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先蓋學校!”"為啥先蓋學校啊?"“我還以為得先蓋大隊部……”</p>
"對啊，大隊部不是咱趙村兒的門臉嗎?""是啊……"</p>
台下寒寒窣窣的議論聲不斷。</p>
趙新山抬手壓了壓， "都靜一靜，靜一靜，先聽我說!"大家抬頭，望向他。</p>
趙新山舉著喇叭，道： “咱大隊的娃娃們冬天在老教室裡上課，一間教室幾十個孩子，爐子就那麼大點兒一個，隻有坐在爐子周圍看火的娃娃能暖和暖和，隔一個人都不熱乎，孩子們手上全是凍瘡，拿筆拿不了，翻書都冷得不敢伸手，個個凍得流鼻涕，咋好好讀書?"</p>
底下，一眾有孩子的社員們紛紛點頭，大隊長說得可不就是趙村兒學生們讀書的現狀。</p>
“窮啥不能窮教育。”趙新山聲音激昂， “誰敢說讀書沒有用?讀書沒有用，那工農兵大學，為啥都想去上，為啥都羨慕?讀書沒有用，趙柯咋就能帶著趙村兒大隊發展這麼好?讀書沒有用，傅知青、劉知青他們這些知青咋能造水車、造土窯，讓你們有機會吃白米飯、蓋磚房?"</p>
被點到名，趙柯神情平靜，傅杭也隻是微微側頭看向她，唯有劉興學，微微挺胸。</p>
“咱們不知道讀過書的人懂道理、有見識嗎?咱們不知道讀過書的人機會多嗎?不是讀書沒用，是咱們以前窮，拿不出錢培養娃娃們十年八年，看不見讀書的出路，隻能當它沒用。”趙新山認真地看著每一張麵孔，問他們， "咱就說句心裡話，你們小時候，哪個沒羨慕過彆人家的孩子能讀書?哪個沒羨慕過餘秀蘭有趙柯這樣進工廠上班兒的閨女?"</p>
成年社員們下意識看向村裡幾個念過書的人，趙新山、牛會計、餘秀蘭……</p>
小時候，大家都有乾不完的活兒，隻有他們，早早會寫自己的名字，說話也很有道理似的，好像衣服也總是乾淨的。</p>
所以從他們開始認第一個字起，趙村兒所有人就默認了他們不一樣。對趙柯也是.…何止是羨慕，酸的很。</p>
趙柯咋就能進工廠呢?自家孩子咋就隻能在地裡扒拉土?為啥好的都在一家?</p>
人家一代一代越來越好，他們一代一代傳下去，永遠扒拉土?沒有人甘心。</p>
人</p>
人都有自個兒的不甘心，趙新山、餘秀蘭這種明顯比村裡人優越一大截的人，也有自己的不甘心</p>
世界太大了，他們隻不過是一個小村子裡微不足道的一個人，優越在哪兒呢?</p>
趙新山歎道： “咱們這些大人努力乾活兒賺錢是為啥，不就是為了自家的娃娃們嗎?哪怕孩子們讀完小學，還是留在村裡種地，有文化的人種的地，跟咱們這些埋頭苦乾的老黃牛也不一樣兒。"</p>
至於咋不一樣..</p>
“趙柯說，外頭研究出來的種子，種下之後，比咱們村兒裡自留的種子能抗災更高產，明年開春，咱們大隊就買這種種子種。咱們大隊還打算用一部分賣白菜的錢買手扶拖拉機，沒讀過書，能學會開，學修車費不費勁?"</p>
這是大隊第一次跟社員們說，要買新種子和拖拉機，而且跟全村人息息相關。</p>
"大隊長，咱村兒要買拖拉機啦?!""啥時候去買啊?"</p>
"拖拉機得多少錢啊，咱大隊買得起嗎?"“那咱們村兒不就成十裡八鄉第一個買拖拉機的大隊了?”</p>
趙新山打斷眾人： “這是社員大會下一個事兒的內容，等會兒講，現在說的是蓋學校。”</p>
社員們陸陸續續停下議論，有人喊： "大隊長，俺們願意蓋學校，大夥兒都沒意見!"</p>
