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蓋豬圈比較急,沒法兒講究這些。
之所以沒有立即動工,是因為大隊太重視這些小豬崽了,特地開會,商量怎麼蓋這個豬圈。
趙村生產隊窮,肯定不能按照縣養豬場那麼建,但要兼顧牢固、安全和保暖幾項,儘可能地避免損失。
趙柯用她那拙劣的畫技,畫了張簡圖,開會的時候拿給大隊長他們看,還帶講解:
“豬圈的草棚全覆蓋,南北的牆壘一半,牆的另一半弄上一排可拆卸的木板,冬天封嚴實,夏天拆下來通風。”
“豬圈底下抹成一個斜坡,漚肥池就建在豬圈後麵,每個豬欄後麵的圈牆上留個洞,清理豬圈的時候,尿糞可以直接推進去,漚肥也方便。”
趙柯拿著她的草圖比劃完,問大隊長他們:“怎麼樣?”
許副隊長質疑,“一個豬圈,不用弄這麼複雜吧?咱們生產隊那兩隻豬隨便養著,去年冬天也好好的活下來了,我看六河子大隊也是隨便壘了三麵牆……”
趙柯低頭看自己的圖,“很複雜嗎?沒有吧?”
這不就跟村裡的旱廁差不多的原理嗎?
牛會計幫趙柯說話,“蓋豬圈不像蓋房子還得弄土坯,用乾稻草裹上泥,編山牆就行,主要是挖地基和漚肥池,還有梁柱、板材……就是多費點兒功夫,也不是不能弄。”
趙柯補充:“牆體得厚實點兒,萬一被豬撞壞了,抓豬不說,還得修圈。”
去年趙柯在軸承廠上班,回來休假就經曆過一次全村兒抓豬的盛況,當時她樂得不行。現在換成自個兒養豬,還這麼多豬,要是經常抓,誰都受不了。
許副隊長沒被說服,轉向趙新山,問:“老趙,你覺得呢?”
趙新山端著搪瓷缸子,思考了一會兒,道:“多費點兒事兒,沒啥的,就這麼弄吧。”
大隊長說話好使,許副隊長沒再反對。
建豬圈是全生產隊的事兒,趙新山說清楚是義務工,生產隊的社員們也沒什麼怨言,直接就擼袖子乾起來。
趙柯暫時抽出手,又去理彆的事兒。
養豬場的活兒目前主要是飼養和漚肥,豬越大任務越重,趙柯提議,飼養員工分由日常工分和忙時的加班工分組成。
按照她的說法,趙新山隻同意五個婦女做飼養員。
而這種工分組成,可比田地裡上工多賺不少。
消息放出去之後,幾乎全生產隊的婦女們都來報名。
一群婦女擠在大隊辦公室,趙新山他們受不了她們大嗓門兒,早早就逃出去,留下趙柯一個人麵對婦女們。
趙柯現在也不覺得煩了,還很高興婦女們的積極熱情。
不過,趙柯看著一桌之隔的趙二奶,略顯無奈,“二奶,你這歲數,就彆跟著湊熱鬨了唄?”
趙二奶掐腰,賊拉不滿,“我現在還能上工掙工分呢,咋不能乾這個飼養員?”
幾個年紀同樣不小的老太太擠在最前麵對趙柯進行聲波攻擊——
“那些歲數小的媳婦可沒我們能吃力,你這是嫌棄我們老了沒用了?”
“不信現在去比量比量,她們手勁兒可沒我們大。”
“就是。”
趙柯很無語,這又不是她們上工偷懶時叫囂自己“老了”“身體不行”“乾不動”……的時候了。
什麼手勁兒沒她們大,那是歲數小的婦女們根本不敢跟她們掰扯,萬一出點啥事兒,老太太們往地上一倒,誰能整了?
趙柯舉起喇叭,壓住老太太們的聲音,“飼養員年齡上有要求,得是十八歲以上四十五歲以下的壯年,我說明一下,我不是有年齡偏見,隻是這個活確實很辛苦,我可不舍得你們辛苦。”
“我們不怕辛苦。”
“對。”
“我就想掙工分……”
趙柯哄她們:“二奶,幾位奶奶,你們放心,以後肯定有彆的適合你們的活兒。”
趙二奶領頭,確認:“你說的?”
