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二奶仍然橫著掃帚在身前,滿眼狐疑。
她以己度人,完全不相信有人會不計前嫌。
而且她看趙柯那笑,總覺得不安好心。
趙芸芸都有點兒尷尬了,趙柯還若無其事地問:“芳姐在家嗎?”
趙芳芳聽見動靜,扶著腰從她屋裡出來,有些不自然地打招呼:“你倆來了。”
趙二奶趕忙過去扶她,“你出來乾啥?她倆沒那麼大麵子讓你個孕婦出來迎。”
趙柯極其自然地跟進院兒,看著她的大肚子,問:“芳姐要生了吧?”
趙芸芸看她進去,也趕忙跟上,反正有更厚臉皮的撐著,她怕啥。
趙二奶白了趙柯一眼,才說:“月份已經夠了,隨時都有可能生。”
她送趙芳芳回屋,又回來。
“接生員找好了嗎?”趙柯真像是來關心孕婦的,話題全都圍繞著孕婦。
趙二奶怪笑一聲,“你個大姑娘家,能懂啥,這些可不用你操心。”
趙芸芸低下頭,齜牙咧嘴無聲學舌:你一個大姑娘家,能懂啥……
趙柯給了她一胳膊肘,然後對趙二奶和趙芳芳認真地說:“王家二嫂流產的事兒,二奶你聽說了吧?”
“咋?”
趙柯說:“我爹不擅長婦科,咱們生產隊沒有專業的接生員,產婦生產的危險就會提高,所以我才過來提醒一下。”
趙二奶擺手,不當回事兒,“已經請了咱生產隊的錢婆子,你倆還是她接生的呢,沒事兒。”
她口中的“錢婆子”,趙柯有點兒印象,好像……
耳報神趙芸芸湊到她耳邊,“六十幾了,我前些天見過一回,頭發全白了。”
趙二奶也聽到了趙芸芸的話,“錢婆子才經驗豐富呢。”
趙柯看她這態度,就說:“我特地看過接產的宣傳冊,以前的產婆接生粗暴,還不講衛生,經常會發生接生不當導致孕婦和胎兒隻能二選一,甚至還會大出血或者感染……不過既然錢婆婆經驗豐富,我就不擔心了。”
她倒是不擔心了,趙二奶聽完,開始擔心,越想臉色越不好。
而趙柯這個始作俑者跟她道彆,帶著趙芸芸離開趙二奶家。
趙芸芸問她:“你是來報複的嗎?你可真記仇啊。”
趙柯:“……”
什麼都不想跟健忘症說。
·
夜深人靜,一個瘦小老太太一路往北,一直走到村子小道和大道連接的岔路口。
她撿了根細棍兒,在地上畫了個圈兒,然後麵朝北跪在圈兒外,邊燒紙邊祈禱:“祖宗保佑我孫女趙芳芳順利生產。”
她還抽了張紙點著,揚出去打發小鬼兒。
光祖宗保佑還不夠,又念叨:“神仙保佑,我孫女趙芳芳要是母子平安,我一定來還願,神仙保佑……”
“二奶,求神拜祖宗是封建迷信,你不如相信科學。”
深夜裡除她以外的第二個聲音響起的一瞬間,趙二奶寒毛都立起來了,小老太太矯健地跳起來,一串兒臟話脫口而出:“哪個***嚇唬人,我土埋半截的老太太不怕你們!”
趙柯和趙楓姐弟倆蹲在原地,仰頭看著她。
趙二奶借著燒紙的微弱火光,看見他們倆的臉,靜了幾秒後,爆發出更大的罵聲:“你們兩個死崽子,要嚇死我啊!我今天非要打死你倆……”
“二奶,小點兒聲兒,萬一被人聽見舉報你封建迷信。”
趙二奶的罵聲一下子卡在嗓子裡,好一會兒才壓著聲兒罵:“你倆想乾啥?”
趙楓打了個哈欠,他也不知道要乾啥,趙柯叫他出來,他就出來了。
趙柯撿起她扔掉的細棍兒,攪了攪紙,讓紙燒的更乾淨一些。
隨後,她抬頭笑著說:“二奶,我可聽到了,拜神仙祖宗是聽天命,你幫我個忙,我花錢送芳姐去公社衛生所生孩子,怎麼樣?”
“你這麼好心?”
但不花錢的誘惑太大,趙二奶又問:“啥忙?”
趙柯就走到她身邊,跟她細說。
趙楓側耳偷聽,越聽瞌睡越少。
第三天,老槐樹下的婦女們閒嘮嗑,說起劉廣誌和鄭廣梅夫妻倆去找大隊長,讓樹根兒上工的事兒。
趙二奶一臉通天曉地的神秘表情,說:“劉廣誌和鄭廣梅不倒黴誰倒黴?”
其他婦女麵麵相覷,追問她為啥這麼說。
趙二奶不說,“現在不讓封建迷信,我不能說,萬一被舉報咋整?”
東嬸兒“誒呦”一聲兒,“啥舉報啊,咱生產隊誰沒清明偷偷摸摸上過墳啊?自己村兒還去舉報,倒時候不得讓人戳脊梁骨啊?”
其他人也都附和——
“二嬸兒你賣啥關子,說唄。”
“有啥不能說的?”
“就是,你就說唄。”
趙二奶就勉勉強強地說:“那你們不能往外傳啊。”
婦女們全都保證。
趙二奶這才看向東嬸兒,“你記得不?上回你家辦婚禮,迎親出岔子,樹根兒也在那兒。”
東嬸兒有些忌諱,“鄭廣梅還說沒準兒是樹根兒帶的晦氣呢。”
趙二奶搖搖頭,“你們呐,太年輕,我可從來沒說過樹根兒不好,知道為啥不?”
“為啥?”
趙二奶神秘地緩緩說出三個字。
婦女們驚訝,“啥?守村人?!”
趙二奶“噓”了一聲,“彆往外傳,過幾天就是老王家的喜事,你們就看他去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