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在旁邊嗎?”
“在。”
趙柯把電話筒遞給趙棉。
趙棉接過來, “爹。”
“你生日,爹不能回去了,你吃點兒好的。”
“嗯。”趙棉含笑望向母親和妹妹, “媽和小柯來公社請我去飯店吃, 她們花錢。”
電話裡傳來趙建國的笑聲,“那好那好。”
“爹你也保重好身體。”
電話費貴,趙棉叮囑完,便把電話筒又轉交到餘秀蘭手裡。
餘秀蘭數著時間門,關心了兩句趙建國的身體, 讓他彆太省錢,就匆匆道彆,掛斷電話。
趙柯:“媽, 你怎不多說幾句?”
餘秀蘭沒好氣道:“有錢燒的啊,說兩句得了唄,給錢!”
趙柯不動, 無辜地眨著眼睛看她。
餘秀蘭警惕, “你又要乾啥?”
趙柯作出一副忸怩的姿態, “媽, 我沒錢啊,您掌握著咱家的財政大權, 您給嘛~”
“你會沒藏錢?”
餘秀蘭不相信。
“這不是大隊湊錢, 借給春妮兒看病了嘛。”
她能讓自己口袋空空?
餘秀蘭還是懷疑。
趙棉掏兜, “我有, 我給吧。”
餘秀蘭忙道:“不用你。”
她扒拉開趙棉, 趕緊數出錢,遞給門衛。
趙棉拉著妹妹到一邊,給她塞錢。
趙柯推回去, 小聲回她:“你自己攢著,我還有呢,我就是想讓咱媽花錢,你不知道她多摳。”
趙棉輕輕拍了她一下,嗔道:“咱媽節省慣了,你彆總氣她。”硬塞到她兜裡。
“你倆又說我啥呢?”
姐妹倆立即止了話,雙雙微笑。
餘秀蘭:“……”
肯定說了。
“行了行了,趕緊走吧。”
餘秀蘭催著離開。
趙柯走之前拜托:“孟哥,如果有我的電話,幫我聽著點兒。”
門衛笑著答應:“行。”
趙棉生日當天是周末,其實能回家過。
但餘秀蘭和趙柯的廚藝都拿不出手,總不能讓壽星回家給自己做飯,趙棉又閒不下來,每次回家都要忙活一通。
所以倆人商量後,決定到公社來陪趙棉過生日。
鄉下一般直給老人慶整壽,很少有人重視孩子的生日。
母親和妹妹來,趙棉很高興,眼睛一直笑得彎彎的。
她高興,趙柯和餘秀蘭就不白來。
趙柯要去食品站看看,餘秀蘭和趙棉跟她一起過去。
食品站隻有個小小的牌子,雙開木門,門後是個倉庫,百來平左右。
食品站門前的街道上塞得滿滿登登,停著三輛卡車,兩輛中型,一輛大型,遠處還有牛車馬車。
現場熱火朝天。
兩輛中型卡車上裝滿了白菜、蘿卜,村民正在慢慢往下卸。
五個機械磅秤同時工作,食品站的工作人員檢查、稱重,村民裝袋,再搬到前麵的大型卡車上。
往年從來沒收過這麼大體量的菜,食品站的工作人員已經連軸轉數日,肉眼可見的疲憊。
村民們倒是熱情高漲,渾身都充滿乾勁。
磅秤邊上,左右各擺著一張長桌,桌後坐著的人,都是熟人,一個是婦聯的乾事,一個是程乾事。
“趙主任,你來公社了?”程乾事抬頭,笑著揮揮手,“你們大隊得後天呢。”
趙柯哭笑不得:“程乾事你這是打趣我呢?怎麼不直接叫我名字?”
程乾事哈哈笑。
滿地都是白菜葉子,幾乎看不出地麵的顏色。
這些白菜葉子,村子還會收回去,不確定是吃還是彆的用處,趙柯儘量避開,走進去。
餘秀蘭和趙棉沒跟過去。
趙柯走近,注意到忙於稱重的工作人員後麵,還站著個認識的人——潘村兒大隊的潘隊長。
兩個人隔著磅秤互相打過招呼,潘隊長抽不開身,沒過來跟她閒聊,對她擺擺手便繼續盯活兒。
趙柯問程乾事:“程乾事,你怎麼在這兒啊?”