趙柯點頭,“我說的。”
趙二奶:“我不信。”
趙柯:“……”
愛信不信。
趙柯臉一板,直接說:“按規矩辦事兒,不符合要求就是不符合要求,可不能胡鬨。”
她隨即衝著後頭的中年婦女們喊:“都是誰家的老太太,領走,快領走,彆影響其他人報名。”
後頭婦女們一陣嬉笑,出來幾個婦女,把自家的老太太拉到後頭去。
趙二奶的兒媳不敢拉她,趙柯也不管她了,把報名且符合要求的人全都記下來,然後對一眾婦女說:“大家乾活都是一把好手,不過養豬需要技術,從明天起,所有人下工後一起到這兒來培訓,為期三天,結束後考核,成績最好的五個人就是咱們大隊養豬場的飼養員。”
婦女們抗拒地抱怨——
“哈?還要培訓啊?”
“誰沒養過點兒啥啊?哪用培訓?”
“就是,養豬還能比養孩子難?”
“彆胡扯,你們養孩子不也都是往地頭一拴,轉圈兒拉尿!那叫會養嗎?根本不科學。”
婦女們哈哈笑,“趙主任,你這學生妮兒現在說話,咋這麼粗魯!”
趙柯沒好氣,“必須培訓,小豬崽要是養死了,是大家的損失,你們不想分紅的時候,多分幾毛錢啊?”
那肯定是想啊。
婦女們雖然還抗拒,但也都不抱怨了。
“我最後讀一遍名單,確認一下。”
趙柯一一讀完,提醒:“飼養員這個活兒,我在這兒保證,完全公平公正公開,絕對不會有一絲摻假,怕記不住的,可以叫家裡的孩子拿筆過來記,回家再教你們。”
婦女們嬉笑,大多覺得讓孩子教是個笑話。
田桂枝和幾個婦女擠上來,急急地問:“趙主任,咋沒有我們名呢?我們也報了啊。”
“田桂枝、王秀萍、李梅、劉海芝、孫繼紅。”趙柯拿起旁邊的一個工作手冊,念完,微笑道,“你們沒參與合作社入股,大概是忘了社章的事兒,飼養員也要遵守社章,你們幾家有適齡孩子不去學校讀書,不具備飼養員資格。”
這幾個婦女,除了孫繼紅家實在困難,吃飯都成問題,剩下四家全都是家裡有女兒,不願意女兒上學的。
要不是必須得集體分紅,趙柯都想直接把這些家全都踢出在外,看他們著急不著急。
不過最終目的不是置氣,是解決問題。
趙柯當他們都是家庭困難,特彆善解人意地說:“雖然你們認真學,有很大幾率選上這個飼養員,不過家庭困難暫時無法負擔,大隊也能理解,以後還有機會嘛。”
幾人臉色都不咋好。
沒入股,是因為覺得入股沒必要,誰知道能不能見到收益。
但這個飼養員不一樣,那是確確實實給工分兒的。
孫繼紅苦著臉,求:“趙主任,我家情況特殊,能不能……”
趙柯微微抬手,趁著人多,又提了接生員培訓的事兒:“也可以報名接生員,目前是一個名額,唯一的要求就是已婚婦女,年齡可以適當放寬,但是手腳得利索哈。”
婦女們聞言,議論起來,但她們對這個接生員都有些躊躇。
趙柯對孫繼紅道:“接生雖然考驗技術,要求也更嚴格,但報酬還是可觀的,也不一定非盯著飼養員。”
孫繼紅揪著眉頭,仔細思考。
趙柯跟她說完,又揚聲道:“接生員的名額我還會去爭取,也得提前進行點兒培訓,免得參加公社培訓時兩眼懵。”
“我了解過,也不是隻有咱們生產隊沒有接生員,如果咱們村的接生員接生技術好,完全可以去彆的生產隊幫著接生,不用擔心一個生產隊接生員太多,會打架。再不濟,以後咱們養豬場自己生小豬,也可以幫忙嘛。”
“大家踴躍參加啊。”
該說的都說完,趙柯舉起喇叭喊:“好了,散會!”
飼養員培訓,其實需要講的內容不多,每天也就半個小時,趙柯就能負責。
但接生,趙柯是一點兒不懂,要是拿著宣傳冊照本宣科,多少有些不負責,於是趙柯就又找到錢婆子家,請她幫忙提前培訓一下接生知識。
錢老頭去遛彎兒了,錢家九歲的小孫女在院兒裡乾活,錢婆子懷抱著不到一歲的小孫子,拒絕:“家裡活兒不能沒人乾,我去不了。”
趙柯勸說:“不會耽誤很長時間,每天大概一個小時左右,早午晚,您什麼時候方便就安排什麼時候。”
錢婆子手輕撫小孫子的背,不吱聲。
“錢奶奶,我都聽說了,您接生特彆有經驗,傳授一下,婦女們都受益,您也趁著這個機會,出去轉轉,咱們生產隊的婦女們最近全都乾勁十足,精神麵貌很不一樣的。”
錢婆子無力地扯扯嘴角,“有啥不一樣的?”
