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孩子單獨去看戲, 最大的還是隻有十二歲的祝棠,竟然還要自己劃船去, 實在叫人不太放心。
祝老頭聽著就不大靠譜,唯恐半夜他們掉水裡。
可是大人都有事情做,若是不叫他們去,四喜班子的戲一年能來幾次青陽鎮,若是給錯過了,這些孩子怕是會惦記很久這個遺憾。
然而祝翾那個大腦一拍“靈機一動”的計劃並不完美,首先是要借到張老頭的船,要是張老頭願意撐船送他們來回就更好了,哪怕給張老頭多點錢當路資。
然而第一步就泡湯了,祝明去問了,今天張老頭正好出河去大湖泊那出遠程接客了, 今明兩天都不在家。
祝明如此一說,孩子們瞬時就泄了氣,祝英急得想哭。
祝翾發熱的頭腦也漸漸清醒了, 知道了自己的計劃有些離譜,就先自我反省了,說:“是我太想當然了, 想著大家一塊去更好玩, 這下大家都要因為我去不了了。”
張小武也急,但是不好意思怪祝翾,是他自說自話要跟祝翾回來的, 他努力擺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說:“那也不能怪你,四喜班子的戲也不一定很好看的。”
然而他自欺欺人不下去了,嘴還是撇了起來, 元奉壹是真的不在意,還在那很淡定地發呆。
張小武看了一眼元奉壹那副麵不改色的模樣,心裡想,元奉壹這個人真能裝,肯定是想看戲想得要哭,還在這演戲呢,他也應該去四喜班子唱戲去。
他一麵想一麵小男孩調皮的麵又來了,在桌底下想要偷偷踢一腳元奉壹使壞。
元奉壹莫名其妙地被他磕了一下,皺了眉頭看他,張小武一臉洋洋得意。
祝翾一見兩人臉色,就知道張小武沒乾好事,朝張小武:“你要打架找我,不要朝奉壹撒氣!”
沈雲在邊上忽然說:“關員外家娶的新娘子是哪個來著?”
“鄭觀音!”祝翾回答她,怕沈雲想不起來,還補充了一句:“就是咱們鄉裡那個!”
“那個扮觀音的孩子啊,她家親戚今天還沒去全呢,鄭家租了幾條烏蓬船,晚上正要載了遠房親戚去,關家闊氣,鄭家各種親戚都請了,主要的中午就在了,次要的就晚上去。”
祝翾的眼睛越來越亮,她拉住沈雲,說:“阿娘,我們可以坐鄭家的船去,這樣也有人劃船,也放心些。”
其他孩子眼睛也亮了,祝明說:“我去鄭家一下,看他們的烏篷船出發了沒有,沒走就問問願意不願意載你們這些孩子去。”
過了一會,祝明回去了,一進門就掛著笑臉,祝翾見他這副模樣,知道事情多半是成了。
其他人也一臉期待地望著祝明,祝明嬉笑道:“喔唷,你們這群孩子運氣真好,鄭家的船還沒走,願意帶你們去,回來他們也願意載的。不過鄭家人回來晚,要過了半夜,奉壹和小武今晚就睡我們家,好不好?”
元奉壹和張小武都點了點頭,祝明抬起手,一手一個,將手放在兩個男孩兒頭頂一起盤了兩下,揉了揉他們的頭頂。
這個動作不是出於什麼慈愛,就是看兩個小小子頭生得圓乎乎的,手欠,他一麵手欠一麵又說:“明早我帶你們去鎮上回家,好不好?”
張小武覺得祝明的手指微涼,摸在頭頂怪舒服的,就高高興興地抬頭,說:“好!”
元奉壹卻覺得哪裡怪怪的,但是一想這是長輩,還是說了句:“好。”
祝翾也高興地不行,一會拉著祝蓮的手笑,一會拉著祝英的手笑。
唯獨去不了的祝棣見不得祝翾這樣喜笑顏開,開始捂著臉低頭抹眼淚,他整不明白為什麼他小就哪裡都去不了。
見他哭得傷心,一家人就勸他,說:“關家人可多了,沒大人看著你,人擠人的,擠散了怎麼辦?”
“你哥哥姊姊也不會帶你,萬一你要尿尿,他們看戲看迷了,也不願意帶你去,你到時候弄身上出洋相怎麼辦?你想彆人說起祝家二郎就是尿褲子的嗎?”
