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柯跟趙新山說了公社的事兒。
趙新山沒想到她竟然是這麼處理的, 這事兒要擱他身上,證明送到軸承廠也就結束了,根本想不到其他的。
不止他, 估計大多數人都得是這麼處理。
畢竟確實沒什麼好辦法。
目前這個結果,已經是他們能力範圍內最好的。
趙新山很自然地歸結於“女人心細”,誇了趙柯兩句, 說:“生產隊沒啥事兒,你先回家吧。”
趙柯半點兒不推辭,回家換了身衣服, 四肢舒展地躺在炕上。
舒服~
趙楓沒在家,他騎著自行車顯擺去了。
他們家買第一輛自行車, 是為了趙柯來回方便, 全家節衣縮食的積蓄全都搭進去了, 當時還欠了點兒,後來用趙柯的工資還的。
趙楓隻能偶爾騎到,還得背著餘秀蘭同誌。
現在不一樣,他們家有兩輛了!
雖然不是他的,但他肯定有很多機會騎啊。
“來回我和我二姐一人一輛, 我要不是等我二姐, 我一個半小時就能騎回來。”
朱建義伸手摸自行車頭,羨慕地說:“借我騎騎唄?”
其他人也都有想法, 一個勁兒地說好話。
趙楓很爽, 揚著下巴,“你們沒騎過,小心點兒,磕壞了我媽指定不放過你們。”
更不會放過他。
朱建義等人對餘秀蘭的大嗓門兒全都心有餘悸,紛紛保證。
至於為啥不是趙柯不放過他們, 趙柯不好惹是不好惹,但她很大方,從來不會在這些東西上計較,還會帶著他們玩兒。
當然,也會經常替她背鍋。
趙楓怕太多人瞧見,被親媽知道,就和朱建義他們轉移到知青點後麵的小路上。
為了保護車胎,幾個小子飛快踢走路上的石子,然後才興奮地衝向自行車。
他們爭誰先上,爭得厲害,最後趙楓指定了順序,這才罷休。
趙楓全程扶著後車座,“人摔了無所謂,弄壞自行車不行。”
偏偏朱建義他們幾個小子完全讚同,騎得開心,也特彆小心。
他們聲音不小,知青們聽見,就到後窗戶看。
男知青那頭,劉興學和鄧海信明明嫉妒,還要說村裡的青年“沒見過世麵,不就一輛自行車”。
林海洋本來也笑嗬嗬地跟他們一起看熱鬨,聽了幾耳朵,就有點兒不舒服了,回到傅杭身邊。
傅杭在看筆記,頭也不抬地說:“世界有很多麵,我們也是來鄉下見世麵的。隻是生在城市,見過不一樣的世麵,並沒有跳出眼界的局限,有什麼資格嘲笑彆人?”
劉興學和鄧海信瞬間臉紅脖子粗,羞憤難當。
而林海洋一下子明白他哪兒不舒服了,連連點頭,“知青下鄉本來就是要教農民知識,也跟農民學習農業,一起提高農業技術嘛。”
隔壁,蘇麗梅羨慕地說:“趙楓家現在是生產隊條件數一數二的了吧?兩輛自行車,三百塊,爹上工還給人看病,媽在生產隊小學當老師,大姐在工廠,二姐是婦女主任,趙楓自己每天也能掙個人最多的工分……”
蘇麗梅越數越是羨慕。
其實城市裡也有很多人窮的吃不上飯,方靜家裡就是,她來趙村下鄉之前都沒吃過幾頓飽飯,年底分到糧家裡甚至還要來信讓她寄回去些。
莊蘭比她好不到哪兒去,但要是跟趙楓成了,以後就會過得比她好。
方靜側頭看莊蘭,滿眼忌妒。
蘇麗梅都有點兒嫉妒了,看著莊蘭說:“趙楓是家裡唯一的兒子,將來這些東西都是他的,要是能嫁給他,你以後肯定有福。”
莊蘭咬咬唇,眉頭也皺起來。
方靜見了,忍不住嗤一聲,“得了便宜還賣乖嗎?你還挺虛偽的。”
蘇麗梅不高興,“你說誰虛偽呢?”