“養豬場的飼養員,大隊給的工分多,大家都爭搶著報名,情緒很高漲。”趙柯說完,捧她一句,“您以前接生拿報酬貼補家用,家裡人肯定很重視吧?”
然而趙柯今天吹捧錯了地兒,錢婆子垂眼,沒什麼生氣地說:“也沒啥區彆,一樣兒拿我當老媽子使。”
趙柯問:“那您就全盤接受?”
錢婆子認命道:“我是逃荒到這兒的,要不是錢家收留我,我就餓死了,不接受我也沒地方去。”
趙柯皺眉,“現在是新社會,我在軸承廠的時候,‘婦女能頂半邊天’可不是口號,咱們生產隊好些婦女為什麼還是沒有地位,就是因為家裡一直都是男人掙得多,他們根本不重視婦女為家庭的付出。”
“如果婦女們有經濟底氣,肯定能慢慢改變那些舊觀念,錢奶奶,您就幫幫我吧。”
錢婆子靜默許久,才點了一下頭。
趙柯趕緊跟她約時間,前三天是下午五點半到六點半,正好她培訓半個小時養豬,錢婆子就講接生經驗。
等三天後,就從五點開始,六點結束。
第二天,趙柯白天整理了一下她的筆記,又谘詢養過豬的板兒叔,準備好培訓內容。
可惜婦女們完全沒有聽課應該安靜用心的意識,隻有兩個婦女帶來孩子幫著記筆記,其他人嗑瓜子,交頭接耳,嬉笑……
趙柯拿著喇叭提醒了幾次“聽課的效果影響成績”,婦女們才稍微認真點兒。
但往往過不了三分鐘,又開始溜號,學習效率極差。
這麼下去,完全就是矮子裡拔高個兒,根本不能挑選出優秀的飼養員。
於是第一天的養豬培訓結束,趙柯就臨時宣布:“鑒於你們聽課效率太低,采取淘汰製度,明天先考核今天的內容,答錯最多的三個社員,淘汰。”
婦女們一下子怨聲載道——
“咋能突然這樣嘛?”
“你也不提前說?”
“你這不是為難人嗎?”
趙柯充耳不聞,“公平公正,合情合理,你們有這功夫,不如多回憶回憶我剛才講了啥。”
沒認真聽的婦女們著急了,問趙柯,趙柯不理,想要問帶孩子做筆記的婦女,兩個婦女存了心思,當然不可能告訴她們。
一時間好些抱怨聲,有抱怨趙柯“事兒多”的,有抱怨其他婦女“不講情分”的。
趙柯不管她們鬨鬨哄哄的聲音,抬手看了一下表,“參加接生培訓的留下,不參加的可以走了。”
有些婦女起身離開,還有人進院兒,正是金大娘。
金麗一看見她,語氣很衝,“你來乾啥!”
金大娘板著臉,回她:“我憑啥不能來!”
金麗不滿,看周圍婦女們都在看她們娘倆,乾脆起身,不聽了,“我跟你丟不起這個人!”
金大娘好像沒放在心上,坐下。
過了十分鐘,錢婆子還沒出現,婦女們開始問趙柯,人啥時候來。
這情況,很可能是出了岔子。
趙柯盯著手表看了一會兒,讓眾人先回去,明天再說。
婦女們走後,趙柯收拾好大隊,鎖上門,往錢婆子家去。
錢老頭依舊坐在搖椅上,見到趙柯,脾氣很壞地說:“你來乾啥,少鼓動我家老婆子去乾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她沒時間!”
趙柯好聲好氣地說:“錢爺爺,這也是支持咱們大隊的工作,每天隻耽誤錢奶奶一個小時的時間,不影響家裡的事兒。”
錢婆子的兒媳李梅走出來,她因為九歲的女兒不上學,沒報上飼養員,對趙柯陰陽怪氣,“俺們支持大隊工作,大隊也得理解俺們難處啊,俺媽就是沒有功夫,去不了。”
趙柯之前看過錢婆子在大隊的資料,錢婆子叫馮巧荷。
她保持著笑容,道:“我今天是作為婦女主任來找馮巧荷同誌的,你們沒有資格替馮巧荷同誌作出決定。”
“啥沒有資格?”錢老頭坐直,頤指氣使地說,“她是我婆娘,就得聽我的。”
趙柯笑容淡下來,“現在是新社會,婦女擁有獨立的人格,以及應有的權利和自由,我再說一遍,我要跟馮巧荷同誌對話,你們沒有資格替她決定。”
錢老頭不當回事兒,“少跟我扯那些沒用的,我就不答應……”
“咣。”
一身巨響打斷錢老頭的話,錢老頭氣得手顫抖,指著趙柯,“你、你、你乾啥?!”