有一個人起頭，其他人紛紛附和： "對，我們沒意見。"</p>
趙新山眼裡露出滿意之色， "既然大家都沒意見，我就繼續往下說學校的規模，大隊打算蓋八間屋兒……"</p>
“啥?!八間?!”所有人震驚， “咋這麼多?那得多大啊?”</p>
底下一片沸騰，趙新山出聲壓了兩次，他們才消停下來。</p>
“這個讓趙柯給你們講，她講得明白。”趙新山把喇叭遞給趙柯， "你跟大夥兒說說。"趙柯放下搪瓷缸子，清了清嗓子。</p>
傅杭眼裡有一絲心疼。</p>
趙柯道： “小學有五個年級，兩個年級放在一塊兒上課，到底不方便。”</p>
底下有人問： "一個年級十來個孩子，坐一個教室，多浪費啊。"</p>
“我知道你</p>
們要問這個。”趙柯耐心地說， “隨著咱們大隊的發展，村子裡的孩子會越來越多，教育的重要性，大隊長剛才已經跟大夥兒說了，早晚都要分開，不如一步到位，讓村裡的孩子們更早享受到更好的教育環境。"</p>
這是趙柯提議的，</p>
否則按照大隊的保守規劃，也就是比照現在小學的規模，建個兩間教室對付著，說是以後慢慢建，可真拖下去，以後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了。</p>
"那還剩下三間屋呢?"</p>
趙柯回答： “一間作為老師們的辦公室，教室分開之後，按照小學課程的需求，大隊有可能會按照需求增加老師的數量，具體情況，到時候安排。"</p>
底下，方靜原本一直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倏地抬頭。</p>
增加老師，肯定得讀過書吧?那她……</p>
方靜瞥向坐在她前方的幾個知青，咬唇，有些後悔，現在莊蘭、蘇麗梅都跟趙柯走得近，連劉興學和鄧海信都比她跟大隊接觸多...</p>
與她差不多神色的，還有胡和誌，他上一次沒能選上，如果增加數量，總不會又選不上吧?</p>
社員們挺多疑問，總結下來就是，村子裡孩子就那麼多，老師安排多了，不浪費嗎?這都是要給工資的。</p>
趙柯給他們解釋了一下“按照需求增加”,肯定不會一開始就補滿。</p>
而且，有一個打算，大隊開會的時候說了，但是不好現在跟社員們說。</p>
那就是大隊不打算局限於本村兒的學生，還會吸納附近幾個大隊的學生。</p>
有的大隊沒有學校，當地的孩子想要去上學，走幾裡地十幾裡地去其他地方的學校讀書很常見。</p>
學校擴大，師資力量擴大，他們在教育力量上更有優勢，必然會有家長想要把孩子送到趙村兒小學來，這是必然趨勢。</p>
甚至趙村兒小學取代周遭幾個大隊的學校，也不是沒有可能。</p>
趙柯不等大家發問，直接說明剩下兩間屋子的用途： “另外兩間教室，是咱們大隊的托兒所。”</p>
"托兒所?!"</p>
全村再次震驚。</p>
他們倒是知道托兒所是啥，軸承廠有附屬托兒所，有些雙職工沒法兒帶孩子，就會把小孩兒送到托兒所去，但是他們大隊又沒有職工，咋還要托</p>
兒所了?</p>
“我知道，你們覺得沒用，家裡有老人可以照顧小娃娃，沒有老人，還有姐姐照顧小的，最次，也可以背去乾活兒，或者乾脆往地頭一拴，是吧?"</p>
所有人理所當然，鄉下都是這麼乾的，很正常。</p>