祝棣於是吐出幾個字:“我不會這樣。”
孫老太就揭他的短:“那昨天夜裡是誰把床單弄濕一塊,你和我們睡,總不能是你大父尿床吧。”
祝棣臉紅了,抱著沈雲將臉埋她懷裡。
其他孩子都聽了想笑,祝棣眼睛紅紅的,囁嚅道:“你們……壞!”
祝明拉著一串孩子就要往鄭家趕,鄭家住在河那邊,祝明手裡提著燈籠走在前麵,祝翾手裡還特意拿了大父做的走馬燈跟在後麵走,走馬燈上麵的圖案是祝明中秋隨手畫的,就是嫦娥奔月這些圖案。
祝棠也提著燈殿後,祝翾照了照過河的木橋,拉了拉身後的元奉壹的小手,朝他說:“表哥,你小心點,這橋窄著呢。”
祝英拉住大姊祝蓮的手,站在中間門的張小武沒人拉,就去拉前麵的元奉壹另一隻手。
然後就瞧見元奉壹麵帶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張小武明明是有點害怕了,還是嘴硬:“奉壹,我拉住你,你彆掉下去。”
一行孩子在月色和燈籠的光下度過了木橋,祝翾忽然想起了什麼,朝祝明說:“阿爹,你等我一下!”
說著就提著走馬燈往劉家去了,劉家的燈還亮著,一家人才用過了晚飯,阿閔坐在井旁洗完碗正在晾碗,忽然聽到有人在喊她:“阿閔!”
阿閔抬起腦袋,就瞧見了祝翾踏著月色而來。
祝翾穿了一身藏藍色的衣裳,頭上一雙小巧的雙螺髻,纏著紅頭繩,還簪了一朵月季在旁邊,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臉頰上掛著讓人覺得溫暖的笑,手上拎著走馬燈,光暈在祝翾臉上一晃一晃的。
阿閔擦了擦眼睛隻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祝翾就已經跑過來了,將燈往她臉上一照,一雙明亮的眼睛眨了兩下,說:“阿閔,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看戲去!”
阿閔這才注意到祝翾身後還有好些人,她又有些怕生人了,隻看了一眼,就閃躲著眼神垂下眼睛,小聲問:“看什麼戲啊?”
祝翾於是告訴了她,說:“綠萍裡的大戶關家娶親,娶了咱們這的鄭觀音。晚上清來了四喜班子的人來唱戲,我們要坐船去看戲,你要不要和我們一塊去?”
阿閔不認識鄭觀音,也不懂四喜班子是什麼班子,隻聽懂祝翾是在邀請她去看戲。
她也不敢問明白了鄭觀音和四喜班子是什麼,怕祝翾嫌棄她淺薄,從小到大隻有祝翾喊她一起玩,這也是第一次祝翾邀請她出去看戲。
聽祝翾問她,她很想立刻就答應下來,然而一想到劉家的和她阿爹,她才亮了半分的臉色就灰敗了下來。
祝翾見阿閔沉默了很久,於是催她:“你到底想不想去?不是說好要一起玩的嗎?”
阿閔一聽祝翾如此說,就立馬鼓起勇氣開了口,雖然聲音還帶著猶豫,她說:“我……我去問問我的阿娘。”
然後祝翾就看見阿閔轉到屋內,屋裡乍然傳來傳來女人凶惡的呼喝聲,祝翾耳朵好,聽清了,大概意思就是“去什麼去”、“看戲?真敢想呐”雲雲。
她在等阿閔,其他人也在等祝翾,裡麵女人一罵人,大家都知道阿閔去不成了,於是催祝翾:“萱姐兒,彆等了,咱們去鄭家吧。”
祝翾堅持等阿閔,阿閔出來時臉上就掛著淚,朝祝翾搖了搖頭。
其他人又在催祝翾,祝翾的腦子又開始發熱了,見劉家的出來,居然仰著臉朝她說:“我要帶阿閔去看戲,行不行?”
