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第95章(三合一) 【兼濟天下】……(1 / 2)

寒門貴女 戴山青 20303 字 10個月前

周夫人雖然年過三十了, 卻仍有幾分不該有的天真浪漫性情在身上。

她的夫君本來是南京衛下的指揮僉事,這次被外調做了徐州衛的指揮僉事,卻因為夫妻之間門情分淺薄沒有帶周夫人外任。

周夫人的父親是江南大士, 因為家資雄厚一直懶得做官,就愛在家裡寫詩作詞。

周家曆經多代一直是江南的大族,據說祖上能追溯到東吳的周瑜。

所以即使生逢亂世,周夫人一輩子也沒有吃過實在的苦,性子又被養得有些歪,嫁人後更是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的個性。

剛成婚時她的丈夫見她美貌潑辣還願意聽她的話多哄她一些,日子長了,情分就淡了, 於是周夫人的丈夫曹顯宗就自然而然地有了妾室通房。

沒想到, 周夫人對此反應特彆大,等曹顯宗一出去當差, 就立馬折磨他的兩名寵妾, 曹顯宗回家就發現自己的妾室都被周夫人逼死了。

他不能理解周夫人的妒性,就與周夫人大吵了一架,從此兩人徹底情薄了。

然而周夫人依舊如此, 曹顯宗一納妾, 她先不動聲色,等曹顯宗一出門就把這些女人要麼逼死要麼發賣弄走了。

時間門久了, 曹顯宗也習慣了就幫她遮掩了,再美的妾到他手裡時間門久了也厭棄了, 周夫人幫他處理掉也省得他應付那些多餘的女人了。

舊的不去, 新的不來,曹顯宗是這樣想的。

對周夫人的行為也不怎麼生氣了,畢竟周夫人是他正兒八經的妻子, 那些愛妾在身邊久了就是花瓶器具,就當家裡人有個砸貴重花瓶的愛好罷了,有什麼好置氣的。

周夫人摔壞了舊的,他再買新的回來不就行了嗎,左右他不吃虧,反正周夫人也不會害他。

摔摔打打下,兩個人竟然能夠詭異又平和地做了多年夫妻,可憐的是那些來來去去的妾。

曹顯宗又看上了從良的紅眠,紅眠這個女人嫵媚多情,一雙淺色的眼眸格外勾魂,一開始紅眠拒絕他,曹顯宗也沒有放在心上,太容易得到的花瓶不值錢。

紅眠是他花心思最多的女人,他什麼好的都給紅眠,還有各種高調看起來深情的求愛之舉,日子長了,紅眠就被他打動了,態度軟了些,做了他的外室情人。

曹顯宗得到了紅眠,心裡很得意,覺得是自己太會拿捏女人。

紅眠沒有跟他前性格冷冷的,一跟了他各種柔情似水、溫柔小意,日子長了,曹顯宗也開始好像把紅眠當成了一個人,誰能拒絕一個滿心滿眼隻有自己的女人呢?

為此他開始保護紅眠,沒有把她納回去當妾,紅眠跟了他之後才隱約知道了他夫人的厲害,神情有些哀怨,看起來有些怨他。

他心裡一開始還有生氣,心想,一個玩意兒,我給吃給穿的,還敢怨自己。

他打算漸漸冷落了紅眠然後納回家給周夫人一樣處理掉,結果紅眠說自己不害怕周夫人,隻是怕自己不甚死了不能與他廝守了。

曹顯宗一聽又飄了,他又覺得紅眠愛自己愛得命都不要了,他這麼想的時候沒看見對麵紅眠眼神下藏著的戲謔。

然後他更花心思藏著紅眠,他得通過保護好紅眠來證明自己是一個真正有擔當有責任的男人,心裡的天平也漸漸偏向紅眠,在紅眠小院裡他感覺到真正的嬌妻在懷是什麼滋味。

然後就想到了自己真正的妻子周夫人,心裡不由可惜,如果周夫人三從四德一些,自己以後賢妻美妾的才算真正過日子了。

可惜周夫人不是賢妻,紅眠隻能做他的外室,等他要外任了,就問紅眠願不願意一起去,到時候也正式給個名分。

結果紅眠跟他說了一通,情狀可憐,他被紅眠的迷魂湯灌得又覺得為了紅眠好就該好聚好散,帶回去成了妾,落在周夫人手裡是遲早的事情。

說實話,他已經不忍心了,於是放了紅眠,還送了不少珠寶財物,等紅眠走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是“真愛”了,很為自己的深情自我感動。

