬間的顫動和偏移,指下有關於水鏡所化出的諸多種種景象褪去,原本那被隱藏的桌案再度被擺放在了麵前。
一切恍若是之前,似乎同過往之間並沒有任何的變動。
不,還是有的。
路西菲爾那恍若蒼穹的藍眸之中一片空茫,有那麼一瞬間,那不知是存在於過去還是未來的碎片場景再度出現在這造物的眼前。
於是這本應當再是光鮮亮麗不過的熾天使長便看到,金絲銀線以及那神力之所編織的精巧且巨大的籠子從上方罩下,將自己鎖到那籠中。手腕、腳腕間俱是有存在於真實與虛幻之間的鎖鏈延伸,延伸至那無垠的虛空之中,將這具軀體所有所存在的力量禁錮。
但這並不是最糟糕的,即使似乎由始至終,路西菲爾便不曾遭受過亦不曾遭遇過這樣的對待。
因為就在那某一刻,路西菲爾忽然感受到了某種可以稱之為血脈相連的聯係以及微弱的、喧囂的、鼓噪的、無所適從的感覺。
有隱秘的、屬於魔鬼的本性與貪婪似乎在訴說著不滿足,訴說著饑/渴,訴說著將所有的一切拆吞到腹中,再沒有任何的遺留。而這具軀體、這具本應當是超出造物之極限的再說完美不過的軀體......恰如同倚靠在那白骨座位上的莉莉絲一般,路西菲爾原本平坦的腹部在鼓起,便連那整個身形,亦似乎在發生變化。
微妙的、不可何所來亦不知何所起的、不可言說的變化。
冥冥中似是有什麼熟悉且陌生的氣息在不斷靠近,主的吻似是間隔了久遠時空的距離,落在路西菲爾的耳側,於是驟然間路西菲爾從那光怪陸離的、仿佛是幻夢亦仿佛是預兆一般的畫麵和景象中脫離,再度回歸到了這現世之中。
“路西菲爾,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神明以指尖勾起了路西菲爾的下頷,指腹在那肌膚間流連,貼近了這造物的麵,問出如此話語。
自一片空茫中緩緩凝聚出心神,眸中倒映著主的顏的路西菲爾垂下眼眸,似是要保持那份緘默與不語。隻是那略略蜷曲的、隱隱泛白的指尖,卻又昭示著這造物或許遠不如所表現的這般平靜。
於是神明不言,不語,隻是以那似乎帶著無限關懷與溫柔的金眸靜靜注視著這造物,仿佛是要予之以溫度和力量。抑或者說,麵對這世間一切以及無視所有的勇氣。
這叫神明所寵愛的造物啊,這光輝燦爛的晨星,本就是該懸於高空之中,懸在那至高的天上,不是嗎?
來自於主的縱容和偏愛似乎足以將路西菲爾溺死在那一片名為造物主的海洋中,而在短暫的沉默之後,麵對著這造物罕見的、無聲的拒絕神明亦沒有再在這樣的話題之上停留,隻是直起身,牽起了路西菲爾的手,牽著這造物向著外麵而走出。
咫尺天涯縮地成寸,在這神明之所創造的世界中,空間對於主而言從來便不是問題。不過是那彈指瞬息間,神明便帶著路西菲爾離開那宮殿,出現在了伊甸園中。
所有的一切與景物並不因莉莉絲的離去而改變,於樹下懵懂吃著果子的亞當亦不知曉,他那美麗且聰慧的妻子亦已經舍去一切,踏上一條同他完全相背離的道路。而神明牽著路西菲爾的手自伊甸園中、自亞當的跟前自這人類始祖的視線裡走過,未曾叫亞當有任何的察覺。
直至那倒生的卡巴拉生命之樹下。
“路西菲爾。”
神明放開了這造物的手,輕柔地呼喚這造物的名,而後直視這造物的眼,開口問出心中的疑惑。
“你可是在怪吾?”
美麗的熾天使長點頭而後又搖頭,恍若蒼穹般盈徹與透亮的目光直直地望進神明的眼底,開口做出解答。
“怪您?我為何要怪您?”
“難道僅僅隻是因為莉莉絲?”
“可是正如您所說的,這樣的道路本就是她自己所選擇的,不是嗎?”