劉家的低頭瞧見祝翾,神色莫辨地看了她一眼,祝翾卻不怕這個凶悍名聲在外的婦人,繼續說:“我和阿閔處得好,四喜班子的戲能在我們這裡演幾次?不去就可惜了。你就讓我帶阿閔去吧,阿閔也想看戲的。”
劉家的繼續盯著祝翾眼神犀利,祝翾目光也不閃開,跟著劉家的大眼瞪小眼,阿閔在一旁怕她阿娘遷怒祝翾,想要開口說自己不要去了。
但是劉家的先開口了,朝祝翾:“那你把人帶走吧。”
“阿娘?”阿閔抬頭一臉驚異地看向劉家的。
“你說話算數?”祝翾也在確認。
劉家的露出不耐煩的神色:“這有什麼說話不算數的,你帶阿閔一塊去看戲吧。”
阿閔還沉浸在幻夢裡,祝翾的手就抓住了她的,她非常高興地拉住阿閔往祝明那邊走,一麵走一麵說:“阿閔,快和我去鄭家坐船!”
阿閔木呆呆地被她拉著手,隻覺得自己是在做夢,跟著祝翾走了一段路,才回過神:“我也能去看戲?”
“你才反應過來,能啊,怎麼不能?”祝翾說,阿閔跟在她後麵,看見她紮在頭上的紅帶子在腦後有個俏麗的蝴蝶結垂下來,隨著祝翾的步伐一跳一跳的。
“我阿娘怎麼就突然能同意了呢?”阿閔還覺得這個月色下的場景太夢幻,可是祝翾拉著她的手是溫熱的,這不是夢。
“你問我?我問哪個?管她為什麼同意呢,反正我一看她點頭就立馬把你拐走了。她現在反悔也來不及了!”祝翾的聲音裡帶著亢奮。
阿閔於是低下頭笑,真好,可以和萱姐兒一道去看戲。
“剛剛那個女的好凶啊,萱姐兒,我都怕她突然打你!”張小武在後麵說,阿閔才恍惚發覺身邊還有張小武元奉壹一行人,她有點恐生地往祝翾身邊湊了湊。
“她敢!我阿爹還在後麵呢。她動手試試看!我又不是呆子,能站那給她打一下?”祝翾說。
然後見張小武等人有些驚奇地盯著垂著頭的阿閔看,祝翾就朝阿閔介紹他們:“這是張小武,家裡賣豬肉的。這是元奉壹,我表哥。我妹妹和哥哥姊姊就不用我介紹了,你住我家附近都認識。”
然後又指著阿閔告訴張小武和元奉壹說:“這是阿閔,我的鄰居,她打水上漂可厲害了!你們可不許欺負她,不然我就和你們打架!”
前麵祝明聽了想笑:“萱娘,你一個女孩子,腦子裡天天就想著打架打架的!”
“女孩子怎麼不能打架了?我又不會主動打彆人!那女孩子要是不給打架的話,彆人打我怎麼辦,我就站著給他打?我肯定要招呼回去啊,人家也要招呼回來,不就打架了嗎?打架不丟臉,欺負人才丟臉!”祝翾振振有詞。
張小武推了推元奉壹,悄聲說:“之前她還要為了你跟我打架呢,才多會功夫,她就不保護你了,又為了那個小黃毛要和你打架了?你這個表哥萱姐兒不罩了哦。”
元奉壹覺得張小武莫名其妙,腦子有點毛病,他會很在乎萱姐兒“罩”他嗎?多幼稚。
再說了,他一個男孩兒又比祝翾大,乾嘛要祝翾為了他打架“罩”他!
