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她這樣的日子都沒喊過一句苦,她對祝蓮也從沒這樣要求過,結果祝蓮卻要翻天,剛成婚就要纏著男人出去,出去了又不肯儘妻子的本分,自己在外麵弄一堆花裡胡哨的東西,她偏偏還管不得,隻能天天在祝蓮家裡生悶氣。
祝翾作為寧海縣的名人,宋太太當然很清楚她的事跡,可是這樣的一個人成了她家的親戚又總有幾分如鯁在喉的不舒服,雖然宋太太當初願意祝蓮進門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有個名聲在外的神童妹妹。
可是現在她看見神童了,卻忍不住挑剔地想:女子怎麼能是這副模樣?
宋太太心裡雖然想了一堆,但是麵上不露,因為她知道祝翾是不好惹的存在。
難怪譚錦年管不得祝蓮了,肯定是祝家姐妹倆在外麵攪在一處,上麵又沒有長輩,祝翾這樣的女子給她姐姐再撐腰,她那個兒子想來也是拿不住妻子的。宋太太看著祝翾突然就想明白了。
她心裡也有了主意,祝蓮不能再待在應天了,應天有她的妹妹撐腰,那是如虎添翼了,這樣下去不行,祝蓮既然在應天沒有做好妻子的分內之事,譚錦年也快要鄉試了,她在這裡反而添亂,不如由她帶回家去好好養養規矩。
祝翾與宋太太坐著寒暄了幾句,很快就沒有話說了,祝翾與宋太太應酬也覺得心累,很快脫身去幫祝蓮做事了,等吃中飯的時候,譚錦年回家了,看見祝翾也在,還愣了一下,然後端起笑臉說:“翾妹也來了。”
祝翾“嗯”了一聲,因為宋太太在,於是喊了一聲:“姐夫。”
宋太太在旁邊看著,覺得祝翾怎麼看怎麼跋扈,但是譚錦年的歸來給了她底氣,於是吃飯的時候她就開始說自己想的事情了。
她朝祝蓮說:“錦年也快鄉試了,他一直在學裡準備考試,你一個女人在外麵反而還要丈夫掛心,到時候影響他考試,不如過幾天和我一起回去,你父母也想得很。”
祝蓮聽她舊事重提了,還是當著祝翾的麵,有些不高興,祝翾一聽宋太太想把她姐姐帶回去,也忍不住看向宋太太,然後狠狠用目光刺了一眼譚錦年,譚錦年誰都不好幫,端著碗坐立不安。
祝蓮於是說:“母親,就是因為錦年要考試了,我才不能回去,我平日裡還能幫著他縫補衣裳做做飯的。再說,我妹妹也要鄉試了,她一個小孩子在應天之前沒人照應,家裡都掛心得很,我在這能夠多照顧一下也是好的。”
宋太太看了一眼祝翾,這麼高大的一個女郎,還“小孩子”呢。
於是她忍不住放高了聲音說:“你在這怎麼樣我這幾天都看見了,天天在外麵遊蕩,還能有功夫照顧我兒子,照顧你妹妹?”
“我姐姐怎麼就是遊蕩了?她是在催妝閣做工掙錢,出去做工掙錢的事被您說得跟遊手好閒一樣,難道她掙錢我姐夫不花?”祝翾忍不住反駁宋太太。
宋太太看了一眼祝翾,她也沒想到祝翾敢直接反駁她,她想罵祝翾沒規矩,可是又顧忌祝翾的身份,沒罵出來,祝翾卻不依不饒:“我姐姐是嫁給你們家了,卻不是賣給你們了,我在外麵上學多少年都沒有看見過姐姐,好不容易得以團聚,希望宋伯母也要顧念一些我們姐妹間的人倫。”
宋太太忍了一下,沒忍住,說道:“二姑娘口口聲聲你和你姐姐的人倫團聚,可是彆忘了你姐姐已經是我譚家婦,我是她的婆母,我難道和你姐姐沒有人倫嗎?你姐姐在應天快活,我在家裡猶如孤寡老人,娶了媳婦仿佛沒娶,按理說,你姐姐也該回家陪我。二姑娘你是讀書人,長幼有序的道理難道不明白嗎?”
祝蓮受不了宋太太說自己妹妹,想要開口:“婆母……”
卻被宋太太喝了:“長輩沒教你開口,你多什麼嘴!”
