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1 章 蝶意(2 / 2)

幸臣 灰穀 6314 字 10個月前

許蓴看他麵色蒼白仿佛隨時能厥過去,語氣衰微急切,見他久久不語,又十分著急:“我知元鱗兄實在太忙,不該給你添這麻煩,但我確實無人可托……半生大夢,昔日所結交者,都已疏遠……倒也並非無忠義仁慈之朋友,而是我為宗室,我父親……又犯了事,我知道兄弟如今身居高位,本也該避諱與宗室結交,但我知道元鱗兄心底淳樸……”

謝翡麵有愧色:“我是君子欺以方……但……”他淚水繼續落下來,許蓴連忙扶住他道:“郡王不必擔憂,此事我應了,學堂裡以我為師的學生多得很,不差令公子了。錢財上你也不必擔憂,定當完璧歸趙。你實在不必顧慮太多,還當

放寬心好好治病才是。”

謝翡見他應了,鬆了一口氣,這才低聲道:“元鱗兄曆來慷慨好義,一諾千金,我也再無羈絆,可放心世外了。”

許蓴看他一直心灰,雖然不解,卻也隻能又寬慰了他幾句,看他神色灰敗,精力不堪,說了幾句後便也請他好生養病的話來,便起身告辭,臨行前謝翡無論如何都請他拿住那冊子,在扉頁專門寫了字據,加了私印,連王府的長史也過來交代了一回,近日便要交接,竟是十分信任於他,許蓴為著讓他安心,也便都應了。

出王府之時,看到整個王府冷清衰敗,奴仆稀少,花草樹木都無人修剪,樓台館閣更是漆色黯淡,倒如古詩所描繪的“繁華有憔悴,堂上生荊杞”,不由更生了些悲歎。

從順平王府出來後他有些怏怏,看了看天色,便也回了宮去,唏噓著和謝翊說著近日所見。

謝翊淡淡道:“很多時候,都是自己逼死自己的,他心病過不去,誰也救不了他。朕已輕輕放過順親王了,他既承爵,自然便當翻了篇。既有誌向,想做事業,朕難道不許他?朕一直缺人手幫忙,他卻自己驚懼交加,閉門不出,憂慮成病。這還是之前太順了,略受些挫折便遭不住,本來還以為能做些事的。”

許蓴:“……”

他想了想:“也對,他再如何怎麼也是個郡王呢,如何就看不開起來。本來若是身子康健,和我們行一番事業,豈不快哉。”

謝翊自然明白,順親王服藥而死,謝翡前半生夢碎,原來其後都是不堪真相,親生父親竟是真要謀反,而學的四書五經,都教他忠義仁德,他又擔心要被皇帝猜忌,自然受不住。但他也不想與許蓴說這些,隻道:“蘇槐去傳口諭,命禦醫再去看看罷。”

他看了許蓴:“隻是卿卿難得回京,昨日是落難的莊狀元,今日是臨終托孤的順安郡王,明日該不會又是旁的什麼人找你吧,方子靜?沈夢楨?可憐朕竟輪不到一日。”

許蓴忍不住笑了,連忙上前:“臣來侍奉君上,既能專寵於君前,敢不儘心竭力?

謝翊目光落在許蓴修長脖頸上,不由伸出手輕輕摩挲,許蓴嘻嘻笑著上前,二人好一番綢繆纏綿。當夜果然無事早早洗了安歇,兩人一敘彆情,卻又被謝翊重新翻了舊賬,取了那本畫冊來,尋了倒燒蠟燭等幾式來要試。許蓴心虛,少不得勉力侍奉,謝翊得以從心所欲,這才泰然安眠。

然而三更天未明之時,蘇槐悄悄在帳外低聲說了句:“陛下。”

謝翊一貫睡得警醒,蘇槐一稟,他便醒了,看許蓴因著疲憊尚且還安睡在被內,拉了被褥蓋嚴實了,這才起身下床,披衣出來,問蘇槐道:“什麼事。”

蘇槐低聲道:“宗室司來報,順安郡王不好了。”

謝翊略一思忖,知道這是禦醫也知道不治了,論理不該報來,但他白日也剛命禦醫去調治,想來禦醫知道不治了,便先報了上來,外邊拿不準輕重,也報入內,宮裡禁衛卻知道今日許蓴才去探過,自然也警醒,又報到了蘇槐這裡來。

他道:“也罷,既已拜了許蓴為師?,算那孩子有些造化。你帶禦醫去去順親王府,將那孩子接進宮來,命乳母和平日服侍的媽媽、婢女一並入宮服侍著。”

蘇槐連忙應了。

謝翊想了下道:“朕記得尚未滿周歲,還未起名。你去與謝翡說吧,這孩子賜名騫,騫者,飛舉也,有許蓴看顧,總能遂誌,有所作為,不似其父之窩囊半生。”

他又有些惆悵:“明日許蓴知道,定然又要傷心了,終歸也是太學同學一場,這回京得不是時候,什麼事都撞上了。”

蘇槐應了,果然連夜出了宮城,親自帶了侍衛和內侍去了順安郡王府,果然看謝翡色敗如槁灰,氣如遊絲,看到蘇槐來,也無力起身,隻落著淚,已說不出話來了。

蘇槐看了也隻覺得傷悲,低聲道:“郡王安心吧,陛下有命,世子抱入宮中撫養,賜名騫。騫翥若飛,世子是個有造化的,有陛下和臨海侯照管,陛下金口玉言:管他一世遂誌作為,郡王放心。”

謝翡目光先是一亮,之後又生了憂慮,撫養在宮中,陛下親賜名,臨海侯為師……今上尚未有子……他身在宗室,已依稀知道這孩子將置身於權力中心,誰知是禍是福?但掙紮著一會兒,到底釋然……終究有這天下最貴之人庇護,又有許蓴重諾好義,無論如何,總比自己這悲劇的一生過得更好。

他徐徐吐了一口氣,想起了那一個瑞雪落過的日子,他在園中舉辦宴會賞畫,當時滿堂朱紫錦繡,說不儘的詩畫風流。臨海侯那是還是個十八歲少年,揮毫在堂中畫了一幅夢蝶之畫,那幅畫隨後就被宮裡來人收走,他隻隨著皇上在宮裡再看過一眼後,再也不曾見過。

那一隻蝶,是他隨手所繪,隻為試那西洋顏料。然而之後數年,他再也無心在這丹青上,數次提筆,終究再沒畫出什麼得意的畫作。

如今思來,他當時意氣揚揚,誌在千裡,那一隻寶藍色如煙雲一般的隨手所畫的蝶,正如他前半生之一場大夢,富貴如流雲散去,親友零落疏遠,誌氣蕭瑟憔悴,蕩然空空,竟是他畫得最好的畫作。

他慢慢闔上眼睛,徐徐魂靈如那隻蝶一般飄搖飛上九霄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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