方靜:“關你啥事兒!”
莊蘭隔開蘇麗梅和方靜,對方靜認真地解釋:“我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我是覺得麗梅說的不全對,趙楓家很重視女兒,他們家說不定……不會都給兒子。”
方靜冷笑,“怎麼可能!”
莊蘭也知道她這麼想有點兒奇怪,所以才會有剛才的表現。
她以前一直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像她家裡一樣,兒子才是最寶貝的,女兒是草,是保姆,是需要的時候“賣”出去頂事兒、回錢的工具……
但趙楓家好像不一樣。
莊蘭重新麵向窗外“可不可能,看唄。”
趙楓好像察覺到什麼,扭頭看向知青點,然後大力揮手。
朱建義他們看見窗邊的女知青們,衝著他起哄,趙楓臉紅,撲上去打他們。
一群正值青春的小夥子扭打在一起,嘻嘻哈哈。
莊蘭羨慕地看著,她羨慕趙棉一個姑娘被家人維護,也特彆希望他們家真的不一樣。
起碼告訴她,這個世界並不是她以前看見的那樣,一塌糊塗。
五點左右,村裡不少人家煙囪開始冒煙。
趙楓喊停眾人,要回家去做飯。
其他人還意猶未儘,朱建義嘟囔:“你二姐是女的,本來就應該她做飯,咱們再騎一會兒唄?”
趙楓推了他一把,“這話你去我二姐麵前說啊。”
朱建義不敢,隻能不舍地看著趙楓騎走自行車。
趙楓回到家,探頭探腦地望了一圈兒,隻有趙柯騎那輛自行車安靜地立在院子裡,緊張的臉瞬間露出笑。
回來的及時,爹媽還沒回來。
趙柯屋子的窗戶緊閉,聲音卻忽然傳出來,“記得擦乾淨,彆讓媽抓住你的小辮子。”
趙楓收到,歡歡喜喜地停好自行車,做飯的間隙,哼著歌把兩輛自行車全都擦得鋥亮。
餘秀蘭和趙建國晚飯前回來,第一時間直奔自行車。
趙楓還給自行車抹了油,膽大氣粗地從倆人身邊兒來回來回地走。
餘秀蘭果然沒找到毛病說他。
晚飯時,一家人坐在一起,說起趙棉的狀態,全都浮上笑容。
趙柯隨口說起落水的事兒,“我姐好像忘了是她救的我,一直在心裡壓著這事兒。”
餘秀蘭生氣,“她咋不說呢!一家人藏什麼話,心思那麼重!”
可趙棉就是那樣的性子,全家人都清楚。
而餘秀蘭一提這些舊事就止不住氣,“你奶那個人,彆看裹著個小腳,可能乾了,偏偏她自己當牛做馬伺候你爺也就算了,還要求彆的女人都像她一樣。”
“我都說了幾百遍,她沒時間乾家裡頭活兒,就等我和你爹下工回來乾,她倒好,怕你姥,不敢對我說嘴,可生怕我讓你爹乾這些,私底下淨折騰你姐。”
過日子不能總翻舊事兒,可餘秀蘭說話,趙建國是一點兒不敢吱聲。
親媽,他確實不能咋樣她,而且他要是立場擺偏,老太太更看妻女她們不順眼,就隻能私底下加倍對餘秀蘭和倆姑娘好。
趙楓是受益的人,也不敢抬頭,低頭使勁兒扒飯。
餘秀蘭氣不順,瞧見罵了一聲:“鬨饑荒呢!”
