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翾踏著天光又回了家, 沈雲已經爬起來了,一個人在灶膛前和麵,看見祝翾從外麵進來, 就說:“我知道你一早上就出去了, 早起就看見外麵一行腳印, 家裡最愛遊蕩的就是你。”
沈雲起得也早, 連張媽媽都沒起身,祝翾就說:“阿娘你也不多睡會。”
“你回來了,我得給你做蔥餅吃呐, 先把麵和了, 把蔥切了,這樣張媽媽起來能接著直接做,人家來我家做工也沒有起那麼早的道理。”沈雲說。
祝翾讓沈雲往旁邊給自己讓一個位置,說:“我也一起做吧, 兩個人做事快些。”
她站到了沈雲旁邊, 麻利地開始乾活, 沈雲一邊做事一邊問她:“你起那樣早, 去哪了?外麵一地雪也不怕摔跟頭嗎?”
祝翾就說:“好久不回來, 看什麼都新鮮, 在家附近看看逛逛。”
“村裡有什麼新鮮的,你是城裡人做多了。”沈雲說。
祝翾想起阿閔那沒人打理的墳,就忍不住問沈雲:“阿閔的娘怎麼樣了?我回來都沒看見過她。”
沈雲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說:“阿閔的娘是哪個?你說的都是誰?”
祝翾愣了一下,也是, 阿閔去世已經有十年朝外了,沈雲怎麼會記得那個影子一樣的小姑娘叫阿閔呢?
她隻能解釋道:“就是咱們家原來對岸的人家,她家男人原來是孤手臂的那個, 她家原來有個叫阿閔的孩子,小時候和我玩過,後來沒了。”
“我想起來了,你說的是阿壯的娘啊,確實有那麼一個孩子,挺小就沒了,瘦巴巴一個的,我記得你那時候還哭了呢。”沈雲終於想起來了。
祝翾倒是反應了一下“阿壯的娘”裡麵的“阿壯”是誰,才想起是阿閔那個跛腳的哥哥。
阿壯長大了,“劉家的”終於變成了“阿壯的娘”。
“阿壯的娘挺命苦的,守寡拉扯她那個跛腳兒子大了,她兒子跛腳那個條件哪裡有條件娶媳婦,阿壯的娘就沒日沒夜地做活,咱們織坊她也來,女工裡就她乾得最多,肯吃苦得不得了,就為了給阿壯多攢彩禮錢要媳婦。”沈雲一邊回憶一邊說。
祝翾聽住了,就問:“那然後呢?”
“但是阿壯被她天天養著長大,又累又沒人管,就學壞了嘛,好吃懶做是一條,還學會了賭錢,你說這樣的男的哪個願意嫁?
“反正咱們附近的人家都不要嫁,養閨女也不能直接往火坑裡推呀,她給兒子掙再多彩禮錢都沒有用。
“就往更窮的地方找,再北邊的哪個隻有十幾戶的村裡還真給她找到一戶精窮的人家,那戶是真的窮,娘老子兩個生了十來個呢,小時候夭了一半,幾個姑娘就一套衣裳共著穿。
“阿壯的娘就拉來了一個姑娘回來,那個姑娘來的時候蓬頭垢麵的,阿壯見了就說她是蓬頭鬼,我們這邊方言她也不會講,但是講話我們能聽得懂。阿壯的娘給她洗乾淨了,這姑娘就白淨了不少,阿壯就願意了。”
祝翾這裡忍不住打斷她,問她:“可是那個姑娘願意嗎?”
“這有什麼不願意的?阿壯在我們這附近挑不上,可是他家這幾年靠他娘也沒有那麼窮了,而且那姑娘家這樣窮,阿壯的娘一露彩禮錢就願意了,這姑娘窮得快沒飯吃,嫁跛子自然也願意。
“那戶人家收了彩禮錢就給姑娘做了一身齊整衣裳,就這樣帶過來了,帶過來洗白淨了,就又正經辦了酒,咱們家也去了。”沈雲繼續說。
“可惜阿壯成了親更愛賭錢了,和他那個爹一樣,阿壯的娘覺得他成了家,就要懂事了,不該那樣了,不願意再給他賭。阿壯就把阿壯娘趕走了,趕到了咱們村外荒地裡的那個荒廢牛棚裡住了。
“他那個新媳婦偷偷去牛棚那給阿壯娘送飯,給阿壯知道了,還挨了一巴掌。阿壯娘死活不肯給他錢賭了,阿壯就把家裡地賣了,就隻有咱們這一片單獨的那一小塊地賣不掉,一畝都沒有,人家不要這麼散的,除非咱們家附近的地願意和他家的拚起來一起賣。”
祝翾知道這塊地,阿壯賣不掉的那塊地就是葬著阿閔的地。祝翾難免有些慶幸阿閔葬在這頭,否則埋骨之地也要被賣了。
祝翾繼續問:“後來呢?”
“後來阿壯就死了,去年就死了,是掉水裡沒的。”沈雲這樣告訴祝翾。
“什麼?”祝翾沒想到是這樣一個神展開,就繼續問他們家其他人去向,她說:“那阿壯死了,劉家的不該搬回來嗎?”
“喔唷,這就離奇了,阿壯沒了,就請和尚來家裡敲,來的是野廟裡借住的一個外地葷和尚,雖然光著腦門,可是沒有戒的,我還看見他吃肉呢。
“長得高高大大的,在劉家敲了三天,不知道怎的和阿壯的那個小寡婦看對了眼,窮地方出來的也許就沒什麼廉恥,阿壯才死呢。
“然後野和尚就帶著小寡婦跑了,小寡婦對婆婆倒挺好,走的時候還不忘把阿壯的娘一起捎上,婆媳倆都跟著那個野和尚跑了。”沈雲說完,手裡的東西也都已經做得差不多了。
然後她壓低聲音對祝翾說:“後來我們才知道她們為什麼要跑,都說這事透著蹊蹺呢。”
“什麼蹊蹺?”祝翾被隔壁人家轉折離奇的故事給驚到了。
沈雲剛想說,背後就傳來了張媽媽的聲音:“太太,你怎麼起來了?這些該我起來做的呀。今兒天冷,我睡遲了些。”
張媽媽邊說邊走過來把沈雲和祝翾她們的活計占了,看見祝翾也在做活,更是一臉愧疚,說:“真是使不得,你可是文昌帝君跟前的玉女托生的孩子,將來是要有大出息的,怎麼能做這樣的事情呢?”
張媽媽忙把祝翾擠走了,不許她往灶前湊了,她是真心尊敬祝翾這樣厲害的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