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 相對風清氣正,大多數人思想比較“單純”,用餘秀蘭同誌常常罵人的話說, 就是“死腦筋”。
傅杭幾乎輕而易舉地達成了目的——讓劉興學成為他另一個助手。
這意味著傅杭順便也解決了鄧海信,隻要他在後續工作中處理得當, 他們之間的矛盾就不會再升級成風險。
至於怎麼讓人心甘情願地乾活兒, 趙柯已經給出一個效果不錯的模板:明確要求和標準,展望前景和未來, 然後大膽放手,做好後盾,不偏不倚,適時鼓勵, 不攬功勞。
莊蘭和蘇麗梅對土窯沒有多大興趣,方靜根本不想多乾活, 於是三個女知青就回了她們的屋子。
傅杭和林海洋、劉興學繼續討論土窯的初步計劃。
劉興學想表現, 傅杭就讓他將討論結果整理成文字,直接署他的名。
“趙主任雖然沒有提更多要求, 但大隊肯定要規劃建設村子, 從土窯的前期試驗到選址, 也是規劃的一項,我們想她所想,急她所急, 最好也出一份全村規劃交上去作為參考, 劉知青辛苦點兒, 一並負責,可以嗎?”
一個村子按照他的規劃建設,這是多麼振奮的事情!
劉興學眼睛放光, 毫不猶豫地應下。
鄧海信不想成為落單的人,傅杭就讓他暫時作為編外人員參觀學習,等到土窯進入下一階段之後,需要人手,他再跟大隊申請工分。
“鄧知青如果願意,也可以幫劉知青做一些輔助工作,到下一階段時就能直接進入狀態。”
鄧海信表現得很樂意,很積極。
整個討論過程,傅杭都言辭清晰有條理,語氣冷靜,緊扣主題,沒有一句廢話。
其他人不由自主地專注聽他說話,接受他的安排。
天黑下來,傅杭和林海洋道彆離開。
一出知青點的院子,林海洋便衝傅杭豎起大拇指:“你今天這事兒辦得,真像樣兒!”
傅杭微微抬頭望著半空中的鉤月,那她得多厲害啊……
第二天,傅杭告訴趙柯助手的人選。
趙柯聽到劉興學的名字,眼裡閃過一絲笑意,到大隊辦公室轉達給趙新山。
趙新山同意,即日起,傅杭、林海洋、劉興學三個男知青就不用再上工。
而不上工還能拿工分,必須得給全大隊的社員一個合理的解釋,於是趙新山趁著上工前將大家夥集中在一起,進行簡單的說明。
知青們也都在,包括傅杭三人。
一個晚上加一個早上過去,村裡大部分的人聽說了“以後蓋磚房”的傳聞,也都在議論,但總覺得不敢想象。
連條件好的大隊長家都不是磚房呢,他們咋有可能住上磚房?
可現在,大隊長竟然說,大隊真有這個計劃……
社員們心潮澎湃,紛紛追問傅杭他們三個知青“能不能成”、“啥時候能成”……
現在磚影兒都沒見著呢,誰會知道那麼多,當然不能給太過肯定的答複,隻說“會儘力”。
趙新山回複大夥兒:“大隊跟知青已經商量好,燒磚燒瓦成功,他們這一冬每天可以拿十二個工分,有其他獎勵;不成功,每天隻有四個辛苦工分。三個知青會儘力去嘗試,我們大隊也要給予支持,大家不要對他們不上工有情緒。”
這個工分的規定,是傅杭今天早上主動跟趙柯提的,為的就是避免知青懈怠、糊弄了事。
能建成土窯,十二個工分和獎勵是應得的,建不成,四個工分也就夠吃口飯,占不著啥便宜。
眾人沒有意見,一起回答:“不會——”
趙新山又點名常山,讓他帶知青們去找黏土。
昨晚上,劉興學在傅杭走後,挑燈夜戰,修修改改到半夜,鼻子下全都是煤油燈燃燒的黑煤灰,才整理出一篇滿意的初步建窯計劃書。
今天一大早,他起來謄抄了一份,交到大隊。
計劃書上的第一項,就是需要本地人帶著他們去找更多種類的黏土。
劉興學下巴微抬,嘴角上翹,驕傲地站立。
常山嫂子膽兒大,站在人群裡直接扯開嗓子喊:“大隊長,那我男人拿幾個工分啊?”