趙柯從倒地的院門上收回腳,“我客氣是我有教養,咋?拿婦女主任不當乾部嗎!我最後說一遍,現在是新社會,你們再搞舊社會那一套,就去公社分辨吧。”
李梅瞬間嚇得不敢吱聲。
錢老頭也是個欺軟怕硬的,不敢跟趙柯硬剛,轉頭朝屋裡喝斥:“你出來跟她說!省得人乾部以為我老頭子欺負你。”
屋裡,錢家兒子錢富一臉犯難地對錢婆子說:“娘,你也得為兒子考慮考慮,爹那個脾氣,我夾在中間很為難。”
片刻後,錢婆子低著頭出屋,走到趙柯麵前,“趙主任,沒跟你說清楚,是我的錯,但家裡確實一刻也離不開人,我去不了。”
再離不開,也不可能一個小時的自由也沒有。
趙柯問她:“馮奶奶,這是你自願的嗎?你要是有委屈,我這個婦女主任肯定不會坐視不理。”
錢家其他人全都目光灼灼地盯著她,錢婆子聲音更低,“一輩子都這麼過的,我有啥委屈,這都是應該的……”
錢老頭似乎篤定錢婆子不敢忤逆他,手拿著煙杆兒,一口一口抽著,神情特彆得意,也特彆惹人討厭。
趙柯睨了他一眼,壓著氣,對錢婆子說:“馮奶奶,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你絕對不欠這個家任何人。”
錢婆子迷惘地抬頭,似乎無法相信耳朵聽到的內容。
趙柯看著她有些渾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一個人的一輩子是有限的,你確定你的話出自本心嗎?如果你溺水,我可以想辦法救你,但我幫不了一個自己不想上岸的人。”
院裡,錢老頭不耐煩地喊了一聲:“說完了沒,說完趕緊去做飯!”
錢婆子下意識應了一聲,趕緊往廚房跑,但跑了幾步,想起趙柯還在,腳不受控製地停下。
錢老頭惱怒,更不耐煩地催促她。
錢婆子低頭,匆忙去乾活。
錢家其他人看趙柯的目光,都帶著不歡迎,趙柯便招呼都沒打,離開。
轉過天,錢婆子依然沒來培訓。
趙柯不可能事事都攬在身上,又培訓養豬,又培訓接生。
她更不可能自掏腰包去花錢請錢婆子出來,讓錢家人占到便宜。
一時半會兒,趙柯沒有合適的解決辦法。
晚上吃飯的時候,餘秀蘭說起今天學校的事兒:“今天可稀奇了,那個傅知青找到顧校長,說要利用空閒時間給孩子們上課,還不用給工分!”
趙柯驚訝,“為什麼?”
小說裡,傅知青可沒有做過這些事兒。
“還不是牛小強他們,纏傅知青纏得太狠,問了一大堆上天下海的事兒,還要炸飛公社,傅知青可能是被纏得沒辦法,就到學校去了。”餘秀蘭奇怪,“也不知道他們從哪兒聽得這些稀奇古怪的話。”
始作俑者趙柯:“……”
好像是她……可她啥時候說炸飛公社了?
趙楓好奇,“顧校長同意了嗎?”
“又不用給工資,孩子們又能長見識,顧校長咋會不同意,答應得不要太爽快。”
趙柯咬著筷子頭,眼睛漸漸放光。
趙楓瞄見,不自覺地抖了抖,“姐,你要乾啥?這表情咋這麼不懷好意?”
趙柯白他一眼,嘴角不住地上揚。
還得是餘秀蘭同誌,時刻點醒她。
莊蘭不是想融入生產隊嗎?
傅知青那種高知家庭出身的知青,還懂物理,就是人才。
還有彆的知青,再怎麼樣都讀過書,肯定有些待挖掘的用處……
知青想回城怕什麼,他們現在又回不去,她怎麼會把這麼廉價又好用的勞動力甩在一邊兒呢?
這不是暴殄天物嗎?
得使勁兒使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