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閔就覺得祝翾說得對,然後祝翾又拿了一顆蜜棗喂阿閔,阿閔吃了,心裡也甜滋滋的,兩個孩子一口蜜棗一邊往後看孫悟空大鬨天宮,等看完了書,蜜棗也吃得差不多了,阿閔就說:“孫悟空好厲害啊。”
“我也想要做孫悟空,騰雲駕霧,七十二般變化,誰都不能束縛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多逍遙多自在!”祝翾感慨道。
“可是孫悟空因為大鬨天宮被如來壓了五百年,也不好,多可憐。”
祝翾沉默了,想了想,說:“我就是隨口一說,我又不能真變成他,我是人,不是猴子,沒有騰雲駕霧的本事。但是如果我變成了他,我就不信天地間容不下一隻自由自在的猴子。”
阿閔就笑了起來,對祝翾說:“謝謝你來看我。”
祝翾感覺到阿閔的眼睛快閉上了,摸了摸發燙的阿閔,問:“你是不是困了?”
“有點。”阿閔半閉著眼睛。
祝翾就鑽出阿閔的被子穿上鞋,阿閔的眼睛又慢慢睜開了,祝翾看著她的臉說:“我要回家了,在你家也待很長時間了。”
阿閔就微笑著說好。
祝翾也笑了起來,說:“阿閔,再見,我過兩天再來。”
說著頭也不轉地回家了。
……
然而過了幾天,下學的時候,祝翾卻聽到大母說:“隔壁家孩子昨晚發燒驚厥,沒了。”
祝翾愣愣地站著,不可置信地看著大母,一臉不信,問:“是誰沒了?”
“阿閔。”
祝翾不相信,她記得前兩天去看阿閔的時候她已經不咳了,她說她好好吃藥的,人生病了就得吃藥,吃藥了總會好起來的,怎麼會沒了呢?
祝翾書包都沒摘衝向劉家,看見阿閔躺在堂屋裡,身上蓋著白布,劉家的大人還沒有注意到,她就跑到了阿閔的身邊,阿閔閉著眼睛,就像睡著了一樣。
祝翾看著她宛如睡著的臉龐,忍不住去拉阿閔的手,一摸,心裡的僥幸也沒有了。
阿閔的手指冰涼,祝翾卻還是拉著她冰涼的手忍不住喊她:“阿閔……”
孫老太追著祝翾到了劉家,看見祝翾在乾嘛,一把拉走祝翾,罵她:“你彆在人家搗亂!”
祝翾默默地被孫老太拉走了,孫老太走到劉家的跟前拉著孫女,難得好脾氣的模樣:“劉家的,你節哀,我們萱姐兒也是太傷心了,不懂事。”
劉家的其實剛剛也想攔著祝翾,但是一見祝翾神態,就沒阻止了。
祝翾眼淚掉了出來,她已經到了明白生死的時候,還是不肯相信。
之前摸起來有點燙的但是會對她笑的阿閔,和現在躺在那沒有溫度的阿閔,是同一個人。
她被孫老太拉著回家,頭卻一直扭著看躺在那睡著了的阿閔,想看看她會不會突然坐起來,然後睜開她那雙很大的眼睛看自己,可是一直被拉出了劉家,阿閔依舊沒有理她。
祝翾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她眨了眨眼睛,想讓視線清晰一點,可是眼睛裡的眼淚越來越多,祝翾擦拭著眼淚,等心裡明白了,就徹底地回頭抱住孫老太嗚咽地哭了起來。
孫老太也覺得她這個樣子很可憐,但是不忍心這時候罵她,祝翾被她拉回了家,祝翾已然淚流滿麵,她邊哭邊問孫老太:“阿閔那麼小……她吃藥了……怎麼會這樣……”
孫老太啞著嗓子告訴她:“小孩子身子弱,生病了不見好,這樣就是常有的事情了。”
一旁的沈雲看到祝翾的模樣,就編了一個她能接受的說法,然後告訴她:“阿閔去好地方了,人的身子隻是一層殼子,她離開這個殼子了,但是去彆的地方了。”
祝翾止住眼淚,隨著書越讀越多,其實她不太信沈雲以前編的那些瞎話了,但是還是忍不住問:“那她去哪裡了?我以後還能再看見她嗎?”