“托兒所的目的，是把老人、婦女和一些孩子從家庭中解放出來。”趙柯掃過眾人， “成年人就是解放勞動力，實現自我價值。尤其是婦女，領導說婦女能頂半邊天，生育、做家務、照看家庭不是專屬於婦女的使命，婦女一樣為家庭付出，一樣創造價值，一樣為村子的建設和發展作出了不可忽視的貢獻。"</p>
婦女們立即響應。</p>
“俺們也上工，回家還要家裡家外的拾掇，一點兒不比老爺們兒乾的少。”“暴雨那回，我們也沒在家裡舒舒服服地躲懶，也頂著暴雨救過莊稼啊。”"搶收也是，誰也沒閒著……"</p>
一群婦女們的戰鬥力無人能敵，沒有男人敢在這時候冒頭潑冷水，否則要被群噴的。</p>
趙柯走到旁邊，伸手。</p>
趙芸芸幫她拿著挎包呢，趕緊打開，翻出一塊兒紅布條。</p>
這紅布條，趙柯早就買了，一直壓在大隊部，沒機會拿出來。</p>
“先安靜一下。”趙柯揮了揮紅布條，道， “另外，為了咱們大隊的村容村貌，大隊開會決定組成一個監督小隊，由咱們村兒五十五歲以上的長輩們中選人擔任，嚴格按照大隊的規章製度監督全體社員。"</p>
村裡的老人們瞬間精神抖擻，還有他們的事兒呢?!</p>
趙柯道： “需要選出咱們監督小隊的隊長和副隊長，以及各小組的小隊長。”趙二奶啥事兒都落不下，第一時間追問： “咋選的?”底下立即響起一陣笑聲。</p>
魏老太上次跟她鬨矛盾，還沒和好，出聲擠兌她： “咋?你個刁歪老太太，還想選啊，跟你啥關係啊?"</p>
趙二奶立即噴她： "咋跟我沒關係，我不比你厲害，你個死老婆子可閉嘴吧!"魏老太白楞她一眼， "有能耐你就試試，看看誰選你，選你都是不長眼的。"趙二奶刷地站起來，就要過去跟她理論理論。</p>
胡和誌丟臉地低下頭。</p>
趙芳芳拉了拉趙二奶的手臂，小聲兒勸： “奶，</p>
你彆吵了，開會呢。”魏大海也不耐煩地說他媽： “丟不丟人，快坐下吧。”兩個老太太狠狠瞪對方一眼，彆開頭，各自坐下來。</p>
趙柯和趙新山對視一眼，他們早就猜到村裡這些老頭兒老太太難搞，也正是因為他們難搞，才有監督員這一出。</p>
趙新山開口： “所有人都有機會，平均分成十組，差不多五戶一組，每五戶推舉出一個人選，監督小隊的隊長和副隊長由全村共同投票，當然，監督小隊隻有監督權，發現不符合大隊規定的事情，可以向大隊舉報，不能隨意插手社員家庭事務。&#3</p>
4;</p>
“監督小隊也得互相監督，並且接受社員們的監督。”</p>
"當然，這個監督小隊並不是義務勞動，每年年終，經過大隊和監督小隊十三個成員共同投票，表現最好的三個小組，能夠獲得大隊的獎勵，分彆是九塊，六塊，三塊。"</p>
還有錢呢?!</p>
社員們七嘴八舌地議論。</p>
有人問： “咋算表現好?”</p>
“方方麵麵，勞動、家庭氛圍、與人交往、好人好事……都在考量內。”趙新山為了節省時間，沒有細說， "這些以後再說，先說分組。"</p>
趙芸芸再次出場，展開一張報紙大小的白紙，貼在公告板上。</p>
上麵是村子目前的分布圖，用不同顏色的筆圈成了一小塊兒一小塊兒的，基本就是五戶一圈兒，那個圈兒圈得奇形怪狀，有的橫著，有的豎著，有的十字花……毫無規則。</p>
至少，社員們就看來，毫無規則。</p>
實際上，大隊劃定小組的時候使了個心眼兒，有些特彆硬茬子的老頭老太太，平時就撒潑耍賴占便宜的，特地單獨圈進無人可選的小組，給他們個小隊長當當。</p>
