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黃采薇出麵解決了這件事。
身為蒙學的先生, 她自然也不能夠容忍學裡的學生被迫分心荒廢學業。
於是黃采薇這天下學的時候,見大家都在,就讓學生們下學回家跟家裡長輩說一聲, 旬假的時候讓他們父母來蒙學一趟。
到了旬休的時候, 學生的長輩們都聚集到了蒙學外,全部來齊了。
然後黃采薇請他們進來,然後請他們坐在自己孩子的位置上。
學生們的長輩基本都是種田的, 要麼就是小商戶, 基本都不怎麼識字,大部分一輩子都沒進過私塾,這回坐孩子位置上還是第一回呢。
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坐進學堂裡左顧右盼,四處觀察。
然後看見蒙學裡的女先生在他們麵前站直,黃采薇並不打算跟家長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而是直接從利益角度出發。
“國家為了資助女子入蒙學,每戶一女啟蒙期間每年資銀米, 作為回報,拿了銀米的女學生就該在啟蒙期間心無旁騖地學習。不管學的成果如何,不無故曠課是最基本的素質。”黃采薇說。
聽了黃采薇的話,下麵一些叫孩子曠課在家幫忙的家長立刻有些坐立難安了, 知道先生說的是自己。
可是他們確實是家裡有困難啊,這個先生一點也不懂人情世故,他們讓家裡女娃來學裡上課就已經很開明了,難道還真讓她們心無旁騖念年?
於是陳秋生的阿爹就立馬在下麵說:“要不是家裡事情多, 誰想要孩子不上學呢?我們也是有難處的。”
“是啊, 家裡一堆事情,丫頭回來幫點忙也很正常,學裡已經教的那些夠用了。”另一個女孩子的父親也附和著說。
黃采薇麵無表情:“朝廷資助錢米的前提就是這個拿錢的女孩子必須得出現在蒙學裡, 我不管你們有什麼難處。
“朝廷裡就是當官的拿了俸祿也得每日上朝做事吧,光拿國家的錢卻連朝廷讓做的事情都做不到,當官的這樣是吃空餉,上學這樣是浪費國家財政。
“你們如果覺得孩子應該在家幫忙,可以選擇不送她們上學。朝廷官員家裡長期有事也是選擇辭去差事,然後安心做家裡的事情,就沒有一邊吃空餉一邊在家乾彆的事的道理。”
父母們安靜了一會,有人覺得領回去就領回去,反正又不指望自己孩子上學成才,卻又聽見黃采薇說:“領回去的,銀米資助就沒有了。長期曠課的我也按照不來上學的情況處理,學期底的銀米份例是拿不到的。我再重申一遍,這筆錢的目的是為了鼓勵女童啟蒙,不無故曠課是最基本的。”
黃采薇冷冷地看著下麵這些在後麵拖後腿的父母,這些父母們一聽就明白了,這下得讓孩子天天來上課,才能拿到錢。
他們立馬在心底權衡了一下利弊,大部分覺得還是讓孩子回去認真地上學吧。
由此,學堂裡的學生們又坐得接近滿了。
但是其中竟然也有寧願放棄利益也要領著孩子來輟學的父母,祝翾本來因大家又能心無旁騖地上課而高興,可是當看到真的有那種鐵了心不叫孩子念書的父母,又忍不住為此難過。
被領走的女孩趙阿彩在走廊低著頭啜泣,她說:“阿爹,你就叫我念吧,求求你了。”
她的阿爹依舊當做沒聽到一樣拉她走,阿彩哭聲越來越大,她家裡是鐵了心不叫她念了,因為家裡急需她回去承擔一個勞力的義務與責任。
這也是利益權衡的結果,回來不再曠課的女孩也是被她們父母利益權衡後才讓回來上課的。
不同的家庭情況,不同的利益選擇,不同的父母心腸,就有了不一樣的結果。
祝翾聽著走廊裡女孩難過的哭聲,也開始跟著難過了,然而黃先生也無能為力地看著阿彩的爹強硬地拉走女兒。
阿彩一步回頭看向蒙學裡的一切,蒙學的門從此在她麵前關上了,她被拋棄在了門外,拋棄她的人不是蒙學的先生,而是她的父母家人。
“先生,難道你也沒辦法再做些什麼嗎?”祝翾很難受地看著以阿彩為代表的零星女孩的輟學離開,她聽著她們的哭聲與哀求,體會著那種無望的境地。
祝翾為此共情,為此痛苦,為此絕望,又為自己也無能為力而憤怒。
如果當初黃先生沒有說動她的家人,她也會這樣,從前沒有輪到她如此,隻是因為黃先生能說服她的家人。
而離去的女孩絕望,是連黃先生也無法說動她們的父母了。
“我沒有辦法,他們父母寧願不要以後的錢米資助也要她們回去,不上學並不犯法,難道我能將她們綁進來上課嗎?”黃采薇的聲音裡也終於露出一絲傷感。
祝翾終於懂了她大母從前跟她說的那句“女子的命前半生捏在父母手裡,後半生捏在夫家手裡”是什麼意思了。
她的命就是這樣捏父母手裡的了,隻是她家裡捏得鬆,雖然本來不準備叫她上學,可是能夠被勸說打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