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船快要出發, 司雨霏的手裡拿著買船費的錢，急忙忙，想要跑過去。
“小少爺, 彆過去了, 船今天被包了，買不了票了。”有人攔住他。
司雨霏手裡拿著錢, 一臉茫然。
他這幾天怎麼總是拿著錢，但是花不出去啊, 大家都不喜歡錢了嗎？
“是誰包船了？”司雨霏好奇問了一句。
“好像是一群修仙的人。”路人指著準備航行的船上的一個人，讓司雨霏看過去, “你看。”
司雨霏抬起頭。
大船正在漸漸離開渡口，在船上站著的一個人雙手插進寬大的袖子裡麵。他本來在發呆，但是突然之間感覺到了一股視線，便轉過頭，隨後，一下子和司雨霏對上了眼睛。
身處高位的曉沐雲眯起眼睛笑, 臉龐就像是司雨霏曾經做過的狐狸麵具一樣。他將手從袖子裡抽出來, 朝司雨霏揮了揮手，神情好不得意。
打完招呼, 船就轉了方向，兩人的視線也就因此錯開。
“曉沐雲大人，船已經出發，接下來就靠你幫我們算出失蹤的人的去向了。”他們包下船，是為了尋找前段時間在前往禦劍驛站路上失蹤了的修道人。
“我真是越來越淪落了。”曉沐雲雙手放在寬大的袖子裡，低下頭歎氣，“現在給我分配的工作都是帶路人了嗎？明明我好不容易出一趟門的說。”
“哈哈哈。”站在一旁的修道人尷尬地笑了。
曉沐雲抬起頭，笑著看他。
他其實並不怎麼在意這些事情, 隻是喜歡開玩笑。
“曉沐雲大人真是變了很多。”修道人感概。
“我？我沒有感覺哪裡有變啊？”曉沐雲不以為意。
“以前你還幾歲，十幾歲的時候，經常得理不饒人。”那人回憶從前，有些話不敢說，曉沐雲以前何止是得理不饒人五個字可以概括的，完全是自負又偏執，和他交流都要頭疼。
曉沐雲原本眯著眼睛笑，聞言，笑容漸收，睜開眼睛。
他的眼底沒有一絲笑意，依舊是高傲不可一世的模樣。
“到達附近海域之前，還有一段距離，請去休息吧。”那人請他進船艙。
曉沐雲被他請進了房間休息，他坐在床上，閒著沒事，想要起卦一算司雨霏現如今情況如何，曉沐雲一如往常拿出三枚銅錢，六爻起卦。銅錢一次次落下，是上天推進著曉沐雲一次次找尋司雨霏的蹤跡。
得出來的卦象簡單概括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嗯？”曉沐雲好奇地抬起頭。
他的房間有一扇窗戶，突然，窗戶被人從外邊推開，隨後，一隻戴著護腕的手抓住了窗戶的邊緣，一個人靈巧如貓咪，一瞬間鑽了進來。
“呼。”司雨霏落地的時候還鬆了一口氣。
不等司雨霏站起來觀察周圍的環境，就有一雙腳走到他的麵前。
司雨霏驚詫地睜大眼睛，他分明就是在這裡沒有聽到聲音，所以才進這個房間的。
“抓住一個逃票坐船的人。”一個人在司雨霏的麵前蹲下去，抓住他的手腕，笑著說，“交給船長，讓他把你扔下海。”
司雨霏抬起頭，一眼就看見了討人厭的家夥，他有點生氣地眯起眼睛，然後手用力一甩，掙脫他的手。
“哇，你在心裡罵我是吧？”因為司雨霏沒有戴全臉的麵具，他暴露在空氣中的眼睛清清楚楚地傳達他的所思所想，曉沐雲放開他的手，站起來就要走，“那我去找船的負責人，趕你下去了。”
“啊……啊啊。”司雨霏被他嚇到，慌亂之中，說不出什麼話，隻能急急忙忙地伸出手，抓住他的袖子，用哀求的眼神看著他。
曉沐雲轉頭看了他一眼，笑著蹲下去，告訴他：“我騙你的。”
司雨霏殺人之心，愈加濃烈。
“哈哈哈哈。”曉沐雲就是喜歡看彆人這樣的表情，雖然司雨霏戴著半個麵具，表情是看不到了，但是司雨霏明眸秋水，靈逸動人，屬於是有什麼想法都能讓人看得一清一楚的。
司雨霏撇過頭，這真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那麼想殺掉一個人。
眼看司雨霏的眼神越來越凶惡，曉沐雲故意打斷他的情緒，問道：“肚子餓嗎？”
司雨霏準備說，不餓。