旁邊報秤,程乾事記下一筆,才回答她:“咱們公社食品站庫房容量有限,菜不能堵在這兒,會造成農民損失。段書記和吳主任跟市裡溝通,租借了兩輛大卡車,稱完直接運到市裡,再由市食品站進行中轉,送到各地。這不,人手不足,抽調我們過來幫忙。”
程乾事指了指那邊稱秤的人,跟她說:“那兩個是糧站的同誌,他們三個是公社武裝部的同誌,這邊兒兩位是派出所的公安同誌。”
那幾位同誌聽到程乾事對這個“趙主任”說話很熟稔,在程乾事介紹到他們的時候,便匆匆衝著趙柯點頭示意。
大家夥都忙,沒有交流。
不過那兩位年輕的公安同誌忙碌間門,時不時瞥向趙棉。
趙棉的目光一直在妹妹身上,沒有注意到。
餘秀蘭發現了,頓時雙眼冒光,挨個瞧兩人,越瞧越滿意,越瞧越糾結,乾脆進去找趙柯。
趙柯察覺到碰後腰被人觸碰,回頭,眼露疑惑,“媽?乾啥?”
餘秀蘭衝程乾事笑了笑,拉著趙柯走遠一點兒,在她耳邊抑製不住地興奮道:“快給你姐打聽打聽,那兩位公安同誌多大了,結沒結婚,有沒有對象……”
趙柯:“……”
怎麼還來挑女婿呢?
趙柯看向那兩位公安同誌,客觀地說,五官端正、濃眉大眼、肩寬腿長,又吃公家飯,這些條件,確實是時下相當好的對象。
但一想到她那麼好的姐姐要被人拐走,她就客觀不起來,越看越挑剔。
塊兒頭太大,跟她姐站在一塊兒,萬一有什麼矛盾,一隻手就能按住姐姐,扣分。
眼睛有神,盯人的時候有點兒凶,她姐脾氣軟,沒準兒會受氣,扣分。
怎麼總看她姐?是不是看見漂亮姑娘就移不開眼?好色,扣分!
……
“你聽沒聽見?”
趙柯不情願,“我姐才多大,急什麼?”
“你說她多大,過了年兒就二十二了!談對象得一段時間門吧?談婚論嫁又得一段兒時間門吧?磨磨蹭蹭就二十五六了!”
趙柯:“……”
算盤珠子崩飛了嗎?這麼會算?
“你還想你姐一輩子在家當老姑娘咋地?”
趙柯嘟囔:“當老姑娘有啥的,我養唄,肯定養得比男人好。”
餘秀蘭沒忍住,在她後背拍了一下,“滾蛋!你還靠你姐給錢花呢!”
趙柯……反駁不了。
但她有姐姐給錢花,她驕傲。
餘秀蘭推了她一下,“讓你打聽就打聽,少廢話!”
趙柯心裡哼唧,卻也不能真把趙棉的桃花全攔在外麵。
萬一真是緣分,萬一看對眼呢?
“哪能那麼上趕著打聽。”
趙柯複又走回到忙碌的程乾事麵前,主動問:“程乾事,正好我們今天沒什麼事兒?用不用我們幫忙?”
送上門的壯丁,又是熟人,程乾事哪會拒絕,當即讓開位置。
趙柯坐到了程乾事的位置上,衝餘秀蘭同誌和親姐招手,示意她們過來。
餘秀蘭滿眼疑惑,趙棉完全信任,趙柯叫她她就過來。
程乾事安排趙棉去另一頭跟婦聯那位乾事換手,安排餘秀蘭去讀秤。
趙棉二話不說,過去幫忙。
餘秀蘭則是等程乾事走了,戳趙柯一下,小聲兒罵她:“這麼愛乾活,在家咋沒見你動手?”
趙柯眨眼,乖巧地說:“餘秀蘭同誌,想要釣魚,得先放餌,我這是按照你的要求在做啊。”
餘秀蘭越想臉上越亮堂,“啪”地拍在她肩上,“對,乾得不錯。”
她笑容神秘地看向大女兒,隨後,去乾活。
趙棉做事很認真很仔細,她還有一手好字,秀氣工整。
糧站的老同誌報秤的時候看見,順嘴誇了一句:“小同誌,你這字寫得可真漂亮。”
趙棉含蓄地笑了笑。
老同誌打開話匣子,其他人空隙時也會跟她聊一聊,尤其是男青年。
其中個高的年輕公安問趙棉:“同誌,你還記得我嗎?”
另一個公安也看著趙棉。
趙棉看著兩人,片刻後展顏一笑,點頭:“之前在派出所見過,是嗎?”
兩位年輕公安紛紛點頭。
他們全所對趙棉印象都很深刻,又柔弱又堅韌……又好看。
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
這頭,餘秀蘭看見她中意的年輕公安跟趙棉搭話,喜滋滋地碰趙柯胳膊,示意她看。
趙柯抬頭掃了一眼,便低下頭。
工作中不認真,扣分!
