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早上很早就醒了, 她眼皮子一直在跳,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躺著醒了一會神,還是翻身將衣裳套好, 簡單地將頭發盤好,用梳子將碎發梳進去,但是梳不服貼。
於是沈雲打開梳妝台上裝桂花油的盒子, 一看, 裡麵桂花油竟然用光了,上次趕集她忘記買了。
雖然家裡有些家底了,但是家裡孩子多,未來可見的要花錢的地方也多。
沈雲拿著空頭油盒子忍不住開始盤算家裡的經濟賬。
祝棠去學木匠了,師傅家的飯菜錢祝家是要送的,逢年過節的還要買禮,去精學一門手藝要花的錢不比讀書少,都是吃飯的本事。
而祝棠也要正式成丁了,按理每年都要去服役的, 家裡為了他儘心學本事就得花錢免役。
他將來也要娶妻, 娶妻就得給他蓋新屋。
青瓦房沈雲夫妻倆加六個孩子就已經住滿了,再加上祝棠未來的小家根本住不開,蓋新屋和娶妻也是大的開支。
祝蓮沒幾年也要嫁人了, 總不能學那些不識禮數的人家, 一絲嫁妝和出門壓箱底的錢都沒有, 新婦進門, 嫁妝就是底氣。
將婆家送來的彩禮全充嫁妝一文不出也是不像話的。
更何況, 沈雲還沒底祝蓮會許怎樣的人家,許門當戶對的人家就不需要嫁妝擺闊。
但是萬一祝蓮運氣好嫁個大戶,一清二白地嫁進去, 總缺了一絲底氣,沈雲也要為祝蓮的未來打算。
第二個姑娘祝翾又要離家去考女學了,雖然說路費官府開支,但是窮家富路的,去縣裡去揚州府乃至去應天府,難道身上就不帶一絲錢?
官府主要開支的也就是固定路費,州府內住宿吃飯還是自己花錢,隻要去應天全程官船送過去,路上吃喝拉撒才全部由官府開支。
而祝翾萬一考上了,就是離家幾年了,出門這麼多年,身上怎麼也得有點自己的錢在外麵自己開支有個急用。
這樣一想,又是得預備下一筆錢為祝翾打算。
祝英、祝棣、祝葵三個還小,目前沒什麼花大錢的地方,但是小孩子長大是很快的事情,等大了上學考學的,嫁娶的,蓋新房子,又是一大筆開資。
還有呢,這些都是必須要花的錢,平時萬一祝家有誰來個三災八難的,生個病又是一筆銀子沒了。
婆母與公爹年紀也大了,說句不好的,手上有錢的時候也該為他們置辦好體麵的棺材與壽衣。
沈雲在心底默然盤算了一大家子未來大的小的開支,隻覺得往後二十年必然花錢如流水,如今在蘆葦鄉的一家九口都要喂飽吃好就很不容易了。
這樣一想,沈雲看了看梳妝台上早就空底了的桂花油,覺得自己年紀也大了,頭發那麼好看做什麼,省著點花吧,目前底子上蹭的一手指桂花油夠再梳六七次頭了。
沈雲一邊在想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過上不愁錢的日子,一邊用指甲蓋摳桂花油往頭上抹。
將就著梳好頭發,她扶好發髻,摸到了廚房。
孫老太在她前麵醒了,正在和麵呢,沈雲就在邊上說:“娘,你咋起這麼早?”
孫老太一邊和麵一邊說:“年紀大了少覺,睡不著。”
她又說:“我這心裡啊,也一堆心事,你說咱老祝家幾輩子討飯種田的命,咋就出了個愛念書的,還是萱姐兒,我心裡橫豎想不通。”
沈雲沒有回答,卻問孫老太:“咱們過早吃什麼?”
孫老太就指派沈雲去剁肉餡,說:“難得吃頓好的,今早就吃肉餛飩,你把肉餡剁了先。”
“哎。”沈雲立馬去剁肉,婆媳倆一麵乾活一麵繼續閒話家常。
孫老太繼續說:“萱姐兒咋就這麼愛念書呢,那個應天女學到底是乾嘛的,之前不叫她念跟失了魂魄一樣,現在叫她去考,她那副哭哭笑笑的模樣,看得我……”
“難道我之前就不該阻攔她?這孩子把念書看得比命還重要呢,我要是一直不讓,想來她是要恨我一輩子的。”孫老太忍不住說。
因為祝翾比她想象得更加想念書,她雖然目前不阻攔了但是依舊無法理解。
沈雲手上剁肉剁得乒乒乓乓的,一邊說:“古往今來,總有幾個愛念書的,這又誰能說得準呢?”
“那之前那些愛讀書的,我就不信出了娘胎就愛讀書,都是些男娃,男娃能不愛讀書嗎,都說書裡有金子撿。
“不然之前家裡那樣窮,我何以咬牙叫棠哥兒去私塾學習呢?男娃娃書念好了是真的能撿金子的,能科舉,能改換門庭,能為官做宰的。潑天的好處,出幾個愛念書的,也不奇怪。”孫老太看得倒是通透。
所以孫老太就不解祝翾對讀書無端的愛,她說:“那萱姐兒念書又有啥好處呢,就識些字說點我聽不懂的話,去了應天,又能有什麼好處呢?
“那裡一派繁華,反倒有可能被迷花了眼睛,到時候灰溜溜回來,咱們這破地方的男子反而誰都看不中,好好的孩子倒可能因為廢掉了。
“人家男的讀書是書裡真有金子,她讀來讀去的,書裡有金子嗎?彆說沒有改換門庭的希望,就算有,好好的一個姑娘做什麼那麼好學?嫁個好夫婿躺著享福難道不美?我們這些人吃苦是因為指望不上彆人。”
沈雲那邊剁好了肉餡,就開始燒滾水,孫老太手裡的麵也好了,開始擀麵皮了,沈雲就說:“想那麼多乾什麼,這時節發生什麼都說不定的事情,萱姐兒想念書又不犯法,就叫她走自己想走的路,以後如何我們說了也不算。
“難道叫她困家裡,長大了就一定能像您想得那樣嫁貴婿一生和順?不也許多變故嗎?我隻知道出去的總比不出去的見的世麵多,機會也多。”
孫老太聽兒媳也如此說手頓住了,看向自己的兒媳,沈雲臉上照著火光,她看向爐灶裡燃燒的秸稈,說:“咱們一家守在鄉下種田,每日辛勤,也不曾能發財,明郎說是不務正業,年年在外麵閒逛一事無成,卻年年拿回家的錢比我們種田的還多。
“所以能出去的,總有比不出去的有好處。萱姐兒有資質出去,就叫她出去吧,如果能出去,可能會更好。
“桉哥兒不是說她有才華嗎,咱們這蘆葦鄉又沒什麼用得上才華的地方,就是淺池塘,怕是困不住萱姐兒這樣的,應天就是大湖泊。我想通了,不是所有孩子非得困在眼前。”
孫老太不說話了,她四個兒子一個都沒困在眼前,結果呢,除了祝明這樣不成器的還活蹦亂跳的,其他三個大小夥子全成了牌位。
都說出去跟著打仗也能封侯拜將的,但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多少大小夥子就這樣成了無名枯骨,難道他們沒有誌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