“按照上工的工分給,三天後常山回來照常上工。”趙新山回答完,又沒好氣道,“這是為了集體,平時有空閒,傅知青他們需要幫忙,大家能幫就幫把手,彆老工分兒工分兒的。”
常山撓後腦勺,嘿嘿傻笑。
社員們也都嘻嘻哈哈,反正他們學到了,乾額外的活能拿額外的工分,才不會傻乎乎的隻知道埋頭苦乾。
那叫啥,正當權益嘞~
隨後,傅杭借了趙柯家的自行車去公社打電話。
劉興學則是十分積極地抓著常山帶路,他、林海洋,趙永軍三個人一人一把鍬,趕著牛車去挖土。
常山經常幫著各家蓋房子,很清楚趙村兒附近哪個位置有啥土,哪兒有沙子、石頭。
劉興學開口就讓他先帶路去遠點兒的地方,從遠往近處挖。
各個村子之間有明確的界定,有時候挖個菜采個蘑菇撿個野鴨蛋,如果越界,還正好被逮到,都要要回來,不給很有可能會打起來,甚至演變成兩個村子的械鬥。
所以,最遠,也隻能到趙村兒跟周村兒大隊交界處的飄垡甸附近。
這一塊兒苔草覆蓋,泥土濕度黏度都比較高。
常山手指指著前麵畫了一條線,強調:“劉知青、林知青,彆越界啊。”
劉興學和林海洋齊齊點頭,三人就開始挖,肉眼瞅著像,感覺挺黏的,稀裡糊塗地裝筐,滿了就往回走。
是真的走。
牛是寶貴的集體財產,拉土已經夠辛苦它的了,常山可舍不得再讓三個男人坐上去。
劉興學和林海洋提出反對意見,常山死活攔著不讓上車。
沒辦法,隻能走。
十幾裡地呢,不可能每趟都三個人來去,於是,路過小河邊兒,劉興學和林海洋就停下,倆人先挖著。
常山一人一牛車回村兒,往傅杭院子裡卸完第一車土,馬不停蹄又去找兩個知青。
就這麼來來回回,一上午,在劉興學的督促下,三人一口閒氣兒都沒喘上。
中午,陳三兒下工回來,就看見本來乾淨整齊的院子裡堆起四個土堆兒,有一堆兒還是稀的。
等他做好飯,挖土的三個人回來,院子裡又多了第五個土堆兒。
常山回家吃飯,林海洋一身土,累得躺在最新的乾土堆兒上,不動了。
劉興學在院裡找了幾塊兒之前造水車剩下的板子,寫上字兒,記錄哪堆土是從哪兒挖的,插在土堆兒上。
陳三兒看見,表情糾結:“……”
金大娘在院子裡瞧見,揪著眉頭站到凳子上,隔著趙柯家的院兒,衝著劉興學和林海洋大罵:“乾啥玩意兒呢!墳遷過來了,晦不晦氣!”
劉興學嚇得手裡的板子掉落。
林海洋倏地跳起,表情尷尬。
她不說還好,她一說,劉興學和林海洋瞧著,可不就像是她說那樣嗎?
越看越瘮得慌,劉興學趕緊把板子拔下來。
那咋記錄?
趙柯聽見金大娘的罵聲,走出來,向劉興學傳授她畫圈兒的經驗,還友情讚助了他一個工作手冊。
“咋沒想起來呢?”
