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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秋生雖然身體麻木地過了好幾年這樣的日子,但是不代表她的心也是麻木的,她如今擁有兩個弟弟,大的已經上蒙學了,小的還要人照顧,大的小的因為父母的嬌慣都不省心。
陳春生總是告狀她偷吃東西,其實也不是偷吃,她從王家有時候會拿雞蛋之類的吃食,她都拿著自己吃了,但是陳春生會幫她記著,他知道她沒帶給自己吃,就會給父母告狀:“秋生又吃獨食了!”
陳春生從出生起什麼都供著他先吃,所以彆人吃了好吃的他沒有就是吃獨食。
陳秋生一開始也不想討厭自己的弟弟,但是陳春生就是越長大越討厭,他總是見不得自己好一樣喜歡告狀,然後看陳秋生倒黴。
果然他一告狀,陳秋生就被父母罵了一頓“自私”,陳秋生心裡不覺得自己自私,但是她隻是沉默地聽自己父母說話,因為她一反駁狠了就可能會被打,這是以往的教訓。
她現在也沒有精力去計較父母愛不愛自己這樣的小事了,在她跟前的是生存大事。
隔房的那個小時候一直欺負她的堂妹已經嫁人了,說來也是諷刺,那時候陳秋生是獨生女,堂妹有兄弟,堂妹來欺負她也是看不慣那時候的陳秋生過得比自己快活而已。
堂妹因為有兄弟所以在自己的小家裡過得也不好,但是同樣是女孩的陳秋生那時候卻過得好,所以堂妹拿陳秋生沒有兄弟為理由欺負她搶她東西,可是她欺負陳秋生的時候也忘了她也是自己兄弟的墊腳石。
等她長大看清了些,與陳秋生關係又親近了些,但是陳秋生卻已經對她有了心結。
後來媒婆上門了,堂妹被她的父母嫁給了一個大了她十多歲的男人,那個男人因為年紀大且沒有成過親,所以攢了一筆很豐厚的彩禮娶新娘,堂妹的父母看到這筆彩禮就把堂妹嫁了過去。
堂妹回門的時候,陳秋生覺得瘦小稚嫩的堂妹跟在這男人身邊不像夫妻,倒像父女。
她為堂妹的命運感到震悚,雖然她不喜歡堂妹,卻也不忍她落到這樣境地裡去,陳秋生覺得自己很快會步堂妹後塵,她父母也許也是這樣打算自己的。
她預料的沒有錯,其實媒婆上門的時候,陳秋生的大母打算把陳秋生的婚事一起做主定了。
但是陳秋生的父母覺得陳秋生如今能夠掙錢回家,就不急這一時了,畢竟等陳秋生嫁人了她做工的錢就不是家裡的了,彩禮錢不過是一錘子買賣而已。
陳秋生父母打算留陳秋生在家裡多乾一段時間門活,再掙一段時間門錢,等到了合適的時候再定親。
而陳秋生能偷摸藏的錢也越來越少了,因為錢善則也不可以再給她開“七分工錢”了,她之前十二歲的時候做工可以因為人小為理由表麵拿七分工錢。
是等到十三四的時候,父母就來鬨了,說錢善則欺負人,陳秋生這麼大了做那些活怎麼還是七分,於是錢善則提到了八分工錢,陳秋生隻能私藏二分了。
現在已經是九分了,她隻能私藏一分了,再往後她所有的勞動力都要給父母了。
陳秋生藏錢也很小心,尤其是要提防告狀精的弟弟,如果被發現一次她麵臨的就是滅頂之災,好在家裡人一直沒發現過。
第一個給陳家提親的男人居然是陳秋生的蒙學同學張小武,張小武也已經不念書了,但是他有家裡的肉鋪繼承,每天在肉鋪裡做活,日漸沉默。
陳秋生有時候也會覺得丟臉,但是她童年時期確實對那時候還很神氣的張小武有過好感。
張小武在肉鋪裡時常看見陳秋生出來做工,他從陳秋生的臉色能感覺到陳秋生過得不好,所以他上門提親不是因為喜歡陳秋生,而是想“拯救”自己的童年夥伴。
陳秋生知道後心裡沒什麼波瀾,她不喜歡張小武,也不想嫁給張小武,所以她不可能滿足張小武在她身上做“救世主”的願望。
不過張小武的提親是個人行為,他的父母知道後當然是不願意的,因為他們也看得見陳家怎麼對待女兒和兒子的,不願意結親之後成為陳家春生與雨生的血包。
