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35章 【生死荒唐】(1 / 2)

寒門貴女 戴山青 7999 字 10個月前

鄭觀音的死漸漸地就像一顆石子被扔進水裡, 泛起幾圈漣漪,散開了,然後水麵恢複了平靜。

就像當初的迎親的婚禮一樣, 關家依舊給她辦了一場盛大的喪禮。

關家想以此喪事顯示自己的問心無愧與厚道,倘若因為晦氣而簡辦鄭觀音的喪事, 反而顯得是關家心裡有鬼,坐實了鄭觀音的死是在關家受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委屈。

於是關家辦了一場比之前娶鄭觀音還闊的喪禮。

這回不能請四喜班子的人唱戲,就特意請了縣城裡寶清寺的和尚來超度,烏泱泱一堆光頭圍在鄭觀音的靈堂前唱經。

連方丈都請來了, 還有一堆大小和尚,有敲木魚的, 有唱經的,有敲鼓的, 還有舉著十來斤的禪杖往上拋的, 跟耍雜技一樣。

祝翾坐在祝老頭旁邊,看得眼花繚亂。

過一會和尚們除了最小的沙彌, 都套上了袈裟,圍成一圈一麵唱經一麵跟變戲法似的翻身上的袈裟, 裡麵還有一層顏色不一樣的,再翻又是一層不同顏色的, 翻了十幾層才翻到第一層的紅袈裟。

雖然和尚做法沒有四喜班子劍器舞好看,但是來吃席的人也覺得新鮮,一般人家死人最多去附近庵裡請兩個和尚,一個敲木魚,一個念經,就算做法事了。

哪能想到關員外家的法事能特意去把大寺裡請一班子和尚來,個個身懷絕技, 連唱經的嗓門都比他們自己請的野和尚更大些。

個個聲如洪鐘,回音無窮,隔著關家老遠就能聽清,果然一分價錢一分貨,貴有貴的道理。

祝老頭是來幫忙放喪棚的,管飯,於是他就把祝翾和祝英帶來了,因為孩子裡兩個大的要在家裡當大人,兩個小的根本不可能帶來,中間帶兩個吃不許多的丫頭來蹭飯最合適。

彆人也是這麼想的,於是和祝翾坐著一起欣賞大和尚做法的還有一些彆的孩子,有的祝翾認識,就是蒙學裡的,不是一年生也是二年三年的,有的沒見過不認識。

七八個才互相認識的孩子,因為年紀相仿,就很快能做玩伴了,祝英閒不住,馬上和彆的孩子玩了起來了。

祝翾就一麵坐著看熱鬨一麵留神看祝英不要瘋丟了,但自己是沒心思玩的,她難得地安靜下來觀察著鄭觀音的喪禮流程。

心裡一麵覺得新奇,一麵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像祝老頭這種來幫忙的,要等客人吃完席了,到深夜了,才拚幾張桌子,撿點沒上的菜盤子拚了,廚師再熱些菜,大家才能坐一塊吃飯,等到吃飯就過了半夜了。

和尚們表演完了,席開了,祝翾看著來吃席的人們都紅光滿麵的,一麵吃一麵聊家常,喝醉了的眼睛迷離了,但是高興的廢話更多了,這個誇菜好,那個誇酒好。

和當初來吃喜酒的情態沒有任何區彆,而這時候鄭觀音棺材前又來了一批穿麻的人,齊齊地一起跪下,祝翾還沒反應過來,震天的哭聲就猝不及防地衝擊著她的耳膜。

嗓門不比和尚們先前聲如磐石的調子差。

那邊和尚在念:“南無阿彌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①

這邊穿麻的開始哭著喊:“啊——苦命的少奶奶啊——把我一起帶走吧——啊——”

棚裡吃席的依然笑得很大聲,祝翾的眼睛和耳朵也不知道該觀察哪裡了。

那些穿麻的哭起來一聲三歎,此起彼伏,眼淚竟然是真的,個個哭起來如喪考批。

有難過得匍匐在地身子不斷顫動的,有哭得差不多躥不上氣的,哭最賣力的那個女人,捂著胸口,好像心臟哭得都發疼,一麵哭一麵恨不得暈死過去,一口氣差點沒上去,往後一仰。

哭聲立刻因女人哭暈過去停了,身邊哭的人把這個女的扶起來,她醒轉過來了,就馬上恢複力氣了,又繼續哭了起來。

祝翾眼睛瞪大了,這些人是鄭觀音什麼人,怎麼哭得這麼傷心?

可是裡麵沒有一張臉是鄭家的,鄭家的人正坐在喪棚裡吃得熱火朝天,個個眼睛都看著菜。

祝翾也不明白,就問祝老頭:“這些哭的人是鄭觀音哪裡的親戚?”

祝老頭一麵疊紙元寶一麵就說:“不是親戚,專門來哭喪的人,哭得越響錢越多。”

然後祝翾身邊一個和祝翾一樣性質跟著幫忙的大人一起來蹭吃的孩子就說:“那個是我娘!”

說著吸溜了一下鼻涕,語調裡包含著無限的自豪。

祝翾循著他的指頭指去,就是那個哭最賣力甚至哭暈的婦人。

祝翾:“……”然後看見這個小孩把鼻涕偷偷往關家的凳子下抹,不由離他坐遠了些。

不是親戚竟能哭到這種地步?祝翾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她又把目光看向棚裡吃席的人,來吃飯的人都或多或少與關家或者鄭家有親。

他們裡有熟悉鄭觀音的,有抱過小時候鄭觀音的親戚,有認識鄭觀音的,也有隻聽說鄭觀音的,但是不管關係遠近,他們都隻在吃喝說笑,沒有一個人臉上露出比這群哭喪的還要悲戚的神色。

祝翾心裡不能理解,但是其實她對鄭觀音的死本身也沒有很大的悲戚,人與人之間是無法感同身受的,幾乎祝翾吃過的席都是這樣,不管喜席還是喪席,來吃的人都是這樣神態,她以前去吃不太認識的老人家的席也如此。

席上還燒什麼菜比死掉的那個具體的人更讓人在意,不管怎麼死的,是壽終正寢的也好還是投水上吊的,甚至是不小心掉糞坑裡淹死這種荒唐的死法,大家隻要在第一天會討論一下。

昨天鄭觀音才沒的時候,大家就能討論起來。

—有人投水了,是個女人。

—哪個女人?

—鄭觀音,那個嫁關家的。

—那她為什麼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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