沈雲想了想,說:“人世間不是人長久要待的地方,我們所有人都是從一個很長久的地方來人世間的,終究都是要回去的。
“等你以後老死了,就能再回到那個地方,自然是能看見阿閔的。她在人世間的路途已經結束了,你還沒有結束呢,你就繼續等,等到再見到她的時候,你就可以把你在人世間多經曆的那些事告訴她。”
祝翾覺得沈雲這個說法很浪漫,和她讀到的蘇軾寫的那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①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不再哭了,心裡也漸漸選擇相信等她死了之後也能看見阿閔了,到時候她得把阿閔還沒來得及體會的經曆告訴她。
因為阿閔是小孩子,她的死並沒有什麼喪事,劉家隻請了兩個和尚為她往生,第二天就請了棺,送葬於墳地裡,祝翾隔著河看著對岸的人家起棺,心裡想,阿閔小小的人就躺在裡麵嗎?
喪號響了起來,她終於感受到了更多關於生死的實感,阿閔的確是死了,也和鄭觀音一樣,像石子投入河裡,漸漸失去漣漪,恢複平靜。
可是水麵能夠恢複平靜,投入河裡的那個石子是的的確確存在過的,它依舊在祝翾心裡下落。
即使我以後再也不能看見阿閔了,可是我還是會記得阿閔的。祝翾在心裡想。
阿閔最後被埋在了劉家的田裡,很小的一座新墳包,祝翾上學的路上都能經過看見阿閔的墳,她知道阿閔從此長眠在這裡了,祝翾第一次經過她的墳的時候,心裡忽然不平起來。
為什麼我是祝翾,為什麼我要有向上飛的期望?
為什麼阿閔是阿閔,以後卻要被埋在地裡?
為什麼我們如此貧窮,肉得數著吃?
而綠萍裡的關家卻能肉多到吃不掉?
為什麼長公主她們可以是頂頂厲害的女子?
而其他女子卻不行?
……
祝翾的內心裡第一次充斥著這些複雜的關於生死貧富的各種疑問,她想不通,卻非要想。
這世間真的存在道理與公平嗎?
她腦子裡想起了阿閔對於未來的期望,阿閔長大了隻是想要不被挨打與挨餓,可……為什麼卻會這樣呢?
祝翾的眼淚再一次為阿閔也為她覺得不平的事實掉了出來。
她又想起了孫老太說的那些話,每每發生不幸的事情,孫老太就會說“這就是命”,然後這就是最大的解釋了。
所以,命到底是什麼東西?人的不幸難道其實是注定的?祝翾不願意相信。
這天夜裡睡覺,祝翾第一次夢到了阿閔,阿閔在夢裡跑得飛快,祝翾就追著阿閔跑,卻根本追不上。
“阿閔……阿閔……”祝翾在夢裡輕輕地喊她。
阿閔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然後祝翾就想追上去,像以往那樣和她說話。阿閔卻又跑了,跑到了一個河邊,阿閔不見了。
祝翾覺得這條河是家旁邊的河,就蹲下照自己的臉,看到的卻是阿閔的臉。
“阿閔……”祝翾想要隔著水麵去撈。
“萱姐兒……”祝翾抬頭,看見阿閔又出現了,在河的另一頭,她在對岸招手,朝祝翾說:“萱姐兒,你快回家吧,我會想你的,會記得你的,快回家吧!你家裡人要來找你了!”
祝翾看著她說完在河對岸又背著自己跑了,祝翾迷茫地看著她的背影,一直看到背影消失了,耳邊卻也確實聽到了家裡人在屋裡喊她:“萱姐兒——回家吃飯了——”
“哎,就來。”祝翾答應道,心裡有點舍不得,但還是回家了。
“萱姐兒,萱姐兒……”祝翾睜開眼睛,看見沈雲擔心地看著自己,祝翾醒了,沈雲告訴她剛剛睡覺夢魘了。
祝翾抱住沈雲,沈雲懷裡有安心的味道,祝翾垂下眼睛,想起夢裡照水麵看見阿閔的臉。
她突然明白了,其實我和阿閔是一樣的,我隻是幸運的活下來的阿閔。
沈雲感覺到祝翾又哭了,就很關心地問:“怎麼了,做噩夢了嗎?不要怕,都是假的。不怕不怕。”
她拍著祝翾的背哄祝翾,祝翾哭了一會就好了,沈雲就問哭過的祝翾做夢夢到了什麼,祝翾搖了搖頭,卻說:“沒有做噩夢,我隻是夢到了我想看見的。”
“那就是做了美夢了,做美夢還能夠夢魘嗎?”
“也不算美夢。”祝翾說,卻不肯告訴沈雲她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