陳家父母因此大為遺憾,因為張家作為屠戶是富裕的,張小武又和陳秋生“知根知底”。
當他們在家裡各種可惜陳秋生沒好運氣嫁過去的時候,陳秋生隻是在一臉麻木地繼續做活,心裡卻在想:沒有人可以救我,除了我自己。
但是還是到了那一天,媒婆又上門了,這一次是給陳秋生說親,陳秋生也很好奇自己會被安排給怎麼樣的男人。
她父母給她說的人家是鄰鎮磨豆腐的人家,一家子據說都是老實人,新郎比陳秋生大五六歲,是家裡的老二,兩家就這樣不經過陳秋生直接說成了這門親事,然後陳秋生第一次看見了她的那位未來新郎。
老實的新郎官一直在看她,陳秋生隻注意到了她未婚夫留長指甲的小手指,那雙手搭在那就倒胃口,新郎官的臉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但是陳秋生一想到這個人要和自己同床共枕就覺得惡心。
她在這樁婚事上沒表現出抗拒,也沒有表現出喜悅,就是因為如此,所以她的父母沒有想過她還能跑。
她看起來平平靜靜地接受了婚事,安心地坐著繡嫁衣,然後在出嫁前幾天,她提議大家坐著喝酒吃一頓好的聊聊天,她父親因為舍不得女兒即將出門,就去買了酒回來當作她出嫁前最後的酒席。
演了一晚上的戲,終於她的父母都醉了,等所有人都睡了,陳秋生拿著自己早就收拾好的包裹離開了,中間門她弟弟起夜看見了又想打小報告,於是她直接把春生堵住嘴打了一頓然後綁起來藏在了家附近的破廟裡。
第二天陳家父母酒醒最先在意的是大兒子的失蹤,陳秋生趁著亂離開了青陽鎮。
等找到了兒子,陳家才發現真正丟的是陳秋生,婚事當前,新娘跑了,磨豆腐的那一家老實人也不乾了,上門要人,要不出人就要陳家還錢,陳家還不了錢又給不出人,兩戶人家就這樣撕扯著打起來了。
打得鎮上的胥吏上門了,鬨成了一樁官司到了縣裡,陳家還指望縣令能夠幫他們抓逃嫁娘,但是縣令說他們是不遵循兒女意願強迫結親,以此為原因把兩家都按強迫良家的處罰打了一頓板子。
陳家人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事,自古以來結親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嗎?
什麼叫“兒女個人意願”,簡直是聞所未聞的荒唐事,更荒唐的是真有這樣的新條令。
縣令說因為太女被立了國本,所以展開了婚嫁風俗改革,他們寧海縣雖然窮但是民風改革方麵一直是揚州府的先進縣,所以要緊跟太女政令,更何況陳秋生還是當年考出寧海縣的女學生。
陳家父母聽完了,跟才看見人的猴子一樣:“太女是什麼?”
長公主變成太女的消息到鄉下要很久的時間門,陳家人又不在意這些,等知道太女就是長公主,以後還會變皇帝,陳家人都是一臉不可思議。
陳秋生的爹脫口而出:“女的也能當太子?也能當皇帝?皇帝老爺豈不是要斷子絕孫了……”然後陳秋生的爹因為妄議皇室又挨了一頓更狠厲的雷霆板子。
陳秋生的爹直著來的,最後是被陳家人抬著回去的,他被打得奄奄一息,等回到青陽鎮的時候,附近看不慣陳家的也都看到了,俱掩著門看他們家笑話。
陳家一團亂也沒空找陳秋生了,彩禮隻好還了一部分回去,陳秋生的爹因為吃藥又欠了一堆藥錢,陳秋生的娘又要做家務又要照顧半殘廢的丈夫,兩個兒子還是跟祖宗一樣要她伺候。
陳秋生的母親苦到沒邊的時候就會咒罵逃走的陳秋生,她覺得她現在的苦難都是因為女兒的出逃。
而逃走的陳秋生像一片隨風而去的蒲公英落入了茫茫的新世界裡,再也杳無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