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的存在, 就是他的罪證。”元奉壹對祝翾說。
祝翾從他平淡的語氣裡聽出了一絲憤恨,她想說點什麼,但是放棄了。
“倘若沒有我, 我的阿娘與大兄隻是命不好, 畢竟是陳文謀是在以為自己妻兒死於戰亂之後再娶的新婦,並不是拋妻棄子,隻能是造化弄人。”元奉壹說。
祝翾也不理解陳文謀的腦回路, 她跟著說:“既然之前他是以為你生母大兄沒了, 才娶的新婦,那當他知道了自己發妻還活著,為什麼還要裝作百夫長的模樣回家與原來的妻兒相聚?”
“因為我阿娘的丈夫隻能是百夫長陳大牛,不可以是建章侯陳文謀。
“本來他是娶完新婦才知道自己原配妻兒尚在的,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戰亂陰差陽錯而已。他要是實在眼熱新婦的好,大不了出麵與原配和離給予非常豐厚的補償, 隻要我阿娘大兄他們生活體麵了,自然也不會眼熱他建章侯夫人的位置。彆人最多說他喜新厭舊,卻不會說彆的什麼。
“想再體麵些,甚至可以和離後認我阿娘為義妹, 資助其二嫁的體麵嫁妝。這些法子隻會使他名聲受些微損,但隻要原配體麵下場、新婦體麵做夫人,兩個女人都得到了好處,他還是個好人。”
元奉壹冷靜地補充了一個前提:“當然這建立在他當時娶新婦時是真的以為自己已經喪妻的前提上, 我就姑且算他是吧。
“可是他知道了自己原先妻兒尚存的消息, 此時新婦已娶,沒有兩妻並存的道理,新婦高門出身不可能做妾, 原配擁有恩義也不可能為妾,與我阿娘和離再補償明明是最體麵的做法。
“他卻很害怕我的阿娘一直在家等不到他,來找他,然後發現他是陳文謀。我阿娘在他眼裡連做陳文謀和離的原配都不配,為了叫我阿娘乖乖安分地一直做陳大牛的妻子,他就偷偷以陳大牛的身份回家了,好像他就是一個普通的百夫長。
“然後再以陳大牛的身份奔赴戰場,就這樣精心地為我阿娘策劃了陳大牛的回歸與戰死,我的阿娘就成了陳大牛的寡婦,永遠不會去聯想陳文謀與陳大牛的關係了,也永遠不會與陳文謀有關係了。”
祝翾聽著元奉壹的分析,才慢慢體會了元奉壹生父的用心險惡,忍不住說:“你生父怎麼這麼壞?”
“為了掩蓋我阿娘大兄的存在,就有了這樣一個陳大牛解甲相聚再奔赴戰場從此杳無音訊的戲碼。可是這中間偏偏不小心有了我,給這場拙劣的戲留下了一個最大的破綻。我的存在就是他的罪證。”元奉壹再次強調道。
“奉壹,你不是誰的罪證。”祝翾不想聽元奉壹這樣說自己。
“不,我是。隻要我身上流著他的血,我的存在就在昭彰他的惡行,娶了新婦卻與所謂早亡的原配生了一個私生,對不起原配,也對不起他後來那個高門新婦。
“他在京師做開國功臣的時候,在與高門顯貴相交的時候,我的阿娘在四處給人當仆婦討生活,我的大兄因為沒錢治病早亡,我們一家守在漏風的破房子裡相依為命!他可以不再承擔做丈夫的責任,一個丈夫的責任隻能給一個妻子,既然他已經有了新婦那就算了,可是我的阿娘與他就沒有恩情嗎?
“他明明可以清清白白與我阿娘和離了,用他建章侯的權勢財富報了恩,我阿娘就不會做仆婦累病而死,我大兄也不會這樣潦草地不治早亡,我這樣可笑的宛若私生的存在也不會有了,大家都能得到想要的結局。
“陳文謀真貪心,一絲屬於陳文謀的好處都不肯給他原先的妻兒,就那麼一絲假惺惺的好也能叫他的原配妻兒體麵活下去。可能在他心裡,我的阿娘隻配做陳大牛的妻子,隻配吃陳大牛的苦,一絲屬於陳文謀的甜都不能嘗。為了使她安心吃苦,竟然變成陳大牛的模樣回家再死去,殺人誅心,不過如是!”
元奉壹的眼睛裡露出一絲狠戾與恨意,他忽然輕輕唱起來了從前在外大父家聽到的彆人排擠他編的歌:“元奉壹,父母留一,隻有母不知父,羞羞羞……”
稚嫩的嗓音裡透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厭世自棄,格外荒誕。
祝翾聽不下去了,看向元奉壹,朝他說:“你不要唱了!”
元奉壹依然在輕輕地唱,祝翾於是立刻站起身,雙手合半盞去撈河水然後猝不及防往元奉壹臉上一潑,元奉壹安靜了,看向祝翾。
祝翾就瞪著他說:“你不要以為我不會和你打架,你再唱這晦氣的歌,我現在就立馬給你揍趴下!”
元奉壹很震驚地看向祝翾,祝翾大張大合地坐他身邊,對元奉壹說:“奉壹,你不是誰的罪證,也不是私生,你就是自己。你就當你親父死了,我們都是你的家人,你不要去恨一個與你沒有關係的人,他是淩霄三十臣之一的存在,你的恨報複不了他。
“我們也沒有時間去報複彆人,人生在世,我們是有事情要做的,不是拿來去給自己去當物證的!”
祝翾見元奉壹依然很震驚地看自己,就以為他沒聽懂,就說:“並不是你親父不可恨,所以我叫你放下。而是沒有必要的人,我們不需要去浪費時間與感情去在意。你的阿娘好不容易把你生下來了,不是叫你為自己的身世而自毀的。”
元奉壹再次感覺到了祝翾的境界高深,他說:“萱娘,你有一顆吞越鯤鵬的心,我不如你,可是我怎麼能不恨呢?”
祝翾就看向湖麵遠處,看向湖與天的交界,說:“我的心一點也不大,但是黃先生給我改名為翾,我的視線應該往上看了,我得努力地飛出這片湖這片荒野,我得過我的新的人生。
“而元奉壹,你是男孩,雖然我從來不覺得什麼女子不如男,可是你的選擇就是比我多,你可以科舉,你可以做許多事。你當然可以恨,可是你現在的恨困住的不是陳文謀,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