是了,是如此,本應當是如此。這是完完全全的、純粹屬於祂的造物與星辰,又怎會對他生出任何的見怪、質疑與其他?
於是神明掀起了唇角,一點點顯露出笑容來。而後以手捧起了這造物的臉,四目相對極是繾綣曖昧與纏綿道:
“記住你今日的話語,路西。永遠不要背離我,背棄我......”
更多的言論被淹沒在彼此相交的唇齒之間,一點點的、如同再是經驗老道不過的獵手一般,神明將這造物引入到自己的節奏與掌握之中,掌控著屬於這造物的一切。
即使由始至終,這造物本就是在為神明所掌握。
但喜怒與悲歡,這世間之種種,神明之所要的,自然不會隻是一個完全按照著自己的意而行的傀儡。
隻不過——
良久,唇分。神明以指尖撩過路西菲爾耳側的發,而後向下滑落,在這熾天使長那敏感的、不曾為其他任何生靈之所觸摸過的羽翼根部間停留,緩緩摩挲,帶起不為人知的動蕩與戰/栗,神明開口,對著這造物道:
“你知道我在乾什麼嗎,路西?”
被順毛的小貓抬起了眼,目中似乎仍存在著幾分迷糊,隻是很快的,卻又恢複到冷靜和理智。路西菲爾斟酌了詞彙,開口,回答過神明的問題。
“您是指,如同此前的亞當和莉莉絲那般嗎?”
事實上不管是在何等的時候,屬於晨星的麵容都似乎是光輝的、華美的、聖潔的,符合這世間所有造物與生靈對於美、神聖等字眼的想象和定義。即便是在此刻、在說著這似乎並不應該出現在熾天使長口中的字眼之時,路西菲爾麵上並沒有過多的不安、羞怯等情緒的存在。
但那又怎麼會一樣呢?
不管於神明腦海中原本之所轉動的是否是這樣的想法或打算,隻是當路西菲爾那話語出口之際,神明忽然就這麼自然而然的改變了想法,變更了打算。
天上的白雲又如何能夠與地上的泥土等同?
這受祂之所寵愛的天使、這主最完美的造物與奇跡,至少在這時候、在此等情況下而言,所應當擁有與享受的,本都應當是最好且最彌足珍貴的不是嗎?
偏執且任性的神明於內心深處如是言,目光柔和的看著這造物,似乎是想要叫路西菲爾明白,他們之間的種種同此前的莉莉絲與亞當之間其實並不相同。但縱使是神明、是全知全能的主,又如何說清楚與到明白那份不同?
於是最終之所呈現在路西菲爾眼前的,不過是主彎了腰俯了身,好似是切切實實的想要將自己捧起,想要叫自己至於那至高的天上,同神明而等同。
即使在這之前,在那最初始的時候神明便似乎曾予以了路西菲爾那與神同等的光輝與榮耀,但直到至此時刻,路西菲爾仿佛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原來自始至終,神明之所言的俱皆是真實,是此世界中的唯一。
或許時光會被泯滅滄海化作桑田,這世間的種種終將會被消磨會走向那終焉,但隻有神明的存在,方才是此世之間自有永有的唯一的真實。
隻是這樣的真實固然是標記,是錨點,是不可以被更改的鐵律,但身處其中的路西菲爾很顯然忽視了最是至關重要的一點,那便是神明的意從來便不可揣度亦不因任何造物與生靈的定義而存在。
當這造物試圖去相信神明抑或者信奉神明之時,那麼便意味著他將足以刺傷自己的利刃交諸在了神明的手上。而至高無上的主,除了是命運與這世間之諸多種種規則的主導者以外同樣的,是那再是精巧不過的盲目與癡愚的愚弄者。
主在愚弄著所有,愚弄著世間的生靈。縱使是這叫主所喜的造物,同樣亦不例外。
所以神明對這造物的喜愛是真,縱容與偏愛是真,那不可言說的、若有若無的情愫同樣是真。而恰如同獵物於再優秀不過獵手的安排之下一步步踏上陷阱一般,幾乎是不可避免的,那顆流淌、躍動著主的血液的心核開始跳動。
雖然隻是猝不及防的、短短的一瞬,但又有什麼,是能夠避得過神明的眼呢?
