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春妮兒安靜地洗完碗，收拾乾淨廚房，低聲對父母說了一句“我去趙主任家”,便踏出家</p>
。</p>
她回家後就沒踏出過院門，孫家夫妻倆冷不丁一聽，都有些呆怔。待到兩人反應過來，看向彼此蒼老的臉，喜極而泣。而春妮兒踏出門，因為有些畏人，便一路埋著頭走。</p>
她走了一會兒，發現沒什麼人，肩膀稍稍鬆開一些，頭也微微抬高。</p>
終於快到趙柯家，春妮兒看見趙柯家鄰居院兒外，站著個人，嚇了一跳，猛地住腳。金大娘和春妮兒四目相對。</p>
一個冷漠，一個怯生生。</p>
春妮兒邁不出去腳，後背出了一層冷汗，緊張地吞口水。金大娘臉很凶，語氣也很凶： “天都黑了，上哪兒去啊?”</p>
春妮兒小聲兒說： “我去找……”</p>
“你是耗子嗎?支支吾吾的聽不清。”金大娘皺眉， "不能大點兒聲嗎?還得我老婆子遷就你是咋地?"</p>
春妮兒一滯，又鼓起勇氣，提高音量： “我去找趙主任。”</p>
金大娘表情沒咋變，硬邦邦地說： “離婚怕啥，我還是個寡婦呢，彆好像做賊心虛似的，讓人看見更愛傳閒話。"</p>
春妮兒沒想到她這麼說，呆住。</p>
“早點兒回家。”</p>
r />金大娘說完這一句，轉身一個人回院兒裡，開門進屋。春妮兒眨了眨眼，才繼續走向趙柯家。趙柯家沒點燈，就廚房有點兒亮光以及說話聲。</p>
"姐，等你和未來姐夫結婚了，你們可以直接蓋磚房!多好啊!"趙小草乾一天活兒，還能比比劃劃地說話，興奮勁兒溢於言表。</p>
趙萍萍嗔道： “還沒譜的事兒呢，你瞎激動啥?”她已經定親，農閒就結婚。</p>
趙小草篤定： “姐說能蓋，一定能蓋，磚都燒出來了。”</p>
這個“姐”,就是趙柯了。</p>
餘秀蘭急性子，看向趙柯催道： "村裡都在議論，你非得憋死個人，到底啥時候能蓋磚房?"</p>
趙芸芸、曲茜茜姑嫂也都看著趙柯，等著聽到點兒彆人不知道的消息。</p>
趙柯偏賣關子，笑著說： "不是說了，有大事兒會開社員大會通知嗎?"</p>
餘秀蘭瞪眼， “我是你媽，還得等開大會才知道?”</p>
趙芸芸也氣憤地附和： “我是你姐，還得等開大會才知道?”</p>
趙小草左右望，想著是不是也來一句“我是你妹”..…</p>
趙柯道： “彆說</p>
你們，走出去三步能砸一個親戚下來，我今天跟你們說點兒什麼，明天全村就都知道了，用不了兩天得傳出一堆亂七八糟的謠言。"</p>
"咋會……"</p>
趙柯看透了她們的心虛，口風極緊： “等到秋收後，大隊開完小會，就開社員大會，這之前，你們從大隊部打聽不出來啥，彆白費力氣了。"</p>
"啊——還得等啊……"</p>
趙柯不理她們的吱哇亂叫。</p>
"咚咚咚。"</p>
敲門聲打斷了幾人的搞怪。</p>
趙萍萍離門近，開門，看見來人，麵露意外， “春妮兒姐?”春妮兒試著勾起嘴角， "是我……我找趙主任。"“快進來，外邊兒冷。”</p>
趙萍萍讓開門，請她進來。</p>
廚房裡人多，趙柯估計春妮兒不適應，起身過去， "去我屋裡說吧。"春妮兒鬆了一口氣，點頭。</p>
其他人</p>
麵麵相覷，隨即又若無其事地嘮嗑。趙柯屋——</p>
“來找我有什麼事兒嗎?”</p>
仍然能清晰地聽見隔壁的說笑聲，春妮兒不自覺地走神又拉回思緒，道： “趙主任，我替我媽去上工……行嗎?"</p>
趙柯微微挑眉， "隻要你身體沒問題，其他都不是問題。"春妮兒咬咬唇，又問： “我以後，該怎麼做?”</p>
趙柯笑道： “順其自然，等你重新融入大隊，就會發現，咱們大隊事情挺多，根本閒不下來，你可能很長時間都沒工夫想太多。”</p>
