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學裡穩定了, 祝翾就想寫一封信給家裡了,打算到旬假的時候出去找信客將信送回家。
這個時代寄信是有點麻煩的, 驛站隻是拿來傳送朝廷官府信件的地方,祝翾這個平民沒辦法得用,祝明從前在應天的時候就是專門托信客送信到家的。
祝翾將自己在這的情況都寫進了信裡,然後等旬休的時候出去找信客。
但卻很不巧,她找到的信客問了她要將信送到何處去,祝翾就說送去揚州府的寧海縣下麵的青陽鎮上。
信客就直接說:“寧海縣那地方南北不通的,沒多少信去, 我們不常去,要是信裡沒有急事, 下個月你再來吧。”
祝翾又問信客:“那專門去一趟呢?”
信客說:“專門為你送一趟那價格就高了, 不值當。”
說完他報了一個價格,祝翾一聽價格就皺了眉頭,怪不得說“家書抵萬金”呢, 她出門帶了銀子, 卻沒有這樣多, 信裡也沒有什麼急事非要專門走一趟的。
信客一見祝翾的臉色就知道她送不起專門一趟的信, 又見她出門頭簪蓮花女冠,身著玄衣袍服,麵容稚嫩, 身量纖長, 一身文氣凜然,就知道是女學的孩子。
信客就好心告訴她:“你找熟人送回去也一樣的, 不然就等下個月我們去寧海縣再來,彆花這個冤枉錢非要專門走一趟的。”
祝翾將信塞回了手腕的暗袋裡,然後垂著頭在街上走, 她頭發梳的是女子樣式,身上袍服卻是男裝,又因為個子高彆有一番英氣,祝翾穿成這樣出門隻是因為玄衣耐臟。
隔壁的國子監的少年也放了旬假,正坐在茶樓上喝茶做對子,一個少年看見了樓下經過的祝翾,看出來了她是女學的學生。
少年就哼了一聲,看著祝翾的身影忽然有了上聯:①“虛鳳服妖,搔首弄姿,男不男,女不女,招搖過市。”
同座裡另一個穿緋袍的美少年本想下意識回對,卻也看見了樓下經過的祝翾,就知道是這個文酸同窗借題發揮。
人家打門口經過無冤無仇的,卻在這含沙射影,不是君子所為,就閉口不言了,隻低頭繼續喝茶。
“藺郎,你怎麼不回對呢?是不會嗎?”出對的少年朝穿緋袍的少年擠眉弄眼。
被喚藺郎的少年郎年齡尚小,一身渥丹色衣袍,身姿清朗、色轉皎然,坐落堂間,滿廳生輝。
被喊藺郎的少年名喚藺回,父親是藺玉,為開國名將,爵封鄭國公,為元新帝手下第一猛將,與早逝被追封為襄平王的郭朗被並稱為“大越雙璧”,同時藺玉也是文慧皇後藺瑾的胞弟。
藺玉的原配因身體柔弱早逝而亡,續弦的是元新帝的不同父的親妹敬武公主,敬武公主的第一任夫婿早亡,元新帝就將這對寡婦鰥夫湊了對,以示親上加親。
藺玉常年征戰,到了中年才與第二任妻子敬武公主有了長子藺回。
擁有這樣的父母,藺回的身份在整個大越隻比皇子低一等,長公主是他嫡親的表姐,元新帝是他的姑父兼舅舅,因此他自幼出入宮廷毫無忌諱。
天之驕子出身的藺回卻沒有生出很驕縱的性格,從小讀書寫字頗有天賦,學武射箭也不肯落於人後,等到了十歲就自己孤身到了應天國子監求學。
但他因為才學出眾又姿態清朗,也不能低調,席間那個文酸叫郭哲,是已故襄平王郭朗的幼子。
襄平王生的兒子裡就數這個最廢物,從小被酸儒外大父養大的,也被養得一身酸味,和郭朗其他兒子樣式非常不同。
藺回心裡很瞧不上他,覺得哪怕郭哲是個紈絝呢,也好些。
郭哲與藺回家世相當,又嫉妒他,就常常言語擠兌藺回,做個酸對子也要排擠一下藺回。
藺回很想回對懟郭哲,但是一想到郭哲的上聯是中傷門口這個無名經過的小姑娘,就不想計較口舌之利了。
郭哲見藺回不做聲,就很得意,自以為自己勝過了藺回。
然而被他無意中傷經過的祝翾耳力驚人,經過茶樓的時候就聽到了這個上聯,就忍不住站在上麵抬頭往上看,就看見郭哲擠眉弄眼的小人模樣,心裡不喜。
她也不害怕,就站在茶樓下朗聲道:“閣下這上聯說的是誰?”
郭哲聞聲低頭望去,見玄衣女孩不卑不亢地正抬頭看向他們。
走近了一看,郭哲才發現這是個年齡尚小、顏色明媚的女童,自己陰陽的居然是個尚未長成的小孩,還被人聽了個正著。
郭哲也知道害臊,卻居然倒打一耙:“背後聽人言,非君子所為,你是女學的學生,也算女君子,怎麼能偷聽我們說話呢?”
祝翾就說:“我沒偷聽,我隻是正好聽見的,我問你呢,你上聯說的是哪個?”