趙楓立馬放慢速度,衝親媽討好地笑。
餘秀蘭氣著氣著又忍不住抹眼淚兒,“那條河就那地兒淺點兒,下頭生產隊挖深了壕溝,你要是衝下去,肯定就沒了。”
小說裡,這個孩子確實沒了,趙家幾個人都深受打擊。
大概是因果相連吧……
趙柯拍了拍她的後背,“現在不都好好的嗎,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餘秀蘭在兒女麵前哭很沒麵子,使勁兒抽了一下鼻子,忍住淚,“你姐兒倆被救回來,都發燒了,但你姐比你還嚴重,你姥說她驚魂兒了,天天給她掐後背,我就說你姐後背那青跡肯定是她掐的,她還不承認。”
趙柯升起那點兒小情緒一下子斷了,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你們彆不信。”餘秀蘭跑偏還不自知,振振有詞,“我有證據,拴柱兒剛過繼到你建發叔家的時候,晚上老驚鬨,後背也讓她掐青了,大家夥都知道。”
趙柯對這麼沒有科學依據的事兒持懷疑態度。
不過劉三妮兒同誌可真萬能啊。
她不在村裡,村裡還有她的傳說。
趙楓好奇,“拴柱兒哥背上也有青跡嗎?”
餘秀蘭:“肯定有。”
趙楓太好奇了,第二天上工,特地湊到趙栓柱兒身邊兒,問:“拴柱兒哥,你後背上有青跡嗎?”
趙栓柱兒聽到他這莫名其妙的問話,憨厚的臉上滿是茫然,“哈???”
趙楓目光在他後背打轉,“我能看看嗎?”
趙栓柱兒:“????”
手足無措,不知道該不該抱住自己。
他當然不好意思在大庭廣眾之下脫衣服給趙楓看,手慌腳忙地往田地裡鑽。
趙柯作為婦女主任,不能脫產,今天被安排上工。
她表麵平靜,路過趙栓柱兒的時候,眼神也忍不住往他後背上飄。
到底有沒有青跡?
而傅杭站在上工的知青們旁邊,看見趙柯,就不自覺地多注意幾分,發現她總看一個高大憨厚的男青年,心裡莫名不舒服。
最近的活兒主要是補苗和薅草,大家各自往自個兒分到那塊兒區域走。
涉及技術的,趙柯不行,就隻能薅草。
得順著壟溝捋,一趟薅一左一右兩條壟溝的草。
趙柯剛開始走著,看見草就彎腰薅,速度也挺快。
她左邊兒壟溝的是趙萍萍,趙萍萍跟趙栓柱兒是一家子姐弟,之前還幫趙柯拉過票。
趙萍萍好幾次跨過來薅掉她落下的草,終於提醒:“趙柯,你沒薅乾淨。”
趙柯回頭,看見趙萍萍站在她負責的壟溝裡,手裡還拿著挺大一根草,尷尬地摸摸鼻子,“謝謝你啊,萍姐。”
趙萍萍笑,“沒事兒,就是薅不乾淨的話,你就白忙活了。”
於是趙柯慢下來,仔仔細細地瞧,但是反複彎腰起來,剛一個來回兒,她就受不了了。
尤其太陽慢慢升起來,她腦袋上還戴了一頂大沿草帽,汗順著頭往下流,灰和汗在臉上和泥,一道一道的,格外狼狽。
趙楓過來看她,站在地頭離老遠衝著她喊:“姐——你慢慢乾,能乾多少乾多少,一會兒我過來幫你。”
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笑聲,有婦女直接笑話趙柯:“學生妮兒乾不了吧?”
趙柯現在相當能理解知青的感受,苦笑。
她又熱又累,也不在乎形象了,乾脆在眾人的笑聲中跪下,學有的社員,爬著薅草。
跪天跪地,也不算膝蓋軟。
不過彆說,腰還真沒那麼累了。
至於速度,強求不了了,她就是乾活不行。
晚些,趙芸芸穿了一身舊衣服,在地頭問了人,按照那人指的方向進地裡找。
但她找了好一會兒,也沒看到趙柯,就喊了一聲:“趙柯!”