紅眠給他當外室塑造得都是有情飲水飽的氛圍,叫他真的陷進去了。

然而曹顯宗放走紅眠之後,周夫人這才打聽到自己夫君在外居然有個寵了多年的外室,一直寶貝得跟眼珠子一樣,舍不得送她麵前,生怕自己會害死他的寶貝。

周夫人於是恨透了紅眠,就打算上門治她一治,然而紅眠早已人去樓空了,周夫人一拳打在棉花上,卻不肯善罷甘休。

她一定要報複到這個善於蠱惑男人的外室,於是她打聽了半天,才隱隱約約聽說紅眠好像有一個妹妹,連曹顯宗也不知道,想來對這個妹妹寶貝得很,這才是她的軟肋。

然而她找的人去紅眠家附近蹲了很久,一直也沒有人上門,周夫人自己都有點懷疑這個妹妹是否存在了。

這回好不容易蹲到了,卻失策了,沒把人抓過來叫她看看紅眠妹妹到底是誰。

周夫人心裡是不肯放棄的,找不到紅眠算帳,拿她的妹妹抵也是一樣的,所以她想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紅眠的這個妹妹來。

“應天城就這麼大,再藏能藏哪裡去呢?”周夫人垂下眉眼冷笑道,她身邊的丫鬟小心翼翼地給她梳頭發。

丫鬟心裡覺得周夫人沒必要和紅眠的妹妹置氣,紅眠都已經離開了,她妹妹也不認識曹顯宗周夫人的,何苦呢?

但是這話她不敢說,隻是問:“您要是找來了紅眠的那個妹妹,您是要……”

周夫人懶洋洋地說:“先打死不論,叫我好好出出氣。”

丫鬟抖了一下,周夫人就笑了起來,對著眼前的鏡子看向丫鬟說:”你是不是以為我會這樣?”

丫鬟連說不敢,周夫人就語氣裡帶著不滿:“一個小姑娘無依無靠的,又有這樣恬不知恥的姐姐,我疼她還來不及呢,哪裡會動不動打死人呢?

“不過是喊過來給我瞧瞧,性子好的我就放過她了,不好的我就留幾天在家裡做做客……”

說完她瞥了一眼丫鬟:“你最近越來越愛做我的主了。”

丫鬟不敢說話了,沉默地給她梳頭發,額頭上沁出汗來。

周夫人眼睛裡沒有任何情緒,心想,笑話,就算真打死了又能怎麼她。

從來沒有吃過苦的經曆養得她目下無塵,所以周夫人從來不在乎底層人的死活。

她未必真的會打死紅眠的妹妹,她隻是能夠在這種事上享受到拿捏彆人生死的快感,天生的傲慢讓她喜歡拿這些東西做消遣。

梳完頭,周夫人就滿意地看了看自己的臉頰,拿起案上的佛珠捏手裡,說:“今天的經還沒有念呢。”

另一個丫鬟迎上來,笑著說:“夫人心善。”

周夫人又囑咐前麵的丫鬟:“紅眠以前在倚雲樓賣唱的,你去找找她有沒有什麼故人,總能找出些痕跡來。”

然後她感慨了一句:“萬事皆空,因果不空。也不是我非要和一個不認識的女孩過不去,紅眠造了孽沒有得到報應,這算什麼因果不空呢?我是遵了佛禮才這樣。”

說完,她就很高興地捏著佛珠去菩薩前虔誠地念經了。

……

因為之前祝翾神來之筆救了一下明彌,這幾天夜裡祝翾就和明彌一起睡覺聊天。

她們之前考試的時候就是被分到一個屋子的室友,隻是那時候明彌對祝翾是假情假意,心裡還在取笑祝翾的一身村氣與單純。

如今夜裡再睡一塊,明彌早就多了真情實意出來,不再在心裡腹誹祝翾會下蠱了。

因為祝翾救了她,她心裡很是感激祝翾的俠氣,但是夜裡睡在一起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說:“那天巷子的事情你不許說出去。”

祝翾就點頭保證,說:“我肯定不會告訴彆人這件事的。”

