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棠哥哥在我這個年紀有如此的機會,他們就不覺得出遠門如何了。
陳秋生的父母對陳秋生如此功利,也是因為陳秋生是女孩子。
如果是陳秋生的弟弟陳春生,他們就不會隻看見考上的錢財與好處了。
祝翾想明白了,卻更加痛恨這樣的現實。
陳秋生哭了一會就好了,然後想到自己好歹是能去考的,祝翾這麼想去考卻不能去,她才更該難過,自己在她跟前哭是不對的,反而會叫祝翾更傷心。
她就又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祝翾:“萱姐兒,我……”
祝翾麵上已經沒有傷心的神色了,她的確還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但也不想再浪費時間陷在那無望的痛苦與傷心裡。
如果我不能讀書了,我就更該珍惜這最後能夠專心讀書的歲月,不該蹉跎我的時間去做無謂的情緒掙紮。祝翾在心底想。
她朝陳秋生露出一絲看開的笑容,說:“我沒事。”
又繼續低頭看著書上的字,拿出告彆的覺悟去努力用目光撫摸這些知識。
我能被打敗的隻有我過於幼小無法獨立的軀體,我其他的一切都永遠不會被打敗。
我求知的欲/望永遠不會被熄滅。
我的誌向永遠不會被更改。
我的心也永遠不會妥協。
祝翾很快就調整了自己的心態。
她儘量樂觀地告訴自己,難道隻有女學才是我的出路,明明我已經比從前的女子多了許多路,不能去女學,我也要繼續念書學習,我還能考吏考,我還能做先生,我不信我能被人困住一生一世!
……
下學了,能夠無憂無慮看書的日子又過去了一天,離蒙學畢業的日子又近了一天。
今天我浪費時間了嗎?我辜負光陰了嗎?祝翾一邊走在回家的路上一邊在心底複盤一天的收獲。
沒有。
今天的我對得起我自己。
祝翾在心底得到了答案,然後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
等到了祝家,她收起自己所有的情緒,繼續做一個情緒透明的人去麵對自己的家人,依舊一聲不吭地做自己該做的事情,然而到了吃飯的時候,孫老太看著她的眼睛,忽然叫她的名字:“萱姐兒……”
祝翾沉默地抬頭看向自己的大母,她與大母那雙滄桑的眼睛對視,黑亮的眼珠子閃動了一下,然後她聽到大母說:“我不攔你了,你想考那個應天女學就去吧。”
祝翾以為自己的耳朵壞掉了,她抱著碗紋絲不動地盯著大母的臉看。
她不敢表現出高興來,怕一露出高興的神色,孫老太就立馬就拉下臉,說:“你還真以為你能去,騙你的。”然後無情嘲笑她的異想天開。
她的心情再也不能遭受這樣的大起大落了,她好不容易勸自己“想開”了,她不能再失望了,再失望她又要浪費幾天情緒去傷心去痛苦了。
孫老太好不容易保持平淡的情緒去將這句話說完,她心裡其實還是有點不能忍受自己的示弱。
同意祝翾去就是她的示弱與低頭,在這場賭氣裡,贏的是祝翾,還不知道要多得意呢,這個丫頭。
孫老太說完就低頭吃飯,保持不鹹不淡的神情,語氣就像說今天天氣真好一樣,然而祝翾沒有像她想的那樣得意,而是沉默地僵住,直直地看向她,眼神裡露出一絲不可置信的期待。
“是真的!我真的叫你去!”孫老太也不習慣這樣的祝翾。
祝翾好像呆住了一樣,紋絲不動,跟一樽雕像一樣,沈雲也立刻說:“真的,你可以去報女學了,你表哥說你文章寫得好,不去可惜了。”
“真的,萱姐兒,你可以去了。”
“你給個反應啊,我們真沒有騙你。”
“萱姐兒……”
“萱姊……”
……
大家七嘴八舌地朝祝翾說,祝翾這才鬆了一口氣放下了碗,她的眼皮緩慢地眨了一下,睫毛還在顫,她的聲音帶著顫抖:“我又可以……又可以去考應天女學嗎?”
於是大家又立馬跟她確認了這個信息,一個個都在跟她打包票。
祝翾終於確認了,她可以去考女學了。
太好了!
她在心裡說。
我果然,還是,不甘心這樣放棄。
在祝家人關心的視線裡,大家看到祝翾咬住嘴唇,她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眼淚卻顫抖著從睫毛掉落下來,臉上一副半哭半笑的神情。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忽然低頭用手捂住臉,嗚咽的哭聲從喉嚨裡儘情地泄出來,眼淚打濕了掌心,她越哭眼淚越多。
這是喜極而泣的眼淚,也是委屈到極致終於開始釋放的淚水。
我果然,還是很想、很想、很想繼續念書……
祝翾一麵捂著臉儘情地哭一麵在心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