“我不怕忙。”</p>
春妮兒甚至有些高興。</p>
忙起來，說明趙柯說得都是真的，趙村兒大隊有她的位置。</p>
“那你還有彆的事情嗎?"趙柯神情溫和， "如果你想去上工，一會兒回去，讓你爹跟大隊長說一聲就行。"</p>
春妮兒點頭，不好意思地說： “趙主任，我回去了。”</p>
"好。"</p>
趙柯送她出去。</p>
春妮兒在趙柯麵前，要比在其他人麵前，說話更自如。她離開前，向趙柯道了一句謝。</p>
趙柯抬手。</p>
春妮兒不解。</p>
“握一下吧。”趙柯心情很好， “我也得向你道謝，謝謝你努力掙紮，讓我的辛苦不是白費力氣，我也很滿足。"</p>
春妮兒看著她的眼睛，緩緩抬起手，搭在她的手裡。</p>
趙柯握緊，笑眯眯地上下晃了晃， "祝我們以後合作愉快，孫春妮兒同誌。"春妮兒隨著她， "合、合作愉快，趙主任。"兩隻手分開，互相道彆。</p>
春妮兒走了兩步，回頭看一眼，露出一個細微的笑。趙柯目送她離開，轉身回屋。</p>
“趙主任。”</p>
趙柯聽到傅杭的聲音，停下， "傅知青?"晚上，陳三兒用傅杭霍霍的麵做了一鍋麵片兒。白麵是細糧，林海洋和陳三兒全都吃的開心。</p>
傅杭隻吃了一點兒，偏偏隻有他吃得胃不太舒服，習慣性地出來站會兒，想著或許能看見趙柯。很幸運，真的看見她了。</p>
還看見了剛才她和春妮兒</p>
說話的一幕.…</p>
傅杭並不隱瞞他剛才聽見了她們的對話，更加靠近圍欄邊兒，緩聲道： “我們也是合作……”隱含之意，我也想握手。</p>
趙柯微訝，隨即爽朗一笑，大大方方地走到圍欄邊兒，主動伸出手， "傅知青，合作愉快。"圍欄的高度，正好到她肩膀，趙柯需要舉起手。傅杭高，隻要微微抬起手，便可夠到她的手。他沒有握全手，隻克製地握住她的手指。</p>
"合作愉快。"</p>
傅杭握完，率先鬆開手。趙柯揮手，爽快地道彆。</p>
傅杭不適全無，心情愉悅地回去。今晚，夜色真美。</p>
轉過天，春妮兒跟著孫大爺一起上工。路上，所有人看見她，麵上都有驚訝。</p>
不過他們每個人都滿臉笑意，驚訝過後，態度就平常了。有跟孫家關係比較近的，還跟春妮兒說話。“身體咋樣?搶收的活兒強度大，能行嗎?”春妮兒輕聲回應： “我能乾的。”</p>
“回村兒就放心吧，有咱大隊，你前麵兒的婆家不敢到咱村兒來欺負你。”</p>
春妮兒"嗯"了一聲，頓了頓，道： “謝謝。"</p>
"有啥事兒吱一聲，彆不好意思。"</p>
春妮兒又道謝。</p>
直到大家全都乾起活兒來，春妮兒見到的每一個人都乾勁十足，每一張臉都帶著笑。沒有苦悶。</p>
隻有笑臉相迎。</p>
春妮兒不懂他們對生活充滿希望，隻是極其明顯地感覺到，趙村兒和李村兒不一樣，現在的趙村兒和她記憶裡的趙村兒，</p>
也不一樣。</p>
但這種不一樣，是好的。</p>
春妮兒滿足而踏實，每一次彎下腰割豆杆，都沒有在李村兒時的麻木。</p>
她知道，她選擇一定沒有錯，生活一定會向好。</p>
而趙村兒的不同，外村兒的青年們同樣感受頗多。</p>
趙村兒大隊的人在他們眼裡，積極，陽光，向上……</p>
他們各自的大隊，即便大家都在守規矩地上工，可表情是不一樣的，心態是不一樣的，集體的麵貌是不一樣的。</p>
他們任勞任怨，但不會多乾一點兒額外的活兒。他們也有追求，但還隻是多攢一間屋子，多吃一口</p>
飯。</p>
不像趙村兒，他們在大隊乾部的帶領下，勤勞肯乾，談論的是“磚瓦房”、 “明年”、 "以後".…</p>
就好像，其他大隊還在為了溫飽努力，趙村兒大隊已經起跑，有更遠大的未來。趙村兒大隊還不是空想，他們真的在一步一步地實現那個未來。各大隊的青年們各自都在議論趙村兒，向往趙村兒。</p>
