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翟一言不發,依舊立著。
另一位禦史金堯臣卻駁斥道:“此乃悖逆之言,於宗因你置光慈皇後於何地耶?
“光慈皇後既然承吳王血脈傳嗣,亦為淩家嗣統,她非嗣統,兩位皇考也非嗣統,如何能名正言順生出一個嗣統來?
“自古子承父、父承祖,光慈皇後為陛下生母,代以父位,父立、子才可立,前朝有太孫,立太孫,必先立太孫父為太子,未聞越父由祖承孫之事。
“陛下繼承光慈皇後嗣統,光慈皇後繼承吳王嗣統,如此才全人倫之理。
“倘若改封光慈皇後為皇妣光慈長公主,此乃悖逆孝道之舉,光慈皇後以自身骨血生育陛下,姓氏傳承與陛下,父母之德雙全,卻越其追祖,於宗因你又將陛下孝心置於何地?”
然後兩邊大臣就人倫大理吵了起來,卻未吵出個輸贏來,元新帝聽得頭疼,在上麵道:“散朝,此事擱議。”
等事情傳到祝翾一行人耳中時,已經是朝後幾日了,她們幾個人私下裡也忍不住議論起來。
上官靈韞先說:“竟然要跳過光慈皇後追諡吳王,果然是我們女子厲害了顯著他們了。”
謝寄真也說:“倘若光慈皇後為男子,此事無須饒舌,可是她是女人,所以就有了這麼多禮法來。
“其實這件事的爭端核心就是女人作為母親能不能成為嗣統之源。
“自古嗣統之源都是父親,母親為祖卻落在父之後,然而光慈皇後兩任夫婿都是入贅的,贅婿是斷了自己成為嗣統之源可能的男子,陛下也沒有改宗改姓之意。
“陛下長親裡隻能從吳王身上找他們能夠接受的嗣統之源了,多聰明啊,一來表現了陛下的仁德不背祖,二來又斷了女子成為嗣統之源的可能,所以‘正本清源’了。”
祝翾聽謝寄真這樣說,也已經明白了,說:“如果陛下尊吳王為嗣統之源,改封其母為皇妣長公主,那麼現在的長公主就可能也失去了承繼正統的可能。
“因為尊吳王為嗣統之源了,就意味著女子哪怕招婿入贅了,其子孫繼承的也不是自己的姓氏血脈,而是女子父親的姓氏血脈,女子隻是一個連接祖孫血脈的工具。”
“沒錯,那之後即使長公主繼位了,她之後的皇帝哪怕是親子親女,都有可能改口為陛下血脈,長公主代傳血嗣而已。更何況現在陛下有子,何須她代傳血嗣呢?”謝寄真說。
祝翾聽完覺得可笑極了,她站起來不忿地說:“在他們的法理上,女子哪怕得到了他們口中的‘父親’的地位,也不過是假父,是代祖傳嗣的工具!
“明明我們女子親自生育子嗣、撫育子嗣,哪怕可以讓孩子隨母姓了,竟然也不算嗣統之源!隨的原來不是母姓,是母親的父親的姓,這叫個什麼道理?
“孩子是母親的血肉所具,嗣統卻無論如何都不許是女人的,這叫個什麼人倫大理!連天家都如此,實在叫我失望!”
明彌在一邊聽完也覺得荒唐,說:“真是變著法子惡心人!隻是不知道陛下會作何打算,他改封吳王也是合乎‘法理’的,不是嗎?”
謝寄真說:“陛下是男子,又是皇帝,可是他是一個難得有良心的皇帝,我想他不是為了長公主如何,也有一部分是為了自己的情。”
“情?”明彌看向謝寄真,她很好奇,皇帝還會擁有保留自己的人情嗎?
“皇帝也是人啊,怎麼會沒有情,陛下這輩子最重要的就是三位女子,他的母親、他的妻子、他的女兒,然而母親在他少年病故,妻子在他稱帝前離世,他還不是越王和皇帝之前唯一的親人隻有長公主了。
“後宮裡的貴妃、昭容、婕妤之流都是帝王的妃妾,那些長公主之外的兒女都是帝王的兒女。
“隻有長公主是他微末時的女兒,隨著他舉大事,在他一無所有時一起打天下,隻有這個女兒隨著他從微末到至尊,那不僅僅是唯一的親人,還是他政治上的盟友和可靠的後盾。
“陛下不是天生有野心的人,他當年舉事隻是為了讓家人過好日子而已,那憑什麼他稱帝了,他要陪著自己起事的有功勳有智慧的女兒退居後宅,要自己的母親不能成為嗣統之源,他都富有天下了,自然要在自己權力以內讓自己親人過順心的好日子啊。”
眾人都聽住了,謝寄真又說:“當然陛下也是男子,他在長公主這個女子之外依舊有男女之見,他雖然不選秀,可是後宮還是有幾位妃妾的,他享受美色,會和彆的女子生下更多的兒女,他當然也有帝王的一麵。
“可是陛下也同時是一個記得自己初心的人,這一點在皇帝上已經很難得了,這麼多年了,如果隻是為了捧殺作秀也太過了,陛下是真的希望自己從前的親人過她們順心的好日子。”
上官靈韞也通過自己祖父知道元新帝一些脾性,也說:“倘若他們隻是說女子如何如何,直接說破了女子不配為帝,也許陛下還有收回成命的可能。
“可是說陛下不是光慈皇後的嗣,隻是吳王的嗣,拿著法理把陛下的孝心往地上灑,陛下估計不會退讓了,他作為人子不能接受自己母親成為一個血脈上的工具人。這些人也許是過極而不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