“要吃點茶果嗎？”曉沐雲繼續問。
司雨霏本來張開的嘴巴，默默合上，然後眨了一下眼睛，眼巴巴地看著曉沐雲。
“我去給你拿。”曉沐雲笑。
曉沐雲去外麵拿了茶水和茶點進來，司雨霏正乖乖坐在床邊等著他。
這艘船上的房間沒有什麼多餘的家具，基本上就是一張床。幸好地板是乾淨的，曉沐雲乾脆把茶水和茶點放到地板上，然後自己也坐在地板上，看著司雨霏，等他的解釋。
“我不是故意逃票的。”司雨霏先申明這件事情。
“哼～”曉沐雲唇角一勾笑了，然後倒了一杯茶，先遞給司雨霏。
司雨霏搖頭了。
曉沐雲手腕一轉，自己喝上了。
“我買不上船票啊。”司雨霏伸出手，直接指著他，“你們的錯好不好。”
曉沐雲的手撐著下巴，被他指著，大呼冤枉，道：“誒，和我沒關係吧，我隻是應邀上船而已啊。再說了，你可以晚一天出發，買明天的船票。”
司雨霏撇過頭，心累了，他說道：“船家告訴我，這條線路好像有點問題，下一趟船如果快的話也要半個月後才啟動，慢的話，不知道具體什麼時候。”
他就是聽到這句話，所以才想都不想，就直接用法術飛上船。司雨霏本來準備在船頂待到到達目的地為止，結果剛才有人整理風帆，正好要走到他的附近，所以他才翻下來的。
“這條線路確實有點問題。”曉沐雲正是為此而來的，“昨晚你離開了以後，那些人告訴我，這段時間，從這個小鎮坐船去禦劍驛站的修仙人，陸陸續續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奇怪得很。據說，除了修仙人，也有普通人失蹤了的，我們這一次出行，主要是為了找人，所以為了方便就包船了。說實話，我其實還不清楚這次航行會發生什麼事，晚點需要占卜一次。”
天時地利人和必須到位，天上的星星到了正確的位置，才能算到正確的關於未來的卦象。
“占卜？”司雨霏抓到了一個關鍵詞。
“他們找我來，就是因為想靠我的卜卦能力，在茫茫大海中找到失蹤的人。”曉沐雲不知道他對此有什麼疑問。
根據司雨霏對外界門派貧瘠的知識，和卜卦能掛上鉤的門派，他隻能想到一個，他驚訝道：“你是麒麟山的人？！”
曉沐雲的手一軟，差點沒有撐住自己的腦袋。
“咳……是啊。”這有什麼好驚訝的？
“唔。”司雨霏瞪著曉沐雲。
“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曉沐雲因為司雨霏的眼神，變得心虛起來。為什麼司雨霏的表現，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說了什麼彌天大謊一樣。
“算了。”司雨霏轉過眼睛，“反正麒麟山的卜卦也不怎麼樣。”
要是準，也不會算出他是什麼弑神斬魔者。
曉沐雲皮笑肉不笑，也有點生氣了。
你說誰算得不準啊！
“我的卦能準到你瞠目結舌的地步。”曉沐雲想了想，還是不服氣，所以嗆了司雨霏一句。
司雨霏雙手捧著臉看他。
和人吵架，最煩的就是對方其實完全不在意，曉沐雲瞬間熄火，歎了一口氣。
“你要坐船就坐吧，到地方了，我再喊你下船。”曉沐雲交代他，“你不要到處跑，飯我會拿給你的，晚上你就睡這張床吧。”
“可以嗎？”司雨霏開心了。
曉沐雲朝他打開手，他的動作頗具索取報酬的暗示性。
司雨霏把自己有的東西交給他。
果不其然，曉沐雲會從司雨霏那裡收到的隻有他的荷包，不可能是他掛在脖子上的玉佩。曉沐雲手一甩，把荷包扔回給他。而且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覺得這個荷包比起昨晚還輕了不少，司雨霏到底把錢花到哪裡去了？
將茶水和茶果留下，曉沐雲要出去吃飯兼開會了，他離開之前，惴惴不安地回頭看司雨霏，然後指著他，囑咐道：“不許亂跑出去嚇人，我很快就回來了。”
“我不吃肥肉哦。”司雨霏置若罔聞，隻是告知他自己的餐飲愛好。