不過沒多久,餘秀蘭又在趙柯耳邊恨鐵不成鋼地念叨:“你姐咋不知道抓住機會呢。”
趙柯嘴角上揚,“您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場合,差一個數字都關係到農民的收益,當然得專注。”
餘秀蘭也是個認真負責的人,知道收成對老百姓的重要性,便專心看秤,不再關注其他。
有的大隊人口多,有的大隊人口少,因此耕地畝數有差彆,所以他們種的白菜數量也有所不同。
程乾事告訴趙柯,有時候糧站一天隻能收一個大隊的菜,有時候一天收兩個大隊的菜。
潘村兒大隊人數跟趙村兒差不多,耕地麵積也差不多,他們種了將近四分之三耕地的白菜蘿卜,差不多是三百五十多畝。
外麵賣白菜,是一分錢一斤,糧食站收,低於市場價,再去掉公社規定上交的百分之二十,潘村兒大隊結算完,有六千五百塊。
潘隊長和潘村兒的村民們臉都要笑開花了。
餘秀蘭回招待所的路上都還在震驚,“種白菜這麼掙錢嗎?那以後都種白菜不就行了嗎?”
“當然不可能。”趙柯給她潑冷水,“這是今年莊稼毀了,公社才允許用耕地種,正常年節,還是得先保證糧食的種植量。”
餘秀蘭稍稍冷靜點兒,“那重新開地,多種點兒白菜不就行了?”
“得有人收才行,今年是特殊情況,說白了,這是省裡其他兄弟縣市買咱們的白菜賑咱們的災,咱們緩過來,明年人家憑什麼還這麼收咱們的白菜?”
“那公社不是要建酸菜廠?”
趙柯解釋:“這是為了給農民增產增收,也增加一些就業崗位,帶動一下公社的經濟,前期體量小,均分到所有大隊,不會有今天這麼大的量。”
餘秀蘭掃興,“那公社能讓各大隊種多少?”
“估計會有偏重,比較貧困的大隊,放的量會大一些。”
雖然趙村兒現在依然很窮,但橫向對比,肯定不在貧困大隊的行列。
餘秀蘭徹底興致全無。
趙棉笑著安慰:“媽,你不是說潘村兒的白菜沒咱們村兒的白菜長得好嗎?今年豐收,還不開心嗎?”
當然開心。
餘秀蘭又笑了。
第二天,趙棉的生日。
公社就那麼大,沒有能玩兒能逛的地方,加上餘秀蘭還惦記著那倆年輕公安,便提出再去食品站幫半天忙。
然而昨天那倆年輕的公安不在,換成了另外兩個歲數大的。
餘秀蘭鬱悶。
趙柯偷笑。
而今天是六河子大隊交白菜。
母女三人隻幫半天忙,六河子大隊才卸了一半,從記錄下來的斤數看,總量肯定高於昨天的潘村兒大隊。
趙柯提前賣了個好,祝賀六河子大隊豐收。
楊大隊長笑得見牙不見眼。
中午,母女三人去國營飯店點了兩個硬菜,給趙棉慶生。
下午,母女三人緊挨著躺在招待所的床上,隻是隨便說說話,靠在一起,家人給予的力量和溫度便源源不斷地傳遞給彼此。
傍晚,千裡之外的軍營——
趙楓記得今天是大姐的生日,有些想家,就拿出了他離家錢拍的全家福,看得專注。
“趙楓!這是你的姐妹嗎?這麼好看?!”
趙楓想要藏,已經來不及。
一個戰友喊出聲,一群戰友聞風而來,圍成團爭著要看“姐姐”。
趙楓不願意,但他一人力微,反抗無能,到底讓他們拿到了照片。
一群人看到照片,立馬開始起哄:“趙楓,我想當你姐夫!”
他們很注意分寸,搶奪也沒有弄皺照片。
趙楓拿回照片,嫌棄道:“做夢,我那麼好的姐姐會便宜你們?滾滾滾——”
一群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們便鬨開來,一個壓著一個,將趙楓壓在了最下麵,“威脅”他介紹。
趙楓抵死不從。
與此同時,孫家三口人乘坐的火車抵達省城。
他們全都是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坐火車,他們隻認識幾個簡單的字,看不懂任何標識。
從離開縣城,孫大娘夫妻便不敢跟人搭話,不敢分開,甚至不敢睡覺,包裹都不敢離手……一段路熬得精疲力儘。
春妮兒也害怕,坐在父母中間門,更加縮進自己的殼子裡,絲毫不關注殼子外麵的動靜。
火車到站,孫大娘夫妻按照趙柯的交代,緊緊拽著春妮兒和包裹,跟著人流走下火車。
省城的火車站對比他們上車的火車站,大極了。
大到他們站在平坦的地磚上,無所適從。
人潮全都往一個方向湧去。
孫大爺怕人走沒了,他們找不到路,催著母女倆趕緊走。
一家三口人被擠來擠去,終於出了火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