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謝翡的時候,許蓴是嚇了一跳的。
他按約定的時間去了順安郡王府,卻沒遇見蘇霖玉,有些奇怪,但小內侍們已畢恭畢敬上來請他入內,竟是直入內殿。
謝翡靠在大引枕上,顯然已為了見客換了大衣裳,梳了頭,但病骨支離,雙眸深陷,麵色蒼白無華,對他微微笑著:“元鱗兄來了。”說完便要起身下床。
許蓴幾步走上去扶了他按回去,看他這樣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眼睛不知為何微微一熱,低聲道:“郡王不必起身了,你我相交一場,不必客氣。”
他想起當初自己是京裡不受人欣賞,隻靠著撒錢結交人的紈絝兒,第一次受邀去了順親王府,看到眾星捧月猶如神仙中人的謝翡,當時尚且還暗戀著九哥,看到謝翡更是自慚形穢。
須臾間流年似水,謝翡不是在家裡守孝嗎?後來孝期過了聽說也隻是閉門讀書,如何便走到這樣的地步?
謝翡也在打量著許蓴,看前幾年那靈秀少年,如今已長成了軒昂青年,寬肩窄袖勁腰,雖然穿著窄袖武袍長靴,看起來是還要去哪裡,但一身風流並不減弱半分,細看眉目顧盼,風流姿容比從前還要更添幾分,又是如日中天,如今自己要見他一麵都不易,心中不由自主也一陣唏噓,笑容裡露出了一絲酸澀來:“元鱗兄真佼佼如遊龍,數年不見,越發風骨清舉,神秀超逸。”
許蓴道:“慚愧,我竟不知王爺竟,早知如此,早該來看看您。先隻聽說你閉門讀書,沒想到怎的病體如此沉重?”
謝翡苦笑:“沉屙難愈,我如今已是不成了。元鱗剛回京,又剛剛被陛下委以重任,入了軍機處,想必如今是十分忙的,這時候煩勞你上門,我心中十分歉然。然則如今我病重難起,又有事相求,不得不冒昧拖了蘇霖玉請您過來。”
許蓴看謝翡這事似是真的有事找他,有些意外:“郡王請說,有什麼事隻管開口便是,何必還要轉第三人托呢?你我也是太學一場同學之誼。”
謝翡眼圈微紅,鼻尖一酸,想到昔日青春芳華,意氣風發之時,喉嚨一熱,微微哽咽,低聲道:“侯爺如今如日中天,我雖病中,也聽聞侯爺興學堂,辦實業,造武器,意氣洋洋,躊躇滿誌,隻恨我如今身體不佳,否則定然加入,也謀一番事業作為。”
許蓴也心酸,看他清減如此,隻寬慰他道:“無妨的,你再養養幾日,我這邊正愁沒人幫把手,郡王若不嫌棄,能得郡王支持,那就再好不過了。”
謝翡伸手握住他手腕,笑了下:“自己身子自己知道,我這病,是真好不了了,想當初苦心積慮,求望步雲霞,未想過竟是黃粱夢一場,到如今空剩下歎嗟一聲。”
說到此他淚珠滾落下來,許蓴大為同情,隻勉力激勵他道:“何須如此,我那邊學堂有幾個西洋大夫,想來換大夫來為您看看,興許就好了呢?郡王不必灰心才好,心寬了病才好得快。”
謝翡道:“這幾年閒了下來,在家中靜思,都說墜茵洛溷,原本你我算得上是富貴根
芽,算來世路榮奢,本該逍遙一生,我原本誌氣亦是不小,誰料到如今,勘不破,想不通,所幸如今大夢初醒,亦將擺脫這臭皮囊,超脫塵緣,我亦是歡喜的。隻如今尚且有一事放不下,塵寰羈絆,難以安心。”
許蓴聽他其意大不祥,越發憫然:“郡王請講。”
謝翡卻先示意一旁的內侍拿了一冊子過來,遞給他:“元鱗先看。”
許蓴打開看裡頭卻是個產業清單,先列了莊子若乾、園子若乾、良田若乾、店鋪若乾,又有存在銀莊現銀多少,在哪裡股份若乾股、駿馬多少匹、奴仆多少人等等。
許蓴有些不解其意,看向他:“郡王這是打算要入股?”
謝翡苦笑道:“算是吧。我隻擔心,我去後,膝下稚子,無人庇護,無法自保,反而留不住這些產業,不若先交予元鱗兄入股,每年分紅,反倒能過活。”
許蓴一怔:“郡王何以如此悲觀?”
謝翡卻命人道:“將世子帶過來。”
過了一會兒隻見一個乳母抱著個娃娃過來,看著似乎不到周歲,粉雕玉琢,雙眸晶亮,好奇看著他,生得倒是冰雪雕就一般。
謝翡命乳母道:“你抱著世子給臨海侯行了三拜禮。”
許蓴連忙道:“不可,郡王世子,金尊玉貴,我受不起。”
謝翡含淚道:“元鱗兄隻看著我之將死,看顧這孩子一二。這孩子母妃生產時遇到產後風,一病死了,我並無同胞兄弟,其母舅貪婪成性,亦不可托。一直重病,無無法續娶繼室,我如今隻擔憂我去後,這孩子無人庇護,宗室司應該會指定其他宗室撫養,到時寄人籬下,又更可憐。”
“我這爵位,降爵以襲,到他則是國公爵,但實在太過年幼,我又無信重親人可托,唯有托付給兄弟。我知兄弟尚未成婚,家中無夫人主持,想來也不會照應這般小的孩子,我隻希望這孩子能拜你為師,來日教他習一特長,為他謀一生路,不至為紈絝即可。”
許蓴有些愕然,謝翡握著他手,懇切看著他:“所有家產,隻留了這所王府和一些現銀給他日常生活,其餘都托付與元鱗兄為興辦工廠入股資金,一半以元鱗兄名義入股,以報元鱗兄照顧之義,另外一半則以小兒名義入股。我信重元鱗兄,每年隻需分些紅與他,他一黃口小兒,吃不了許多,一切都由元鱗兄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