兩個人一起擁有了一個秘密,關係都拉近了些。

她們本來關係就很近了,之前就一起吃飯上廁所玩花繩,小姑娘之間門能一起做這些事情,就已經是很好的朋友了。

但是明彌覺得那時候自己的心還不夠實在,現在才算真的拿祝翾當好朋友了。

小女孩夜裡躺一塊就喜歡聊天說話,講的都是一些沒營養的廢話。

祝翾跟人熟了,話就會很密,如果不讓她停,她能講到天亮都不重樣,一樣的日子在她眼裡總有許多新鮮的地方值得講。

明彌以前會覺得祝翾這樣很囉嗦,但是現在她就很羨慕祝翾這樣心無掛礙的姑娘,同時也覺得很新鮮。

明彌從小到大沒有過幾個朋友,她小時候還是有父母的,但是太小了,記不清在養父母家裡的日子了,但是應該與祝翾家裡差不多吧。

後來呢,養父母不在了,她就被賣掉了,那段經曆她也記不清了。

但是賣掉的地方有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她們都挺活潑的,那時候應該也有過短暫的好朋友吧。

後來,明緋來接自己走了,給她起名明彌,明緋說她們的娘叫明珠,沒有姓,她們擁有同樣的母親,就以明珠的明為姓吧。

明緋的名字也是自己取的,她私下就喊自己這個名字。

她在恩客前的名字都是彆人取的,什麼紅眠的,那不是她自己。

進了養生堂的時候,明彌一開始記得自己是有朋友的,是養生堂一個眼角有痣的比自己大一點的女孩。

這個女孩知道自己的父母,她是被家裡人扔過來的,因為下頭還有七個弟弟妹妹,說是“養不起”。

那個女孩的名字明彌已經忘記了,隻記得她的長相還有她跟自己說的話。

女孩說自己在家裡的時候的情形,就是怎麼幫著帶弟弟妹妹,她又告訴明彌本來她的阿爹是想把自己直接賣掉的,是她的娘不同意,才送到了養生堂裡來。

她說起這些的時候神情裡一點憎惡父母的情緒都沒有,明彌就好奇:“你難道不怨你的父母?”

女孩就說:“怨恨是最沒有必要的行為,我才不要想這些,父母生下我給了我命,就是無上的恩德,我怎麼能去抱怨呢?

“我出來了是報了父母的恩德,這輩子吃儘了苦,下輩子才有更好的日子過,我所受的福禍神仙都看著呢,下輩子我就享福了,怨恨心就不誠苦就白吃了,所以我不怨恨。”

