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堂裡, 祝翾也格外沉默,陳秋生一旁嘰嘰喳喳地跟祝翾說話。
“我還沒去過縣城呢。這次女學招考我家裡同意我去報,但是問了人, 說是需要互相保舉。萱姐兒,到時候你跟我互相保舉吧。”陳秋生撐著頭向祝翾提議道。
祝翾聽見陳秋生的提議, 她的睫毛忍不住閃了一下, 她說:“你找彆人吧。”
“啊?為什麼?”陳秋生不理解地問道。
“因為我可能考不了, 我家裡不許。”祝翾很平淡地說, 然後繼續低頭看書。
陳秋生愣住了,她從來就沒有想過祝翾有還不能考的情況。
那既然祝翾不能考, 她又乾嘛每天繼續這樣發奮念書呢,她們都很快要離開蒙學了,如果不能繼續念書, 再這樣努力, 還有必要嗎?
陳秋生也沒覺得自己一定能夠考上,她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但是考試幾乎不花什麼成本,那乾嘛不去考呢,萬一考上了還有一筆五十兩銀子的錢拿,入學了據說待遇和廩生一樣,每月有米,每年還有銀錢, 陳秋生父母就是聽說這個好處,才叫陳秋生去試試的。
這些待遇都是實打實的, 能大大改善家裡的條件。
陳秋生的阿娘也不懂這個女學有多難考,就對陳秋生滿懷希望地說:“你可千萬得考上,考上了你有固定的錢拿,到時候寄給家裡, 我們就能拿這筆錢供你弟弟以後也去考學。這是最緊要的事情!”
陳秋生就點了點頭,但是想了想,還是選擇告訴父母:“可是這個很難考啊,我不一定能考上的,層層遞選,我很容易就被刷下來的。”
然後她就跟她的父母說了這個應天女學的考試流程和競爭難度。
陳秋生的父母聽不明白,隻知道陳秋生的意思是她考不上。
她的阿爹就很不滿意地說:“你還沒考,就這不行那不行的,我們好心送你去念書,就是要你好好學的。
“你說你考不上,可見你平時讀書一事上頗不上心,到了該教你用你讀書學來的東西給家裡掙錢的時候,竟然一絲都不能指望,真是浪費家裡拋費。
“早知道當初就讓你也輟學在家裡乾活算了,還能為我們減輕負擔。”
聽自己阿爹如此說,陳秋生就很難過地說:“我現在上這個學本來也不花家裡的錢,還有錢拿的。”
“還敢頂嘴!”阿娘瞪她,然後說:“總有人會考上的,怎麼就不能是你呢?你得努力給我們考上,五十兩啊,你考上了朝廷白送給你,這種掉陷餅的事情咱們能遇到幾回呢?”
然後就開始盤算陳秋生如果考上了這五十兩銀子家裡該如何開銷,陳秋生的阿爹又問:“春生以後考學會有五十兩嗎?”
“好像沒有,男人考學沒聽說過會有直接發五十兩銀子的好處。”
陳秋生的阿爹聽了,就不滿地“嘖”了一下,小聲說:“長公主儘搞這些名堂,全在給丫頭片子弄好處,現在的女子過得還不夠好嗎,再這樣下去,以後女人得騎我們男人頭上了。”
一旁的陳秋生低著頭沒有說話,心想,男子考學是沒有直接五十兩的好處。
可是男子有了功名可以做官、可以免家裡的一部分田稅、可以免家裡的服役,這些好處可比一次性的五十兩大多了。
聽說祝翾家裡竟然不同意,陳秋生就非常詫異,她問:“你沒跟他們說,這個萬一考上了能有五十兩銀嗎?你家裡孩子那麼多,你考上了有錢回家,家裡也輕鬆許多,你去外麵上學,家裡又少一雙碗筷。這經濟賬你家裡竟然不會算嗎?”
然後陳秋生歎了口氣,說:“我是沒有指望考上的,就當去見世麵了。但是萱姐兒,你那麼聰明,你是有希望考上的。
“整個青陽鎮的女孩子,除了你我想不出誰還有希望考上。你又喜歡讀書,你家裡也因此有希望得到錢。
“對大家都好的事情,乾嘛攔著你不許呢?”
祝翾緩慢地抬起眼皮,也露出疑惑的神情,頓了一會,說:“在他們心裡,這些不重要,主要是不能接受我萬一考上了跑那麼遠求學。畢竟這是應天府的女學,去了是沒辦法一直回家了。可能他們是舍不得我吧。”
陳秋生聽完,心裡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她有點為祝翾可惜,又有點羨慕祝翾。
她垂下頭,忍不住小聲說:“對呀,這個考上了就在應天求學了,哪裡有條件常常回家呢?
“我一想如果我考上了就得遠離親人去那陌生的地方去,我也害怕,就算那個地方是皇宮,是叫我去享福的,我也一樣害怕。雖然家裡也沒什麼好的,可我這樣小,誰想遠離親人呢?”
陳秋生說完,忍不住開始掉眼淚了,她有些難過地說:“可是我父母巴不得我走,巴不得我考上,好為我弟弟騰好處,乾嘛要這樣呢?真討厭。我不是他們的孩子嗎?我討厭春生。
“我是考不上的,考不上他們就會罵我不爭氣,可是我就是沒有那麼爭氣的人啊,整個南直隸就隻要兩百多個孩子,這樣的好事憑什麼輪到我?
“為什麼要逼我呢?萱娘,我倒想和你換一換,我不在乎能不能去考,隻是很討厭這樣。”
沒想到她先開口問的祝翾,結果反而把自己說哭了。
祝翾自己還在難過,一見陳秋生哭了,就顧不上自己的傷心,趕緊去安慰陳秋生,說:“秋生,你……”
祝翾本來想說“秋生,你彆哭”,可是她又有什麼資格叫人家彆哭呢,她自己為這件事的難過都是控製不住的,自己都想不開自己的事情,又怎麼叫陳秋生去想開她的事情呢。
於是祝翾就說:“秋生,你好好哭一場吧,你難過,我也在為自己的事情難過呢,雖然我們的處境不一樣,但是我陪你一塊傷心會。”
陳秋生哭得抽抽噎噎的,她是突然被觸及到了委屈處,因此而感到傷心,她體驗過弟弟出生前的歲月,所以很能體會春生出生之後的落差。
她家裡叫她去考女學,不是因為重視她的學業,真重視她的學業就不會之前叫她曠課了。
要不是怕停了學裡的好處,才舍不得放她回來上學呢。
到了這個時候,反而怪她平時念書不上心不爭氣,居然沒有把握考上應天的女學,好像這個應天女學是隨便什麼水平就能考上的一樣。
祝翾沉默地聽著陳秋生的抽噎聲,然後忍不住在心裡想,憑什麼呢?
憑什麼我家裡不許我去考?
憑什麼陳秋生的父母又這樣功利呢?
憑什麼?
祝翾在心裡憤憤地想。
大母他們不許我考,是因為我是女孩子,沒有女孩出遠門求學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