之前，他們中不少人看中趙村兒大隊的條件，對趙村兒大隊的姑娘們獻過殷勤。未婚姑娘就那麼幾個，這些青年火氣大，私底下還鬨過一點兒矛盾。後來姑娘們提出婚後不想離開趙村兒，很多男青年退縮了。</p>
因為趙村兒燒出磚，退縮的男青年又不介意“倒插門兒”被人講究了，蠢蠢欲動。楊菲和靠山屯兒大隊的羅風因為之前跳水救人的事兒，有了聯係，她幫他補個衣服，他看見她乾</p>
活順便兒幫把手，一來一往，漸漸就有了暖昧。</p>
自從倆人眉來眼去，羅風整個精氣神兒都很不一樣，按照靠山屯兒大隊其他青年的說法，就是“吃了最甜的蜜，滿麵春風惹人來氣”。</p>
等到一男一女心照不宣，羅風找到個機會表了意，楊菲也跟他說了留在趙村兒的事兒。當時羅風也有點兒抗拒猶豫，回去跟同大隊的青年一說，大家夥一致的意見都是——“你是大隊長侄子，又不是娶不著媳婦兒，咋能找對象不娶回家，還上門兒呢。”</p>
但羅風有一個好處，他遇到事兒不是那種不管不顧直接變臉的，而是先了解、溝通，再決定。於是他就聽說，趙村兒被追求的未婚姑娘們以後都想丈夫留在趙村兒。</p>
他還聽說，六河子大隊的馬盛跟趙村兒的姑娘定親，兩家已經商量好，婚後馬盛的糧食關係轉到趙村兒，</p>
至於緣由，楊菲給他了——因為趙村兒好，比彆的村兒好，他們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生活、更大的追求，為什麼一定要因為婚嫁習俗，必須住到婆家。</p>
這理由，很現實，並不是“舍不得娘家”、 "抵觸婆家"之類充滿個人感情色彩的原因。</p>
所以，羅風理智地觀察著趙村兒，理智地跟楊菲溝通，理智地考慮。</p>
“趙村兒燒出磚”, “趙村兒很快要蓋磚房”的消息一傳開，其他青年態度大變，羅風同村的青年們也變了態度。</p>
“要是能住上磚房，轉糧食關係到對象家</p>
，也不是什麼大事兒。”</p>
"今年一個澇災，他們大隊的條件就超咱們大隊一截，你看他們這麼忙活，以後不得更好。""六河子大隊的馬盛是不是早就知道啥風聲?"</p>
“羅風，我要是你，肯定立馬答應，能留在趙村兒大隊多好。”</p>
羅風已經去看過放在趙村兒大隊部的磚，根本不用他們勸說。</p>
不過羅風去找楊菲的時候，問她： “如果我因為趙村兒條件好，答應留在趙村兒，而不是因為喜歡你，答應留下，你心裡不會硫得慌嗎?"</p>
楊菲的回答是： “喜歡重要，條件也重要，喜歡不能當飯吃。我們趙主任說了，結婚就是要衡量，男女彼此挑選，你可以衡量我的條件，我也可以衡量你的條件，大家是公平的，沒必要遮羞。"</p>
羅風沉默。</p>
楊菲有些緊張， "怎麼了嗎?"</p>
羅風看她，眼神複雜， "你沒發現，你有個很大的問題嗎?""問題?"</p>
楊菲低頭看自己，她有什麼問題?“不，不隻是你。”羅風糾正自己的話， “你們趙村兒好多人，都是這樣。”</p>
楊菲迷糊， "啊?"</p>
羅風道： “你們說話的時候，總有個習慣， ‘我們趙主任說了’, ‘趙主任讓我們’, ‘趙主任'……"每天都“趙主任”。</p>
楊菲聽他說之前完全沒意識到，微微張嘴， “是這樣嗎?”羅風肯定地點頭， “是。”</p>
楊菲想了想，不在意， "趙主任有道理嘛，你以後也會的。"</p>
羅風看她這樣，心裡不太舒服： “……我跟你坦白過的，我之前對那位趙主任有過一點好感，你都不吃醋嗎?"</p>
楊菲：...</p>
她該怎</p>
麼告訴他，他們趙村兒男青年對趙柯的複雜感情?再保留一些神秘感吧，雖然不太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