“看來長幼有序的道理你們祝家都不太懂。”宋太太又看向了祝翾。
祝翾直接放下筷子,她也看出了宋太太這回是想帶姐姐回去,於是說:“雖然您算我的長輩,我姐姐是您的兒媳,可是您的人倫之首還是我姐夫,你如果要和我講夫婦之德,那我隻能說自古以來隻聽說過夫唱婦隨的,沒聽說過婆唱媳隨的。
“您兒子在外地念書,我姐姐跟著丈夫去外地照顧有什麼錯嗎?您不得團圓是因為您的兒子不在跟前,可是您願意您的兒子書不念隻陪著您團圓嗎?隻怕也是不願意的吧。
“現在你們一家人最緊要的事情就是我姐夫考舉人的事情,自然一切都要以這件事安排,我姐姐在這我姐夫說不出一句不好,那他覺得好就是好,您來了覺得不好也不過是您覺得而已。
“本來人家夫婦倆一個念書一個做工互相扶持,沒有誰拖累誰的事情,您來了跟我姐姐彆苗頭,我姐夫夾在中間難做人還要分心調解,這樣難道不是影響他考試嗎?您老人家倘若在家寂寞,自然等有條件了也能一起來,何必如此不顧大局呢?”
祝翾左一句“夫唱婦隨”右一句“大局”的,宋太太被說懵了,她說不過祝翾,氣得放下筷子,瞪著眼睛看祝翾,祝翾可不怕她,她硬姐姐才能硬,她軟下來了,宋太太隻會就坡下驢管她姐姐。
“好好好,二姑娘不愧是讀書人,鐵齒銅牙,與我老婦人逞口舌之利!”宋太太忍不住譏諷道。
祝翾接著她的話說:“不敢當。”
宋太太生了一會悶氣,到飯後突然想到了怎麼反駁祝翾,對祝翾說:“你剛才說我們家最緊要的事情是錦年的科舉吧?那你看你姐姐在外麵做的是什麼體麵事情?她在給人梳頭!”
梳頭怎麼了?祝翾不理解宋太太的腦回路,就說:“梳頭又如何?自力更生,不偷不搶,哪裡不體麵?”
宋太太覺得祝翾馬上要沒話可說了,於是端起架子,說:“梳頭是沒什麼,她在外麵給的都是那些官太太梳頭,現在她一個秀才娘子做這些也沒什麼不體麵的。
“可是人總要想以後吧,錦年不可能一輩子是秀才,來日錦年考了舉人再中了進士,就得做官了,難道她到時候做了官太太還出去給人梳頭?到時候她一個官眷出去與人家交際,對麵夫人如果曾經是她的主顧,豈不是會丟了我家的架子?
“我家雖然不富貴,卻丟不起這樣的人,所以趁著你姐姐做的日子不長,人家沒那麼認識她,不如和我家去,你覺得呢?”
宋太太說完很得意地看向祝翾,她覺得祝翾這下無話可說了。
沒成想祝翾直接笑出了聲,對她說:“宋伯母,您會不會想太多了?”
“什麼?”宋太太愣住。
“我姐夫如今在國子監念書,國子監分為六堂,為正義、崇誌、廣業、修道、誠心、率性,率性堂的學生是最厲害的,可我姐夫是誠心堂的學生,誠心堂收的中等偏上的監生,也就是說,我姐夫並不是國子監數一數二的學生。
“而我呢,很不巧,卻是應天女學數一數二的學生,國子監最厲害的率性堂的學生都與我考過試、比過學問,不是我自傲,但是事實就是大多數都不如我。我姐夫要考舉人,我是女子,但如今也可以考舉人了,我這樣的資質都沒有底氣說我一定能夠考上舉人,您倒給我姐夫想上他考進士之後的日子了。
“就算我姐夫能夠接連考中進士,也是先從地方縣令做起。我姐姐梳頭的那些貴婦都是至少四五品家的貴人,地方縣令七品,大多數情況六年升一級,我姐夫就算年少有為成了進士,沒有奇功,升到四品少說也要十五年打底,等我姐姐能混到能和人家一個交際圈子的時候都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
祝翾說完又看了看宋太太,打趣道:“您真是想得太深遠了,但是我覺得該先考慮的還是鄉試考舉人,還是秀才就想到考進士乃至做高官甚至做閣相了,這好像有些不切實際,您覺得呢?”
宋太太被祝翾反駁地一個字都說不出,臉氣得鐵青,祝蓮生怕祝翾把她婆母頂出毛病來,過來拉著祝翾道歉:“我妹妹心直口快,年紀還小,母親您彆和她一般見識。”
“你們姐妹倆,好得很哪 !”宋太太拿祝翾沒辦法,隻能指著祝蓮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