他們自己都當小隊長了，不想被擼下去丟臉，就得板著那些臭毛病。</p>
正好人齊，隊委會不打算讓社員們多想，再琢磨過味兒來，直接要求當場定下監督隊長和十二個小隊長。</p>
趙新山道： “先選隊長。”趙四爺握著煙杆，舉在身前，勝券在握。</p>
果然，全村兒大多數人率先推舉出來，由他來擔任監督小隊的隊長。</p>
然後按照分布圖，從最上麵五戶開始推舉，馬健媽，牛奶奶，趙五奶，老穀頭……都沒什麼異議，直到</p>
錢婆子。</p>
錢婆子還沒說話，錢家的兒子錢俊就抱歉地說： “大隊長，趙主任，我們夫妻倆都忙，我媽得照顧家裡，當不了這個監督小隊長。"</p>
錢家兒媳婦李梅也說： “是啊，我爹躺在炕上不能動，離不了我媽。”</p>
趙柯淡淡地說： “監督員不用坐班，不影響你們說的這些，拒絕的理由不充分，駁回。”</p>
錢俊掃一眼錢婆子： "我媽自己也不想當……"</p>
“馮巧荷同誌還沒說話，你就知道了?”趙柯眼皮一掀，語氣沒有變化， "才說過，要從家庭中解放出來，人哪能成天待在家裡?你這個兒子要是孝順，應該要鼓勵老母親多出來走動走動吧?"</p>
其他幾個當上小隊長的老太太立即附和：</p>
“就是啊，平時大家夥兒在老槐樹下嘮嗑，從來沒見過你媽。”“就算要在家伺候你們一家老小，那也不至於一點兒空都沒有吧?”"這是集體交給大夥兒的任務，咋這麼不積極呢?""你家是有啥大事業嗎?跟我們這些老太太說說唄。"</p>
錢俊臉色變了變，尷尬地笑： “是我自私了，那……那我支持我媽當。”趙新山瞥一眼悄悄給人施壓的趙柯，輕咳一聲，問： “錢婆子你沒意見吧?”錢婆子抬眼，嘴唇微動，沒出聲兒。</p>
趙新山等了幾秒鐘，飛快拍板， "好，沒意見，那就這麼定了，錢婆子就是第六小組的小隊長，下一組……"</p>
錢婆子張到一半兒的嘴不得不合上，有些茫然。</p>
下一組的小隊長，選中老木頭，再下一組，輪到趙二奶所在的那一組。</p>
幾家人左看右看，眉頭揪起來，這……這還哪有的選?隻有趙二奶一個老太太啊。趙二奶洋洋得意，瞥了魏老太一眼，還說沒人選她，咋沒人選，她這不就要當上小隊長了!</p>
魏老太不屑地嗤一聲，抻著脖子瞧她家在的那一組，衝同組的幾家使眼色，讓他們推舉她。她也要當，不能讓刁歪婆子比過去!</p>
兩個老太太互相較勁兒，最後都“順利”當上了小隊長。但魏老太，認為她更勝一籌，因為她監督的人多，知青點兒也由她負責。</p>
他們之間的小九九，台上的人全都當看不見。</p>
趙柯展示</p>
她手中的紅布條，道： “大隊為了規範化，同意監督小隊有專門的監督員袖章，我手藝不行，到時候你們拿了紅布條，自個兒回去縫一縫。"</p>
趙二奶好占便宜，三步兩步竄上來，拿走趙柯手上的紅布條， "這麼一塊兒，夠乾啥的啊?"</p>
“大隊還有，回頭去大隊拿。”趙柯不計較她啥心思，隻小聲叮囑， "大夥兒都看著呢，不要偷工減料。"</p>
她不計較，趙二奶計較， "線呢?不能我自家出線吧?"趙柯： "……去大隊拿。"</p>
“這還差不多。”趙二奶慢騰騰地走下去。</p>
趙柯無奈地搖頭， "剛說完從家庭中解放婦女和老人，再來說說孩子……"繞一圈兒，重新回到托兒所的幼兒托管。</p>