“誒。”
就在趙芸芸前麵幾條壟的位置,四肢並用向前的人倏地直起身,就像地鼠突然從洞裡冒頭。
趙芸芸沒想到這是趙柯,看著她臟兮兮的臉,大笑:“你看你造的,哈哈哈……”
趙柯一屁股坐在地上,摘下草帽邊扇風邊有氣無力地問她:“你怎麼來了?”
趙芸芸難得看她狼狽成這樣兒,又笑起來,走到她身邊,蹲下的時候順手薅掉一棵草,傲嬌地說:“我來看傅知青的。”
趙柯往遠處望了一眼,根本看不清誰是誰,但她有一點能確定,“傅知青才下鄉沒多久,乾活不見得比我強多少,你跑來看他,不怕形象幻滅嗎?”
誰在地裡乾活,不是灰頭土臉的。
男主能咋地?男主在地裡還能鶴立雞群嗎?
趙柯想象了一下——
青山遠黛,西風拂柳,斯文俊秀的青年優雅地勞作,一舉一動都像畫中一般……
神經病吧?
趙芸芸聽著她的形容,捂著耳朵,頭搖得撥浪鼓一樣,“我不聽我不聽!你收回去!快收回去!”
趙柯緩得差不多了,重新戴上草帽:“此時此刻,我的審美是咱們莊稼漢結實的肌肉,黝黑油亮的皮膚,我讚美勞動人民的大體格子,他們充滿力量和紮實的美感。”
趙芸芸:“……”
趙柯緩慢地向前移動,“你要想看傅知青,快去吧,再晚隻會更幻滅。”
趙芸芸本來就不是真的為傅知青來的,現在更不想去,小聲嘀咕:“我去前麵幫你薅。”
趙柯感激不儘,“今天的工分,我分你一半兒。”
趙芸芸不屑,“你今天能掙上六個工分不?”
趙柯也不知道,拿她的話回她:“你瞧不上六個工分兒啊,這都是實打實的汗水。”
“哼~出息。”
趙芸芸雄赳赳地向地頭走。
趙柯看一眼她的背影,希望她一會兒也這麼張狂。
趙芸芸到地頭,回身開始薅草。
不出意外地,養育勞動人民的土地最終打敗了所有嘴硬的人。
趙芸芸也跪了。
沒多長時間,兩個懶鬼撞上頭,“誒呦~”
趙柯和趙芸芸捂著頭,正麵看彼此,靜默了幾秒鐘,然後笑得停不下來:“哈哈哈哈哈……”
笑完,趙芸芸小聲說:“彆的社員不累嗎?”
趙柯:“乾活哪有不累的?他們可能習慣了。”
唉——
趙芸芸拿起個土坷垃,捏吧碎,歎氣:“這麼一會兒我就想逃跑了……”
趙柯坐在壟溝裡,滿眼土地和綠苗,以及散步在田裡的莊稼人,“要是能機械化就好了,或者買農藥和化肥,也不用這麼挨條壟薅草……”
“那得花多少錢,咱們生產隊哪有錢。”
是啊,沒錢。
窮隻能死命乾。
趙柯站起來,拍拍膝蓋上的土,去下一條壟。
趙芸芸在偷懶和義氣之中,極其艱難地選擇了義氣,跟她背道走向下一條壟頭。
臨近中午下工時間,倆人再次碰頭,腳步沉重地往回走。
趙芸芸:“下午我就不來了。”
她對趙柯的義氣也就到這兒了。
趙柯點點頭,“今天的工分,我分你四分之一。”
趙芸芸生氣,“不是一半兒嗎!”
“你是記工員,一個工分都不能錯,你就上午來了,還不是一開始就來的,我分你四分之一,已經很大方了。”
趙芸芸氣得喘粗氣,帶著點兒小雀斑的紅臉蛋兒曬得更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