隻是似乎是為了證明什麼,又似乎僅僅隻是為了享受這個一點點將這造物變得光滑璀璨、甚至是美味可口的過程,主並沒有對這造物過多的走出些什麼。
隻是一如往常一般,一點點滲透、參與到有關於路西菲爾的方方麵麵,拉進著彼此之間的距離,卻又很好的維持在一個合理的、似乎未曾有任何越界的範圍之內。
直至這之後的某一日,似乎因莉莉絲的離去而倍感寂寞的亞當再度向主提出期望得到一位伴侶的請求。
彼時的路西菲爾不過略略看過一眼那有關於此項事情與提議的公文便將其放置在了一旁,但在下一瞬間,神明悄無聲息出現,伸手,將那份公文拿在了掌中。形狀優美的指骨自那紙張間滑過,璀璨的金眸之中躍動著不知是譏是嘲的神色,卻又似乎無喜無悲,沒有任何的波瀾。
“你的看法呢,路西?”
神明問,緩緩行至路西菲爾跟前,以指尖自這造物腦後的發絲間穿梭而過,目中虛假的暖意和溫柔褪去,一片冷凝。
於是路西菲爾雙眼閉上而後睜開,如果習慣一般將身形放鬆,甚至是倚靠在神明身上,對此給出回複。
“您的心中已經有答案,不是嗎?”
不得不承認就很多時候而言,習慣確實是一個極可怕的東西。不管是對於造物和生靈,抑或者是這至高的神明而言,同樣是如此。於是幾乎是自然而然的,在路西菲爾話音落下的那瞬間神明眼中再度染上真實的、恍若造物與生靈之所具有的色彩,唇角掀起微微的弧度,彎身,將這造物抱到懷中。
睡意幾乎是在那瞬間不受控製的來襲,路西菲爾掀起眼皮撐住爪子強行打了個哈欠,而後在那再是熟悉不過的氣息中陷入到沉睡和昏沉。
不對,爪子?為什麼會是爪子?
向來聰慧的熾天使長腦海中閃動過奇奇怪怪的念頭,隻是很顯然的,某些習性以及那向著他而招手的睡眠並不容許他想太多。自然無從知曉,當前來彙報事務的米迦勒等看著籠罩在聖光和迷霧之中的神明抱著一隻貓大搖大擺的踏出殿門之時,心中又是何等的震驚。
當然這並不是重點,畢竟父神對路西菲爾殿下的寵愛有目共睹。偶爾路西菲爾殿下一時興起,想要給父神獻上一隻可愛的貓咪的話,雖然大概也許似乎同樣很炸裂,同這位殿下往常的風格並不相符,但同樣不是不可能。
不過誰能解釋為什麼明明就是在上班的時間,自家那向來勤勤懇懇再是認真不過的上司居然明目張膽的翹班了啊摔!
話說這難道是什麼新的給父神獻上禮物的風尚嗎?
送禮還帶把自己給打包走的不成?
不過想到事件的主人公如果是父神和路西菲爾殿下的話,詭異與不協調之中竟然莫名的有那麼一絲絲合理。
所以深受神明寵愛的熾天使長終是把自己打包給了父神對吧?
於內心深處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並且默默完成邏輯自洽的米迦勒麵上一派正直嚴謹的神色,實則在腦海中不斷增添塗抹,刪刪改改,想要為這枯燥乏味且無聊的天國生活增添那麼一點小小的樂趣。
比如,《我上司和頂頭上司的那些年》、《父神和路西菲爾殿下不得不說的二事》、《光耀晨星變貓後的日子》。
當然,如果更勁爆一點的話大概就是《驚,你所不知道的天國秘史》等雲雲。
至於更進一步的,原諒彼時的米迦勒還未曾接受過太多的來自於地獄開放風氣的影響及汙染以及良好的天國教養。至少於此時刻,在這天國的白銀時期,這位正直善良的火焰之宗、熾天使是無法創造出過多不堪入目的劇本的。
更不必說,事件的主角還是至高無上的父神和隻可遠觀而不可有任何褻瀆的路西菲爾殿下。
那張臉雖然美則美矣,但至少做為一位有原則有底線的撒拉弗,米迦勒並不認為自己會對其有任何的企圖。
不過很顯然,這樣想著的米迦勒是絕對不會承認,拋開主客觀因素不談,嚴謹溫雅並且事事都極儘完美的路西菲爾,在很多方麵而言其實相當適合做為自己腦海中那些天馬行空內容的主角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