一行人就這樣有說有笑地到了鄭家,鄭家的人也打了燈籠出來了,祝明把這群孩子交到了鄭家人手上。
鄭家領頭的說:“明哥兒,你保管放心,這群孩子我保管丟不了。半夜再給你送回來。”
說著拿著燈籠照了照這群孩子的臉,看清了,又數了數,唯恐待會忘記帶回來一兩個,祝明點點頭,然後和祝翾他們招手:“我家去了,到了半夜我來這裡接你們。”
“知道了!”最大的祝棠不耐煩地招了幾下手,這群孩子的思緒已經飄到了綠萍裡關家的戲上麵去。
祝明走前,又從懷裡掏了點錢塞給祝棠,說:“看戲的時候旁邊可能有賣零嘴的,弟弟妹妹要是想吃,你就買了給他們吃。”
看著祝棠將錢塞懷裡,祝明這才提著燈籠走了。
祝翾手裡的走馬燈還在晃悠悠地轉,嫦娥的影子在飄,她看了看阿爹的背影,然後回過身看著阿閔笑。
阿閔也是第一回參與這種活動,很是興奮。
鄭家的人於是領著一行孩子去放船的地方,到了渡口,隻見幾羽烏篷船靠在浸著溶溶月色的水麵上,幾個孩子一個個蹦上了放禮品的船,坐在船艙裡,手牽著手。
進了船艙,祝翾吹熄了自己手上的燈,瞬間門一片漆黑,隻有月色透過甲板露進來,船頭掛著引路的燈,微弱的光在夜色裡遠航。
之前在路上,孩子們還嘰嘰喳喳的,但是一進了船艙,就安靜了。
阿閔的手一直緊緊攥著祝翾,手心因為緊張都有點冒汗,她到現在還在覺得不可思議,但是一想到要去看戲了,就很興奮。
祝翾這才反應過來阿閔的手很小,明明和她一樣大的年紀,手卻乾瘦乾瘦的,已經長了繭,握在她手裡份量還不如祝英肉乎乎的小手。
鄭家的人撐著長篙開始行船,水聲漸漸從船底下露出來,嘩啦啦的,透著些熱鬨。
岸邊離遠了,祝翾透著月色望去,已經分不清是船在走還是水在走,她看著天上的月亮,覺得月亮也在跟著她的船往關家去。
於是就很興奮地朝祝棠他們說:“月牙在追我們呢,它也想看四喜班子的戲!”
她的童言童語惹得船上的大人在發笑,祝翾不以為然。
她眼睛看不過來似的到處張望,月色下的水麵到處都透著新奇,青陽鎮整個都依附著一個很大的湖泊,湖泊的分流彙入這些村莊都成了家門口的河流。
而鄭家的船出了小河是在往湖泊裡彙入的,想要沿著湖泊到達綠萍裡。
這個湖泊並不是很大,與那種有名的洞庭湖之類的比,簡直小得跟人家的指甲蓋一樣。
但是祝翾沒見過世麵,她覺得這個湖泊大得望不到邊,人在船上顯得好小好小,祝翾在心底又生出一絲“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的惆悵。
船行了一會,祝翾已經瞧見岸邊綠萍裡一處亮堂著光亮,那最亮的地方就是關員外的家。
鼓樂聲早就透過關員外家的牆傳了出來蕩悠悠地飄在水麵上,祝翾隔著甲板沉醉地聽了,覺得份外悠揚。
鄭家的幾艘船靠了岸,岸邊不止有鄭家在停船靠岸,關家這樣的大事,十裡八鄉來了不少人來湊熱鬨。
祝翾一行人從船上跳下來,阿閔第一次坐船,下船的時候還有點暈暈的,覺得地仍然在晃,還是祝翾扶了她一把。
祝英則是因為船在水裡行得太舒服了,直接躺床艙裡睡著了,還是祝棠抱著她下來了。
等下了船祝英才暈乎乎地醒了,要祝棠放她下去,祝棠一放下她,她也因為沒適應陸地摔了一跤。
祝翾在旁邊看見了,忍不住笑了,祝英摔了並沒有哭,而是自己爬起來拍拍自己的膝蓋,然後控訴道:“萱姊姊壞!”
跟著鄭家人的步伐,祝翾一行孩子自覺地進了關家的門,關家搭了一個很大的戲台,下麵長凳擺滿了,坐滿了人,擠不進去的人就站在後麵看,站關家客樓的台階上看。
“糟了,沒得地方坐了。”張小武可惜地說了一聲,一樓確實是已經坐滿了人。
祝翾看見了陳秋生,陳秋生坐在一樓前麵看得如癡如醉的,身邊卻沒有空隙,她好像預感到祝翾他們到了,回過頭正好眼神與祝翾的對視了。
祝翾張口做了個口型,問她:“位置呢?”
陳秋生聳了聳肩膀,一臉無奈,也做了口型,祝翾看明白了:占不了。
也是,關家這樣熱火朝天的情況,是占不了位置的,鄭家的人見這群孩子一臉沮喪就說:“二樓還空著位置呢,地方更大更闊,光景視線更好,我領你們去。”
一樓的位置都是開放給不交禮錢的散客,一樓是給關家的賓客的,晚飯散了,關家迎親的賓客都坐到了一樓看戲。
但是祝翾一行人都屬於散客,本該擠在一樓大廳空地上看的,沒想到還能跟著鄭家人上一樓,真是意外的收獲。
於是一群孩子又高興了起來,忙跟著鄭家的人上了一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