郭哲就耍無賴:“我誰也沒說,誰對號入座了說的就是誰。”
祝翾心裡就惱了,她本來不想惹是非,但是自己與這個人素昧平生的,自己穿個耐臟的衣裳出門都能被他說什麼“不男不女”,什麼東西!
他自己背後隨意指點彆人出聯,被人問到頭上居然還耍賴,這樣的人要是在青陽鎮早因為嘴賤被打八百回了。
她就說:“你的聯我能對。”
郭哲就翻了個白眼:“吹牛吧你,看你的樣子才幾歲,能對什麼對?”
他身邊一眾少年也不以為然。
祝翾依舊說:“我能對。”
藺回這才低頭看了一眼樓下女童身姿,隻見祝翾玄衣而立、一身傲骨,心裡很是欣賞,就說:“既然如此,你上來對吧,叫郭兄心服口服。”
祝翾與藺回對視上了,發現郭哲對麵還有一個美少年,祝翾卻沒有被他皮囊所惑,心裡覺得生得也就和元奉壹差不多,裝什麼好人。
她覺得藺回和這個人是一夥的,對他也沒有什麼好臉色,就說:“上來就上來,難道怕你們!”
說著就上來了,藺回就喊了一杯茶叫她喝,祝翾不肯喝這群人的茶。
她一上來就直接對著郭哲說下聯:”假虎借皮,裝腔作勢,陰不陰,陽不陽,不學無術。”
郭哲見她真的給對出來了,但是下聯一聽就知道是對方罵回來了,就氣道:“你罵誰陰陽怪氣,不學無術?”
祝翾就回敬:“我誰也沒有說,誰對號入座,說的就是誰!”
郭哲勳貴脾氣上來了,就指著她道:“你個死丫頭,知道我是誰家的嗎?不知死活!”
祝翾感覺到了他“肉食者”權貴階級的氣息,就心裡生厭,她沒主動惹是非,對方卻欺她不成就拿家世壓人。
她心裡知道自己麵對這些權貴子弟是雞蛋碰石頭,可是她就是受不得這個氣。
就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立在人前朗聲問他:“你待如何?青天白日的,你敢如何?”
藺回在旁邊見郭哲越來越不像話,自己惹是非不成還以勢力壓對麵一個女孩子,就想出麵解圍,朝他說:“郭哲,你不要給你的父親抹黑!”
郭哲根本沒想怎麼祝翾,就是脾氣上來了受不住氣,沒想到對麵祝翾直接嚷得他要殺人一樣。
藺回這個混賬東西就直接上升到他父親頭上,個個弄得自己要以家世做什麼惡事一樣,他明明什麼都沒做,帽子倒先被扣上來了。
郭哲運了運氣,朝祝翾:“我能如何?你牙尖嘴利的,我見你還小,不與你計較,快走快走!”
然後又朝藺回道:“你少拿我父親給我扣帽子!”
藺回就對祝翾說:“你不能走。”
祝翾瞪他,憑什麼不可以走。
藺回又對郭哲說:“你背後拿彆人出對中傷,也不是君子所為,她與你無冤無仇的,你該向她道歉。”
郭哲不肯低頭,藺回就說:“那我就告訴許國公去!”
許國公是郭哲的大兄,長兄如父的,他最是害怕了,郭哲對藺回道:“算你狠……”
然後朝祝翾道歉:“對不住,我不該這樣。”
祝翾聽他們張口就一個國公的,就知道又是頂級勳貴子弟,自己能討個道歉就不錯了,聽完郭哲道歉就走了,心裡就當出門踩狗屎了。
雖然那個長得好看的少年看起來像個好人,但是對她也是一副施恩的俯視姿態,也不一定是個好東西。
她出了茶樓,心裡暗暗呸了三下,給自己去晦氣。
晦氣,真是晦氣,好不容易學裡放個假就遇到這種是非!
自己穿玄衣簪女冠怎麼了?學裡發的衣裳就是這樣的!就這還讀書人呢,還勳貴呢,破嘴和蘆葦鄉村口老頭老太一樣碎。祝翾氣鼓鼓地想。
她回了學裡,信沒有寄出去,還無故遭了諷刺,一肚子氣,翻出道德經看了兩下,氣沒散。
她又覺得自己還是太弱,這群少年還沒敢太無法無天的,萬一遇到那種真無法無天的,她個黎庶該如何呢?
她又回憶起了之前建章侯陳家的仆婦上門接元奉壹,那才叫無法無天呢,上來不問緣由就要打她,自己就是個破落戶,總不能一點自保手段也沒有。
祝翾看了看自己的拳頭,覺得自己還是太小,武德還是不夠充沛。
要是她能武德充沛些,對麵真敢喊打喊殺的,自己要是能夠楚霸王一樣以一當百就好了,來一個揍一個,來一雙揍一雙。
哪怕後麵家世不敵被抓進牢裡,也是先打了一頓人沒挨欺負,總比被人不分青紅皂白打死不論先欺負了,然後苦巴巴去申冤來得好。
匹夫之勇,血濺三尺!匹夫無智,但是死了還能拉個墊背的呢。
我是不會去做匹夫的,但得有能讓欺負我的人血濺三尺的本事。祝翾心裡的想法越來越危險。
還是太弱了,得想辦法讓自己武德充沛起來,祝翾想著就直接去了空地開始練射箭了。
她連引了十發箭,恨不得將靶心射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