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家發生的事情對於祝翾來說就像飯裡摻了沙子一樣, 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田員外當然是在討好她,但是祝翾依舊感受到了一種被侮辱的感覺。
就算她不是被挑選的那一個了, 但是祝翾依舊覺得不適, 因為商人的唯利是圖讓她的婚姻也變成了一場利益的交換, 田員外要的不過是一個來年有希望中舉的未婚讀書人, 這個人可以是她, 也可以是彆人。
商人拿自己的兒女交易讀書人的未來,從前隻有男人可以科舉的時候, 那時候被討好的隻有男人, 現在也輪到了女人,但是祝翾一點也不高興。
田員外在她眼裡是沒有清晰原則與底線的人,他可以根據形勢物化一切, 祝翾看似被他抬高成了“買家”, 實際上也已經被他估值過了。
祝翾討厭這種被彆人被估值的感覺, 尤其是這種以婚姻為名的交易現場。
祝翾突然就明白了, 世俗規則下大多數婚姻裡成為物的隻能是弱者,女人處境弱的時候成為交易品的就是女人,現在依舊是女人。
隻是她祝翾在田員外跟前不弱了, 所以田員外的寶貝兒子在她跟前成了弱者成了物。
這不過是個例,可是她難道就要為這個沾沾自喜嗎?
沒什麼好沾沾自喜的,祝翾在心裡想道。
祝翾另一層覺得受到侮辱的原因是她在剛才竟然不自覺地代入了“買家”,祝翾把自己代入“買家”視角也是屈辱的, 那個田五郎一個草包就因為他願意入贅竟然與自己是般配的了?
田員外一直說田五郎“聽話”、“順從”,暗示他的“賢惠”,實際上都是假的,除了年輕漂亮這兩點是真的, 田五郎一無是處,田五郎覺得他紆尊降貴地低了頭,哪怕他是草包,自己也要感恩戴德地感謝他的低頭嗎?
她這樣的女子就這樣廉價嗎?廉價到一個男人願意倒貼就要全盤接受嗎?
田員外是在討好她,卻挑了他兒子裡最一無是處的存在來討好她,哪怕都是被挑的存在,男人仿佛因為低了頭也比同樣處境的女人更高貴一等。
現在的世道,女子想嫁貴婿都要問一問自己配不配,反過來他們男人入贅就金貴了,隻要願意入贅難道公主都配得了嗎?
田員外抬出這樣一個角色與自己聯姻潛意識裡還是看不起她,他們都覺得田五郎都願意入贅了,她還有什麼好挑的?
祝翾在車上想了一路,越想越鬱悶,她這種鬱悶甚至不能宣泄出去。
祝棠一邊駕車一邊很高興地說:“萱姐兒,你出息了啊,現在都有人巴結你了,我回去說給他們聽,估計都要對你刮目相看。”
“這有什麼刮目相看的?難道你覺得那個田五郎和我很般配嗎?”祝翾忍不住問祝棠。
“不般配不般配,他那個樣子倒貼給你都不配。”祝棠也不喜歡那個田五郎。
“那又有什麼好驕傲的呢?人家做生意的人,沒有利益可圖沒有便宜占,能夠送兒子給我嗎?真答應了也是我吃虧,我吃虧還不能說,人家反而會覺得我是享福的人,畢竟是男人給我做低伏小呢……”
祝翾說到這裡忍不住冷笑了一聲,說:“我該在乎男人的做低伏小嗎?”
祝棠覺得祝翾好像在生氣,卻不知道她在氣什麼,祝棠雖然覺得田五郎不般配,但是祝翾依舊是被討好的一方,所以這又有什麼好氣的呢?
他就說:“你到底是要成親的,嫁人好像是不劃算的,到時候招一個女婿也不錯,但是確實不能要田五郎這樣的。”
祝翾不說話了,兩個人終於到了青陽鎮,祝翾一下馬車就回了屋子裡,拿出紙筆把自己一路上的所思所想都記錄了下來。
祝家人見她一進門就往書房走,一進去就把門鎖上了,現在全家都怕祝翾,不敢問她怎麼了。
尤其祝翾高高大大地挺著一張不太歡喜的臉色,跟閻王一樣,大家不敢問祝翾,就隻能問和祝翾一起出去的祝棠了。
孫老太拉住大孫子,說:“你們在外麵乾啥了?跟吃了炮仗一樣。”
她聯想到祝翾是送祝蓮去婆家的,就瞪大了眼睛說:“你妹子該不會在譚家鬨了吧?”
祝棠就忙擺手,說:“沒有沒有,她自己突然來氣了,陰晴不定的,我都不知道為了什麼。”
“跟咱們說說,你們在外麵乾啥了,你妹妹咋了?”沈雲也忍不住問兒子,看著全家八卦的麵孔,祝棠就把在田家的事情說了。
祝家人也沒想到商人唯利是圖還能這麼轉換思路,等消化了這件事。
孫老太就說:“這不挺好的嗎?人家田老爺要送兒子送錢給她,還不樂意,還氣上了?”
“就是,人家真和她成親了也是她占大便宜了,白送一個帶財的年輕相公給她,多好的事情!”祝老頭也不理解。
祝家其他人聽了也沒反應過來祝翾的腦回路,祝棠想了想,就說:“這就是什麼讀書人的風骨吧,萱姐兒念書念得好,也有幾根清骨呢?咱們都是俗人理解不了也是正常的。”
“啥清骨不清骨的,能燉湯嗎?念書念著魔了,念得腦子裡一堆雲裡霧裡的玩意,吃喝拉撒才是最實在的,我就不懂外麵那些讀書人了,說的道理都又大又空,你妹妹也要變成那樣了?這書讀了還不如不讀,還是小時候神氣!”孫老太撇撇嘴道。
“孫氏,你知道什麼?讀書那是高深的道理,我們當然整不明白了。”祝老頭說。
“就你知道,顯擺死了!”孫老太拎起門口曬好的乾菜進屋了,一邊走一邊在嘴裡碎碎叨叨罵愛否定她的祝老頭。
祝翾把自己鎖進屋子裡,不管外界如何,正滿頭大汗地寫她的文章,一寫就是寫到了天黑,祝翾寫完了,點起燈,她一邊擦汗一邊看著自己紙上洋洋灑灑的強弱吃人論,就知道自己寫了不得了的東西,她這篇文章是不能輕易問世見人的。
這個世界就是弱肉強食的,所以弱的被吃掉被消耗成了理所當然。
可是這樣就對嗎?
弱者又是何以變弱的呢?被權貴欺壓的貧民流民是他們自己不努力嗎?是因為他們被剝奪了土地與工具,隻能變弱。
世人一直說男強女弱,所以女人大多數是被消耗吃掉的存在,可是女人天生弱嗎?如果天生弱,那怎麼解釋她祝翾可以在田員外跟前強呢?難道她不是女人?
女人不是天生弱,隻不過她們總是被家庭內部賜予低於兄弟一等的待遇,被一直教導要學會犧牲,不被允許更多的教育機會,所以漸漸的也隻能弱了。
祝翾在文章裡寫了很多很多,越寫越危險,她停不下筆,她想,那現在她似乎是強的了,她好像不會被吃掉被消耗了,那她現在要認同弱肉強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