明彌越聽頭皮越發麻,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呀。

然後她才知道女孩家裡以前信過那個什麼光明道,她自然而然也受了影響,偶爾還“光明在上”的。

這玩意在大越朝建立之後確實已經成了邪/教,但是法不責眾的,以前信的人太多了,朝廷沒辦法全殺了,就隻能砸神像讓大家從此不再信這些。

但是以前信魔怔了的私下裡還會偷偷信,一些老百姓不懂為什麼不能信這些,他們還是會被光明道那些教義吸引,怕突然不信了失掉了虔誠,然後下輩子的孽障增多。

明彌這個朋友家裡就還在偷偷信光明道,家裡還有光明王母的神像呢。

明彌聽完代入一下,要是她被賣了一定會先舉報了他們供奉邪神,大家都彆活了。

但這個女孩對明彌確實很好,明彌那時候和她就成了好朋友。

養生堂來做事的嬤嬤其實有時候很凶的,明彌一開始還被罵過打過,後來明緋來看她給了錢,她就沒人打了。

但是這個女孩還是被針對被罵,她被罵了也不生氣,隻知道自我反思,然後度化苦難。

後來她生病快死了,麵容還是平和的,覺得自己要去天上的王國了,明彌看著她消逝沒有哭,她那時候太小了,不懂離彆。

後來想起來才會覺得莫名地難過與傷心,心想哪有什麼所謂的“光明在上”啊。

再之後她就沒怎麼交過朋友了,也不知道怎麼交朋友了。

祝翾還是她在女學裡交的第一個朋友。

兩個女孩躺一塊聊天,明彌就一直聽祝翾說自己的事,祝翾很久沒人聊得這樣暢快了,說了一堆沒營養的話但是明彌還很認真地在聽,這讓她很高興。

在學裡,其他人也是朋友,但是又有些不太一樣,比如她可以和謝寄真聊學問,可以跟藺慧娥她們聊詩詞,但是她們之間門的一些私密話她是插不進去的。

她們有時候會坐一起討論布料首飾,百金一匹的布被說得跟白菜一樣,祝翾當然是參與不了這種話題的。

還有出身見識造成的很多的差距,祝翾也不好意思在她們跟前說自己的事,她們的一些生活超過了祝翾的想象,祝翾從前的生活也超過了她們的想象。

明彌和自己出身差不多,所以祝翾可以和她說這些沒什麼主題與作用的閒話。

祝翾聊累了,就問明彌:“你不要光聽我說呀,你怎麼不說說你自己的事情呢?”

明彌也很想告訴祝翾自己的那些秘密,但是她還是做不到心無掛礙地開口,連祝翾她都沒做好本事告訴,雙娘與明緋日常說的那些還是刻入了她腦殼裡了。

明彌意識到她從前跟雙娘說她不怕被人知道就隻是說大話,不然她怎麼連祝翾都不敢告訴呢?

其實她自己心裡也害怕自己出身暴露之後所麵臨的流言蜚語,明緋把她保護得太好了,給了她一個最正常的環境往上走,身世裡的那些苦與惡都被明緋自己吃乾淨了。

“你的苦姑娘都幫你吃了,你這輩子不會有苦了。”明彌想起了雙娘對自己說的那些話。

果然自己還是很懦弱的一個人。

自己的身世不能說,明彌就把在養生堂遇到的那個眼角長痣的事情告訴了祝翾。

祝翾就很認真地聽,聽到這個女孩到死還相信自己會上天國,相信所謂的”光明王母“會保佑她,祝翾就歎了一口氣。

明彌問她為什麼歎氣,祝翾就說:“我隻是覺得她可憐。”

然後她又說:“我們都念過書有了見識,知道光明道那些就是妖言惑眾,信了也不會有什麼希望,隻能得到一些虛無縹緲的盼頭。可是,有時候人就是需要盼頭的。”

這話再說下去就有些危險了,明彌捂住她的嘴,小聲說:“你少評價光明道吧,光明道就是害人的物事。”

祝翾說:“我當然不信光明道,我隻是能夠理解她為什麼會信這個。我如果沒有見識,可能也會抓住一些虛無縹緲的盼頭自我安慰。

“正是因為我有了見識,我才有了更實在的盼頭,不,也許我的盼頭也是虛無縹緲的,隻是我不願意去信命了。”

然後她又忍不住說:“光明道確實壞,老百姓太苦了,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被騙走的東西了,他們還要騙走他們身上最後一樣的東西——希望。

“他們要老百姓信自己,然後利用他們的無知給予一份不存在的蜜糖,騙得這些可憐的人信以為真,要將自己的今生來世都拋進去,然後一起乾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明彌靜靜地聽著祝翾說,她總覺得祝翾是小孩子的時候天真可愛,可是她說起這些的時候,就不像小孩子了。

她的神情總是帶著一絲悲憫,她好像一直在思考很多她無法理解的事情。

祝翾仍然躺在明彌身邊說:“所以,我不要信命,我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任何虛無縹緲的存在上,我要相信我自己的力量與學識。”

明彌說起她那個朋友的時候,祝翾忽然想起了阿閔,她心裡的悲傷又湧現了上來,她還是不能悟透這個世界的本質。

“其實……我們想要的隻是成為一個光明正大的人,光明道,名字很光明,可卻是假的。

“可是倘若我們也一無所知一無所有,也會可能被騙的吧。

“想成為一個光明正大的人又有什麼錯呢?我也想成為一個真正光明向上的人。明彌……”祝翾忽然轉了過來,她看向眼前的女孩,問她:“你有想過你的將來嗎?”

“將來?”明彌皺了一下眉頭,她發現自己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將來,因為她一直沉溺的東西叫做過去。

明彌就有些羞愧:“我沒有想過。”

”那你為什麼會考女學呢?”祝翾繼續問她。

明彌想了一下,發現自己考女學是明緋要求的,她的將來是彆人幫自己想的。

她反問祝翾:“那你想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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