曉沐雲的臉上再次出現那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怪不得他從小到大，家中的長輩都是喊他沒事彆和伏羲院的人一起玩，不為彆的，怕自己被氣死。
“要點蠟燭嗎？”曉沐雲在自己沒有被氣死之前，姑且好脾氣到底。
“不用。”司雨霏習慣黑暗，而且這個房間有窗戶，打開木板後，海上的月亮光耀水麵，已經夠亮的了。
曉沐雲最後看了他一眼，關上門。
船浮於海麵上，前後無靠岸的地方，水天一色卻沒有絲毫美感，隻因在黑暗之中，大海是深邃恐怖的。
在晚宴上，曉沐雲第一次清楚了解了最近這樁詭事的來龍去脈。
說是最近，其實並不貼切。
因為事情的起因，最開始應該要追溯到半年之前。
半年前，鎮子有一條漁船，一如既往地出海，船上載著的是有十幾年、或者是幾年打魚經驗的漁民。他們世世代代都是漁民，沒有因此致富過，但是也沒有想過做其他的工作。這就是他們，以及周圍的人對他們的認知。
然而半年之前，捕魚船回來了。不同於以往，這一次船上沒有任何一條活魚，漁夫們各自拖著一包沉重的袋子，鬼鬼祟祟地回到了家。據知情人所說，因為袋子裡麵的東西太重，袋子承受不住，破了一個洞，裡麵的東西掉了出來。
是黃金。
當然了，目擊證人隻有一個，所以沒有人能佐證他的話。
但是那之後，那一次出海打魚的漁民確實全部飛黃騰達了。
一般人有錢了，應該就不會再做出海打魚那麼辛苦的工作。但是，一個月後，那條船上的人，又出發了。
他們每一次回來，就更有錢一些。
這引起了其他人的好奇，他們也租了船，循著捕魚船的路線，前往大海。
船一艘艘地出發，但是沒有一條船回來。
然後，最初找到黃金的那條船又出發了。
這一次，上天沒有眷顧他們。全船人，除了一個瘋了的陳述，其他的船員也沒有能回來。
事情發生到這個階段，還隻是普通人的事情，輪不到修仙界的人出手。
修仙界現在最大、最有權威的修仙門派叫做無上法門，在很久以前，這個地位應該屬於天道院。天道院曾經為了平衡各種利害關係，發布了一係列規則，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成為了修仙界心照不宣的規則。
其中一條就是，不能在居民密集的地方禦劍飛行，防止給普通人帶來災難和驚嚇。如果想要禦劍飛行，需要在劃定的領域。
這個眾多人居住的城鎮正是禁止禦劍飛行的其中一個地點，如果想要禦劍，需要去指定地點，修仙者們稱之為禦劍驛站。從這個鎮子去禦劍驛站，必須要坐船，路線剛好和打魚船有重複的一段路線。
這半年來，路過這一條路線的修仙者，偶爾有失蹤的情況。剛開始人數不多，沒有引起大範圍的注意，直到上個月，龍光旗一船十五人，全部失蹤。
修仙者立刻派人去找，可惜杳無音訊，無功而返。
所以他們才需要借助麒麟山的力量。
麒麟山現在由曉青璃帶隊，這次出門是有其他任務的，無法接下這一份委托。正好，曉沐雲悠閒得很，所以就被抓來當苦力了。
卜卦什麼時候都能算，但是如果想要知道更為深究的未來走向，最好的方式是占星。
曉沐雲在知道原委後，用今天的星象算了一卦。
“月不為災，水為禍。”
卦象雖得，但是曉沐雲一時半會仍算不出進一步的深意。
他對於卦象這種東西，比麒麟山的大部分人都看得開。既然現在解不出來，上天又要他算出來，那就證明，他遲早會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的。
想到此，曉沐雲收起星盤，轉身回房間。
當他推開房間門的時候，屋子裡麵黑暗一片。木窗門合上，整個屋子沒有一絲氣息，就算是人的呼吸聲都沒有。
“走了嗎？”曉沐雲感慨一聲，然後手指一彈，將桌麵上的蠟燭點亮。
光一出現，人的影子就出現。
地板上，兩個人的影子幾乎疊在一起。
“什麼走了？”一道陰森的聲音響起。
曉沐雲的心臟大大地跳了一下，眼睛睜大，慢慢轉過頭。
司雨霏居然站在他的身後，臉上戴著麵具，幾乎貼在他的臉上。
曉沐雲歎了一口氣。
活人無氣。