劉興學一拍頭,向趙柯道謝後站在房子門口,開始畫圈兒,標注。
趙柯站在木圍欄旁邊,勸說:“肯定是太累了,人是鐵飯是鋼,劉知青,彆忘了吃飯,中午好好休息。”
劉興學頂著腦門兒的泥,嗯嗯答應。
但他飯是吃了,休息不存在。
下午,劉興學又催著常山和林海洋去挖土。
連常山這樣乾慣活兒的莊稼漢都受不了他這緊密的強度,更何況林海洋一個知青。
再回來,常山也不心疼牛了。
三個人都和土一起坐上了牛車。
傍晚,傅杭從公社回來,放眼望去,隻見院子裡土堆一座座。
吃晚飯的時候,林海洋拿筷子的手都在抖,筷子打在碗邊兒,哆哆哆哆……
“太喪心病狂了!”林海洋恨不得咬下劉興學一塊兒肉,“他肯定是想跟你比!他想拚輸贏,他去拚啊!”
劉興學比林海洋還矮點兒瘦點兒,也不知道從哪兒提起來的勁兒,完全沒偷懶。
林海洋一表示不滿,他就滿嘴的“集體榮譽”,苦隻能咽進肚裡。
“我的命不是命嗎?你想想法子啊,傅杭。”
傅杭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緩緩吐出一句:“我今天仔細請教過地質方麵的專家,你們挖的土,有幾堆顏色、品質不太對得上,明天我跟你們一起去,咱們得儘早試出合適的土,趕在凍實之前,讓大隊挖回足夠一個冬天要用的土。”
林海洋哀嚎:“天要亡我——”
隔壁,趙柯等人都聽見了他的嚎叫。
餘秀蘭嗔道:“這林知青,嚎啥呢,這動靜兒……”
趙柯大概能猜到,“估計是累到了,他們這一天,一點兒沒著閒兒。”
餘秀蘭一聽,叨咕:“要不是大隊明天開始收白菜,哪用他們那瘦胳膊瘦腿兒乾這些體力活兒。”
自留地的白菜,一進十月就全收了,耕地裡的白菜種得晚,硬是挺到下旬,馬上就要霜降,不能再挺了。
所以趙新山特地集中安排明後兩天時間,趙村兒全體社員和九十五個外村青年一起收白菜。
傅杭他們四個挖土的人不用去,大隊現在人力充足,不差他們四個人。
其他人不能例外。
餘秀蘭對飯桌上的趙柯、趙芸芸、趙小草三人說:“明天早上我叫你們。”
趙芸芸先歎了一口氣,轉頭對趙柯說:“你腳還沒好,不用去了吧?”
“學校都放農假,我一個大人哪好意思握在屋裡?”
趙柯說話算話,白天真的蹬著傅杭做的輪椅繞村兒跑,還專門蹬去學校,當顯眼包。
全村兒的人看見都要圍觀,孩子們哪裡逃得過新鮮事物的誘惑,更是一陣一陣地驚呼,爭著搶著坐上去試。
趙柯跟顧校長說話,才知道,收白菜,學校下午放學就會放幾天農假。
師生們放農假集體參加勞動鍛煉是慣例,不過往年得十一月份,今年收兩茬,學校也多乾一輪活兒。
“就是有點兒青紫,不影響走路,我跟大伯說了,會量力而為。”
趙芸芸愁眉苦臉,“兩天都得從天亮乾到天黑呢……”
餘秀蘭白了她一眼,“你倆乾活兒連半大孩子都不如,真上地,用不上一個小時就乾不動了,瞎愁啥?”
趙芸芸:“……”
趙小草抱著碗吃吃地笑。
趙柯也輕笑。
趙芸芸本來有點兒氣憤,後來一想,也是,就不犯愁了。
轉過天,天剛蒙蒙亮,除了太老太小動彈不利索的,傾巢而出。
路上,最顯眼的是一排二十幾個人力板車,其次是跑跑跳跳、精力充沛的小土豆們。
趙新山老早等在地頭,分派完活兒,大家夥兒就都往白菜地裡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