這不是說司雨霏不會呼吸，而是他的呼吸聲很輕微。他有時候睡覺了，有人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麵，都會懷疑他沒有呼吸，死掉了。
“吃吧。”曉沐雲把托盤給他。
“為什麼吃魚？”司雨霏看到托盤上的食物。
“因為我們在海上，而且你昨晚不是吃得很開心的嗎？”
“昨晚已經吃過了，我現在不想吃魚。”司雨霏發表感想。
曉沐雲再一次露出了僵硬的笑容，長輩的教導又一次回蕩在他的腦海：不要隨便和伏羲院的人接觸，會被氣死。
司雨霏隻是想要說出自己的心裡所想，實際上，他沒有絲毫的挑剔意思，接了托盤，跑到角落坐下，準備吃飯。
他在吃飯的時候會摘下麵具，不過曉沐雲沒有絲毫偷窺的意思，甚至主動背過身。
司雨霏吃完晚飯後，心滿意足地轉過頭，就看到曉沐雲背對著自己，坐在地板上，鬆散慵懶的模樣。司雨霏擦乾淨嘴巴，戴上麵罩，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到曉沐雲的後麵。
雖然他還是很想殺掉這個人，不過就算是他，也做不出，剛吃完彆人送的東西，就動手殺人這樣缺德的事情。
曉沐雲雖然依舊什麼聲音都沒有聽到，但是他看到了影子，所以轉過頭了。
司雨霏蹲在他的身後，雙手托著臉，正在盯著他。
“你為什麼一直戴著麵具？”曉沐雲指了一下自己的臉。
“因為我生得奇怪。”司雨霏的回答依舊是這個。
“不會吧。”曉沐雲大概看了一下他的臉部輪廓和眼睛，然後再看著他打開的手，“看你的臉和眼睛，我覺得這屬於秀麗之姿的長相，而且你的手相沒有顯示你曾經有過什麼毀容之災。按道理說，你有好麵相，而且沒有毀過容，那就應該長得不錯。”
司雨霏上下打量曉沐雲一眼。
他的眼珠子是純粹的黑色，猶如黑夜中深不見底的大海。
曉沐雲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甚至忍不住坐直。
“你長得也很奇怪。”司雨霏是這樣覺得的。
曉沐雲對於他的這句話，給予了真誠的回複：“我不奇怪，我是翩翩佳公子，大家都是這樣說的。”
司雨霏眯起眼睛笑了。
船隨著海浪起起伏伏，飄蕩在無人知道終點的海上，月亮明亮，光卻透照不進來。桌麵上的蠟燭光幽幽，單薄卻又清晰無比地照耀著。
此間無神魔詭事，亦無情恨糾纏，隻有你我兩個人。
曉沐雲和他對視，突然覺得眼前的這一幕，如夢似幻。
到了睡覺的時間，曉沐雲把床讓給了司雨霏，去外麵要了一份被子，直接鋪到地板上，作為今晚安眠的地方。
司雨霏沒有絲毫心理負擔地在房間唯一的床上躺下。在他的概念中，曉沐雲現在幫助他的，他之後都會一五一十算錢還給他的。他唯一苦惱的就是，曉沐雲提供的服務太好了，他剩下的錢可能要全部給他了。
深夜，司雨霏腦袋一偏，睡得昏沉。
曉沐雲也睡得很熟，但是他並不安穩。
曉沐雲從前是被稱譽為天道寵幸的麒麟山之子，他在觀星、卜卦上麵頗具天分。但是不管是觀星象、還是算八卦，都是後天學習來的東西，還不是真正的天送禮物。他最為人稱道的，其實是，他具有通靈預知夢的能力。
而且夢中的一切都會應驗，從未有過例外。
他在夢中，會成為故事中的某一個人，然後經曆一切。
今天他在夢境中睜開眼睛，眼前逼近一輪巨大的血月。
他從未見過那麼大的月亮，不是固定在天邊的某個位置。它擁有了自由挪動的能力，一步一步朝曉沐雲逼近。血色的月亮，似乎是人的眼珠子，眼睛幽幽地注視著大地。當他靠近，曉沐雲這才明白了它為什麼是紅色的。
上麵掛滿了屍體。
人們被開膛破肚、仍舊溫熱的血液順著身體流下。
屍體太多，所以將一輪月亮都染紅。
“呼。”見到了駭人景象，曉沐雲拚命呼吸，幾乎快要窒息。
他感受到的恐懼不是屬於他曉沐雲本人的，但是在這個夢中，他就是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